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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要走出书房,不料房门忽然被打开,王府另一位幕僚刘养正满面焦灼之色走进来。
“王爷,不好了,唐寅……疯了!”
宁王倒吸一口凉气:“疯了?怎么可能!”
李士实神情凝重:“好端端的他怎会疯了?”
刘养正悔恨道:“学生见王爷这几日频频劝说唐寅归于麾下,而唐寅却死活不肯答应,学生欲为王爷分忧,今日掌灯时分便带了一坛好酒和几样小菜去他房中以酒论道论诗,打算饮至酣处时再好好劝他一番。与他喝了几杯后,唐寅好像有些醉了,卷着舌头挖心掏肺的样子告诉学生,说他幼年时患有癫痫,由此并发疯癫之症,这些年好了很多,不过偶尔还是会犯,特别有时候喝酒喝多了也犯……”
刘养正无比苦涩道:“……学生当然不信他这些鬼话,于是笑着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骂一声‘顽皮’,结果唐寅忽然脸色大变,浑身颤抖不已,扑通一声便倒地不起,浑身剧烈打着摆子,而且口冒白沫儿,翻着白眼儿,两腿还直扑蹬……”
宁王冷笑:“哼,装病这种事,本王才是老祖宗,唐寅这点道行差远了!”
刘养正苦笑道:“学生当时吓坏了,可是不由得不相信,装疯这种事虽然常有听说,但很少有读书人能舍却脸面真干这事的,后来学生叫来丫鬟给唐寅掐人中,唐寅醒后两眼通红,疯疯癫癫到处乱跑,不仅当着丫鬟的面在院子里撒尿,而且还抓泥土往嘴里塞,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
刘养正目光渐渐浮上惊惧之色:“王爷,学生真的只是随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啊……”
宁王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装疯的把戏,当年的燕王朱棣干过,他装起疯来至少还算文雅,顶多只对别人傻笑或是当街抢东西,这姓唐的为了逃离本王的掌控竟连泥土都肯吃,本王难道令他如此厌恶吗?”
※※※
半个月的行路,王守仁终于进入了江西地界。
刚踏进江西最北部的九江府,王守仁便受到了江西人民的热烈欢迎,欢迎的方式颇为别致。
两天之内,王守仁一行总共遇到了四次土匪山贼的袭击,开场白虽然各不相同,大抵不脱离“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范围,而且土匪们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厮杀时进退有据,攻守皆备,说实话,大明普通卫所的正规官兵都不如他们。连大圣人王守仁都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各位山贼土匪的君子之腹,真怀疑他们是不是卫所官兵缺钱花乔装出来搞副业……
钱宁及麾下百余锦衣卫负责保护王守仁,遇到第一拨土匪时,这帮在京师里吃惯了太平粮的锦衣卫们还大摇大摆亮出腰牌吆喝,谁知人家土匪或许不识字或许是不大想给锦衣卫面子,二话不说劈头便是一刀……
一直到遭遇了两次相同的情况后,钱宁和麾下的兄弟们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江西这块地面上,锦衣卫的招牌真没什么作用,人家土匪打劫打得铁面无私童叟无欺,根本不买帐。
于是钱宁和兄弟们索性不再拿腰牌出来献丑了,遇到土匪山贼便真刀真枪迎上去厮杀成一团。
才只进入江西地界两天,钱宁麾下锦衣卫百余名弟兄便战死十余人,重伤二十余人,照这种趋势走下去,大家绝无可能活着走到南昌。
钱宁累了,感觉不想再杀了,只想抖手朝天发一支穿云箭,然后千军万马来相见……
“王大人,不能再走了,咱们必须知会江西各地官府和卫所官兵,下官没想到江西匪患如此猖獗,咱们这百多人怕是护不住大人周全,大人,您的巡抚身份该亮出来了。”钱宁无比苦涩地道。
王守仁一直表现得不慌不忙,似乎目前的困境早在他的预料之中,神情淡定得如同得道高僧,连笑起来也是那么的高深莫测。
原本心绪不安的钱宁等人见到王守仁这副智珠在握,万事皆在掌中的笃定表情,大家如同吃了定心丸似的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知道,能被锦衣卫总老大秦公爷引为生平至交的人,绝对不是简单角色,瞧他那笑容,佛祖拈花也没他笑得那么缥缈,瞧他那二郎腿,抖得多么的从容自若,瞧他那不停抽搐的眼角……普通人能抽得那么好看唯美么?
总之,王大人一定有办法让大家活着到达南昌,必须的。
“还请王大人拿个章程,下官等人定唯大人马首是瞻。”钱宁重重抱拳。
王守仁缓缓点头:“嗯……江西匪患确实猖獗,本官也没料到如此难应付,硬拼不是办法,本官决定急行军到下一个集市,然后每人买一匹马……”
钱宁眼睛大亮:“对!咱们以骑兵对付土匪,一轮冲锋过去便可令土匪伤亡惨重……”
王守仁捋须轻飘飘看他一眼,悠悠道:“谁说本官要用骑兵对付土匪?”
钱宁愕然:“大人的意思是……”
王守仁叹气:“傻子都知道,骑在马上逃命比较快一点啊……”
第589章 孤燕栖城
王守仁的回答令钱宁和手下们的脸色僵硬起来。
他们满怀希望和期待,他们把王守仁当成主心骨,却实在没想到竟等来这么一个回答。
这个回答没什么不好,可是想半天想出个逃命快一点的主意的人,为何有脸摆出一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恶心样子?
近百人翻出近百道白眼儿,钱宁脸色也很难看,却仍克制着回头怒瞪了手下兄弟们一眼。
“下官离京前秦公爷有交代,一切唯王大人马首是瞻,我等只保王大人周全,王大人怎么说咱们便怎么做,余者皆不得干涉。王大人说要逃命,那咱们就逃命。”
王守仁笑眯眯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觉得跟本官逃命很丢脸?”
“下官不敢。”
“古来征战厮杀,皆以时势为进退,明知不敌仍以弱击强,虽气节可嘉,却是莽夫所为……呵呵,我王守仁读了半辈子圣,一身万人敌所学,可不是为了来江西跟土匪拼命的。”
钱宁渐渐懂了:“所以咱们先要避敌锋芒?”
王守仁慢吞吞道:“其实我认为是逃命,你非要说避敌锋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意思是一样的……”
“江西处处匪患,咱们避往何处?”
王守仁看着远方,一字一字道:“九江府城,接管兵权!”
※※※
一个人能当上圣人,至少绝不会是懦夫,很快江西地界的土匪山贼们就能领教到王守仁的厉害,但凡有个有心人稍微查一下这位新来的汀赣巡抚的履历,就绝不会这样一拨接一拨的骚扰他。
一个在穷山沟里贬谪两年,连屋子都没得住,饭食还得自己想办法种田兼打猎才能吃进嘴的人,就算他成了圣,心中仍有魔,这样的人多少都有一点报复社会报复人民的想法,哪怕当了大官不适合报复社会和人民,但是对土匪们却不会太客气的,暂时的隐忍背后总酝酿着雷霆霹雳。
众人确定了行程,乔装成商旅打扮,快速地朝下一个集市急行。路上又遇到两拨土匪,众人皆以王守仁定下的逃命原则,避而不战快速逃离。
终于在集市上买了上百匹骡马,众人上马朝九江府飞驰而去。一日后进了九江城,众人满脸喜色,入城后分头行动,王守仁直奔九江知府衙门。钱宁则分赴九江城内的锦衣卫百户所,并派出手下赴城外请来九江卫所指挥使。亮出圣旨和调动兵马的文书后,知府和指挥使老实交出了九江的军政大权。
直到这一刻,王守仁才彻底松了口气。
还好,宁王的势力发展有限,九江府仍在朝廷的掌握中,有了九江府这个据点,即将到来的宁王叛乱仍可压制。
※※※
南昌宁王府。
唐寅又倒在地上打摆子,浑身痉挛乱颤,白眼上翻,嘴角适时地冒着白沫儿,王府的两名大夫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脉,奈何唐寅身子扭动不停,一刻不肯安静,大夫们把了半天脉却无法诊断病因。
宁王和李士实站在旁边,皱眉看着不住颤抖着的唐寅,宁王越看火气越大,恨不得一脚踩上那张讨厌的脸,让他装个够。
“两位大夫,此人病况若何?真是癫痫之症吗?”李士实很客气地问道。
大夫叹气:“脉象既快且乱,按说是发病之兆,不过光看脉象也拿不准,不论什么人像他这样子动弹,脉象都会乱的,看他发病的表象,倒也不似作假,确实跟癫痫发作一般模样……”
地上躺着唐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浑身打摆子打得更激烈了,嘴角的白沫儿跟溢出锅的米汤似的越冒越欢实,气得一旁的宁王虎目含怒,蠢蠢欲抽。
“唐寅,你太过分了!本王哪点薄待你了,你非要出乖弄丑,做出这副样子戏耍本王?”
唐寅充耳不闻,欢快颤抖,他现在是病人,而且是毫无思想毫无理智的病人……
“归附本王,天下钱权美色任尔取之,你怕什么?”
唐寅继续颤抖,抖得有点累……
宁王的身躯也开始抖了起来,和唐寅的频率很一致,他是被气的。
李士实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闪过一丝邪笑,凑在宁王耳边悄声献计。
宁王狰狞一笑,大喝道:“既然疯了,本王倒要瞧瞧你疯到什么地步,来人,端一盆粪水来,本王看你喝不喝!”
唐寅苍白的脸色顿时泛了青,身子剧烈抖动几下后,头一歪,晕过去彻底没动静了。
宁王冷笑:“晕过去就没事了?打的好算盘,来人,把粪水给他灌进嘴里去!”
昏迷中的唐寅脸颊不自觉地狠狠抽搐了几下。
一只手狠狠抓住了宁王的脚脖子,宁王垂头看去,唐寅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满脸泪水地看着他,神情悲愤莫名。
“王爷,……你太过分了!”
※※※
宁王府外的南昌城某个偏僻的茶肆。
茶肆的生意并不好,这些年宁王对南昌城的商贩,富户和百姓大肆搜括,满城人丁皆苦不堪言,连生计都无法维持,谁还有闲钱和闲工夫喝茶?
这座茶肆的生意也快维持不下去,倒闭关张即在眼前。
今日的茶肆内出人意料地坐了两桌客人,一桌是两名穿着短衫普通百姓模样的汉子,另一桌只有一位客人,这位客人戴着斗笠,进门后都不愿取下,斗笠宽宽的边沿将客人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令人无法窥其相貌。
幸好茶肆只是茶肆,茶博士也不需要相亲,客人愿不愿取斗笠是他的自由,只要他不拖欠茶钱,哪怕他是个人见人憎的丑八怪,但他给出的铜板一定不难看的。
殷勤给两桌客人倒好了茶,茶博士很自觉地退回了柜台后,继续愁眉苦脸看着入不敷出的帐簿,掰着手指倒数即将关门大吉的日子。
两名普通百姓模样的汉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吹拂着滚烫的茶水,一边低声窃窃私语。
他们的聊天里提到“秦公爷”三个字时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另一桌戴着斗笠的客人听到这三个字浑身不易察觉地一震,身子便不由自主微微倾过一边,支着耳朵听他们聊天。
“今日清晨接到京师秦公爷的严令,令我等不惜一切代价救出被困宁王府的唐寅,唉,这桩差事可怎么办呀……”
“宁王府戒备森严,那姓唐的书生被宁王抓进府后连死活都不知,我们南昌城里所有的探子加起来不过百人之数,若是硬闯王府救人,怕是连前门都没到就被王府侍卫杀得干干净净了。”
一名汉子眉头深皱,忍不住口出怨言:“这姓唐的到底交了什么狗运,竟认识咱们锦衣卫的秦公爷,为了救他,秦公爷甚至连‘不惜一切代价’的死命令都说出来了,为秦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