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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老五心中叹息,重重点头:“唐姑娘,老葛这条命从今以后卖给你了!你造朝廷的反,老葛给你举反旗,你上山落草当大王,老葛动刀给你宰肥羊,你心思淡了退出江湖嫁人,老葛给你当家丁护院!”
唐子禾抿了抿唇,向官道上那滩模糊的血肉投去最后一瞥,绝然转身。
“快走吧,官兵们反应过来就要搜山了。”声音比山谷的寒风更冷。
葛老五连连点头,颇有些不舍地拍了拍身旁的火炮,大嘴咧了咧,身躯如鹞子般灵巧一闪,隐入茂密的丛林中。
※※※
“侯爷,京里锦衣卫已到位待命,只等侯爷回京后一声令下,他们便动手。”
车辇摇摇晃晃,秦堪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淡淡道:“发动以前不可走漏风声,事情干完之后就无所谓了,叫下面的人把嘴管紧,我的仁厚是他们三辈子修来的福分,换个心狠手辣的指挥使,干完这事早把他们灭口了。”
李二急忙笑道:“侯爷放心,我已叫常凤快马加鞭回京了,他也是从南京便跟着您的老人儿,这事由他领头不会办砸的。”
秦堪点点头。
侯爷算是好脾气,轻易不动气,当官这几年涵养越来越高深,到了他这个位置,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动怒的?朝堂里的勾心斗角,各施机谋,在他眼里只有输赢二字而已,委实不值得动气。
然而西厂这次天津城外伏击他,却令他久抑的怒火终于喷薄而发,无可遏止。
堂堂国侯被一个死太监算计,差点因此丢了性命,秦堪怎能不发火?他在前面为朝廷为社稷殚心竭虑,有人却在他背后捅刀子,这笔帐若不算,以后侯爷如何在京师大臣们面前抬得起头?
久违的杀气在胸中翻腾酝酿,上一次动杀气,东厂数千番子的性命为代价才换得他暂息雷霆,这一次呢?
敢招惹就要敢承担,刘瑾付得起代价么?
车辇摇摇晃晃行走在官道上,天津离京师并不远,可以说两城紧紧相邻,朝发夕至,不知不觉仪仗已走了一半路程了。
辇外的春日晒得人暖洋洋,令秦堪有点瞌睡,再次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秦堪一只手撑着腮帮,打算眯瞪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着李二,指了指前方,神情微微不耐道:“你安排的人在哪里动手?路都走一半了,那个姓李的御史好像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个意思?”
李二呵呵一笑,眼里杀机一闪而逝:“侯爷别急,阎王的催命帖子很快就要发到李腾手上了,再往前走四十里,有个山沟子名叫二里岗,那里风水好,适合埋御史……”
秦堪点点头,不再说话,放下车辇帘子,闭上眼开始打盹儿。
忽然远处轰地一声巨响,车辇周围的仪仗官兵大惊,纷纷拔刀出鞘,将车辇围得跟铁桶一般,神情戒备地四下张望,数百名校尉在总旗和百户带领下朝巨响的方向跑去。
秦堪一脸惊讶,刚才这声音很熟悉,分明是……放炮啊,掀开车帘,朝李二瞟了一眼,有种非吴下阿蒙自当刮目相看的意味。
情不自禁朝李二竖了竖大拇指,秦堪真心赞道:“好大的手笔,居然想到用大炮轰他,李腾这得多大罪过才有幸获此殊荣……你家小妾也被他睡了?”
李二一脸茫然,吭哧半晌,呆呆地道:“侯爷……属下没安排大炮啊,就只在二里岗埋伏了十几个弟兄……”
秦堪也愣住了:“刚才那声炮响是怎么回事?”
二人呆呆地互视,片刻之后,二人猛地一个激灵,脸色大变,齐声惊道:“有埋伏!”
话音刚落,前去查探的校尉匆忙跑回来,抱拳大声道:“禀侯爷,三里外有敌情,监察御史李大人的马车被大炮轰得粉碎……”
秦堪急忙道:“李腾呢?”
“也粉碎了。”
李二惊怒交加,拔刀在手大怒道:“他娘的,谁拔了老子头筹?”
“闭嘴!你当是逛窑子呢?什么狗屁拔头筹!”秦堪怒叱,抬手朝官道边的小山一指:“刺客是冲我来的,李腾命背,为我挡了一劫,刺客必在此山中,派人搜山!”
“是!”
※※※
一个时辰后,搜山的锦衣校尉匆匆赶回,抱拳禀道:“侯爷,属下等在山腰发现火炮一门,沿着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在山林深处远远看见一男一女飞快躲进深山,属下正继续跟踪追缉……”
秦堪皱眉:“一男一女?可瞧见他们的模样?”
“男的不认识,女的……女的好像……”校尉迟疑片刻,不大确定道:“女的好像是曾经在天津官衙里住过一阵的白莲教妖女唐子禾,属下以前见过她几次,方才远远瞧了一眼,依稀有些相似……”
秦堪惊愕道:“唐子禾?怎会是她?不可能是她!”
“侯爷,属下刚才共有十几个人追踪刺客,都觉得刺客像她……”
秦堪心中泛起极度的不舒服以及深深的疑惑。
他和唐子禾的立场不同,这是彼此都知道的,互相有点朦胧的好感,暗生几许撩人的情愫,这些情愫令彼此都手下留了情,天津官衙里,唐子禾一针在手,本可置他于死地,她却没有下手,她离开后,秦堪本可下令关闭城门大索全城,他也没有这么做,大家都给自己给对方留了一步余地,刀光剑影的争斗里不知不觉蒙上一层旖旎暧昧欲语还休的色彩。
然而今日,唐子禾为何忽然对他痛下杀手?
尽管李腾当了替死鬼,但秦堪清楚,唐子禾要杀的是他。
连大炮都用上了,足可见这一击多么的义无反顾。
什么原因令她态度大变,突然要置他于死地?恨他下手太狠,毁了她多年来在天津打下的白莲教根基,还是别的原因?
秦堪沉默许久,心情忽然变得低落,见校尉还站在他面前等他指示,秦堪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把所有人都撤回来吧……”
李二和校尉一呆:“侯爷,弟兄们已经缀上刺客了……”
“把人撤回来!”秦堪加重了语气,冷冷扫了李二一眼。
“是!”
抬眼看着面前郁郁葱翠的山峦,所谓伊人,正在深山中,跋涉着一条和他截然不同的路。
秦堪沉沉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与唐子禾真的渐行渐远,无法再有交集了,他和她,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侯爷,那个李腾碎了一地,侯爷回京了如何跟朝廷交代?”李二又添新愁。
“碎了一地”,这词儿用得新鲜且贴切。
“李大人回京路上偶遇白莲教反贼,不幸遇难,为国捐躯……”秦堪叹道:“我早说过,这位御史大人今日印堂发黑,必有大凶之祸,果然被我言中……本侯这张嘴曾在报恩寺里开过光啊。”
第441章 侯爷回京
过程虽有偏差,但结果总算殊途同归,重要的是,李腾的性命在回京的路上交代了。
秦堪没想到居然是唐子禾对李腾下了手。稍稍揣度一下这件事的始末,秦堪忽然有一种黑色幽默般的荒诞感觉。
钦差仪仗启程自然无法瞒住唐子禾的耳目眼线,多半是听说仪仗已上路,唐子禾便早早布置了杀招,却没想到秦堪肚里冒着坏水儿,憋着心思准备算计政敌,于是让李腾走在前面,为了照顾御史大人的面子,还给他派了锦衣校尉护侍马车左右,让他死得风光一点,气派一点。
于是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唐子禾将李腾的马车当成了钦差车驾,一炮轰过去,李腾魂归离恨天,怀里揣着的参劾秦堪的奏疏也随着一同灰飞烟灭,唐姑娘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背影婀娜多姿,冷酷中透着潇洒,却没想到自己其实杀错了人……
更冤的是李大人,没招谁没惹谁,心平气和与世无争走在路上,无端端的被人一炮轰成了人渣……
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深刻的道理,不管发生任何事情,“让领导先走”其实是非常有必要的,不要觉得气愤,有时候说不定能收获意外的惊喜……
※※※
叫人撤回追缉唐子禾的人马,秦堪的决定令很多官兵不解,只有李二呆愣片刻后,嘴角露出暧昧的笑容。
当初唐子禾和侯爷同住一个屋檐下,二人其实过得清清白白,然而落在李二这些属下的眼里,若说侯爷和唐神医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却是打死他们也不信的。
后来唐子禾的白莲教身份暴露,李二等人吃惊的同时,也很有默契地不在秦侯爷面前提一个字,心里却纷纷惋惜天意弄人,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终究落得劳燕分飞的结局。
谁知今日唐子禾竟意外出现,虽然登场的方式太过震撼,但显然侯爷对她余情未了,否则不可能放她一马,任她一击不中飘然远遁……
读书人果然都是痴情种子呀!
无声的沉默气氛里,李二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各种“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狗血场景一幕幕上演……
秦堪怔怔看着层叠起伏的山峦,呆立许久,黯然一叹,无力地挥挥手。
“收拾李大人的骸骨,派人向京师报信,我们启程吧。”
※※※
当京师巍峨沧桑的城墙出现在秦堪眼底时,秦堪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天津之行太累太苦,好在一切都过去,终于到家了。
想到“家”这个字眼,秦堪眼里不由浮上浓浓的暖意。
金柳快临盆了吧,不知她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在这个医学落后的年代,女人生孩子如同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也不知金柳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给金柳找大夫和稳婆必须排进日程了,找最好的大夫,太医院有几位老医官据说口碑不错,京师市井里还有龙二指等等名医,再找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把这些人全部请进侯府里,让他们住下,随时准备接生……
喜悦,忧愁,担心……种种情绪萦绕心间,一想起请大夫,脑海中无端又浮现出唐子禾的俏脸。
如果她不是反贼该多好,凭她那绝色倾城的面容,还有一手神鬼莫测的高明医术,明逼暗骗都要把她弄进侯府,治病也好,参谋也好,暖床也好,用途多么广泛……
走到京师城门下已是城门快关之时,李二请示道:“侯爷是直接回侯府还是先进城安顿,明日再回去?”
秦堪想了一下,还没开口,忽然见远处一道人影朝他慢慢走来。
亲兵们顿时紧张了,纷纷拔刀戒备,将那人拦在外围不准靠近。
只听一道焦急而尖细的声音远远唤道:“侯爷,是杂家呀!杂家戴义……”
秦堪一愣,然后挥了挥手,亲兵们这才将戴义放过来。
戴义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绸便装,微胖的身形将衣裳隆起,走路迈出的步子四平八稳,后面还有几名番子打扮的人紧紧跟随,如今戴义已颇具几分东厂督公的气势。
戴义走到秦堪跟前,满脸谄媚笑容却令东厂督公的气势弱了几分,见到秦堪后戴义长长朝他打了个拱,笑道:“恭喜侯爷剿除天津白莲教旗开得胜,班师凯旋,杂家给侯爷贺喜了。”
秦堪愣了一下,神情顿时有些不善了。
天津的白莲教虽然被他揪了出来,但众所周知,三千白莲教反贼全跑了,一个都没捉住,何来“旗开得胜,班师凯旋”之说?
眯着眼打量戴义,秦堪暗暗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这家伙莫非在讽刺我?要不要像对待李腾那样想个法子弄死他,再扶持个会说人话的太监当东厂督公……
仔细盯着戴义的表情,却见他一脸喜庆,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杀猪过年般的欢乐情绪,表情不像作伪,似乎是真心向他道贺,并无讽刺的意思,多疑的秦侯爷这才渐渐打消了弄死他的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