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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孩子嘴里拔了出来,孩子唔哇唔哇叫得更厉害了。
母亲的手哆嗦着,迅速把孩子举过去,急切地催着:“快,快抱走。”
魏青山沉默了半晌,惨然地低声道:“就给孩子吃一口奶吧”
女人的肩膀悚然一动,连忙背过脸去,泪珠成串地落下来。她知道,若是真的给孩子吃了奶,哪怕只是吃上一口,母女俩也就很难分开了。
魏青山接过孩子,静默了好大一会儿,才把心一横,用脑袋推开草帘子,踉跄地跨出门去。
母亲的心象被揪走了一样,极度痛苦地仆伏在炕上,两手死命地抠住炕席,哽了半天,才哇地一声,发疯似的嚎啕起来。
风,在窝棚外悲伤地呜叫着,从破窗户眼刮进来,象是呜呜的哭号。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魏青山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了加来。他见女人滚在炕上,撕扯着蓬乱的头发,已经悲痛得几欲昏厥。处在这种境地,多么坚强的人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魏青山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在这冷酷、漫长的黑夜里,魏青山和女人急切地盼望着天亮,想知道那被遗弃的婴儿的命运期望着那无辜的孩子能被人拣走才好,可莫要被村外的野狗吃了。
……
天上还挂着星斗,孟有田便起了床。这个时候晚上可没什么娱乐活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大众的生活规律。洗了把脸,他扛上猎枪便出了关帝庙,沿着路向村外走去。
十里村不远便有个方圆七八里的南山大林,虽然没听说有什么大野物,但山鸡、兔子还是不缺。可这里却是有主之地,全是李家大院的,莫说是进去打猎,就是砍担柴,若是让李家的人看见了,也少不得要罚要打。
孟有田已经出了村子,斜眼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南山背,暗自咬了咬牙。这李家太霸道了,贪婪得令人发指,你不给别人活路,哼哼,别人也不会对你留情。用不着等到大规模的土改,只七七爆发,全民抗战之时,就够你李家喝一壶的。别人或许还有一种能忍受任何不幸的忍耐力,相信该穷该富是命运注定的,但自己却绝不会象绵羊一样驯服,象豆腐一样任人摆布,正憋着劲儿要收拾你们姓李的呢这么想着走着,孟有田围着村子在自己下套子的地方巡视了一圈,嘿嘿,两手空空。他倒也不在意,庄稼不收年年种,也没指望着天天有收获,经常不短的有个笨鸡瞎兔的,能打打牙祭就挺知足了。嗯,也不能说是全无收获,那粘鸟的网上还是有十几只麻雀的,串起来烤着吃,算是个小点心儿吧孟有田收拾完毕,眼看天色已经朦朦发白,便沿着大路向村子里慢慢走去。在老赵头那里挤着睡倒没什么,可不好在人家那里吃喝,都是紧巴巴的日子,添一张嘴可是件麻烦事。
走着走着,孟有田发现路旁有一个东西,走近了看,是一个小包袱。他好奇地蹲下身子,伸手解开一看,哎呀,竟是一个小娃娃……
农村里人们早睡早起是习惯,有田娘惦记着儿子回来吃饭,起来便生火做饭。山芋白菜粥,红高粱糁饼子,几根咸萝卜条,这就是农民冬天的好饭食。至于剩下的肉和买来的小米和白面,有田娘还想着留在年上吃,过个有滋味的春节呢有田娘一起来,阿秀便躺不住了,她是个有眼色的,也是个勤快人,帮着有田娘拉风箱、抱柴禾。只有嫚儿年纪小,赖被窝,醒了也不肯起来。
正忙活着,外面的院门便急促地响了起来,有田娘赶紧小跑着出去,将顶门的木头挪开,孟有田也没打招呼,抱着个小包袱忙三火四地冲进了屋里。
“这孩子,火烧屁股了?”有田娘笑骂着跟进屋。
“你们快来,看我在村外道上捡了个什么?”孟有田冲进屋里,将怀里的小包袱放在炕头上,扒开裹着婴儿的破棉袄。
“这,这——”有田娘目瞪口呆,阿秀也睁大了眼睛,嫚儿一骨碌爬起来,好奇地盯着这个绉着唇、闭着眼的小婴儿。
“刚刚摸着是热的,嗯,还有气呢,好象冻着了,能缓过来吧?”孟有田伸手摸了摸婴儿的小脸蛋儿。
有田娘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个新生的婴儿,母爱之心油然而生,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孟有田拔开,把小婴儿放进嫚儿温热的被窝里,手里揉搓着,嘴里念叨着:“造孽呀,造孽呀,这腊月天,把刚生出来的娃娃扔在外面,也不怕冻死了,村外还有野狗,要是给吃了——”
孟有田、阿秀和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帮手,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小婴儿能不能大难不死。
“唉,不到实在活不下去的光景,谁舍得把亲生骨肉扔掉。”有田娘继续说着,小婴儿的脸色慢慢缓了过来,脸红嫩得象一只剥皮的狸猫,张开没有牙齿,红得象洋火的嘴巴,哭得象小冻狗似的可怜。
第二十一章 偏要活下去
孟有田吐出一口长气,一个小生命得救了,旁边也是如释重负的一声长叹,阿秀凑了过来,问道:“婶子,她饿了吧,可喂她什么哩?”
“你去熬点小米粥,给这娃娃喝点米汤吧”有田娘叹了口气,说道:“咱得把这娃送走,她是谁家的,我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儿女是娘肚子里的一块肉,当娘的没有不痛孩子的,现在呀,不知道哭成啥样儿了呢”
“娘,你咋知道是谁生的孩子?”孟有田不解地问道。
有田娘将小婴儿抱在怀里,轻轻摇着说道:“娃身上还带着脏东西呢,顶早也是夜里添的,村上有几个要临产的,扳着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还不就是魏青山家的吗?也是被白坏种逼的没法活,又不好再向乡亲们伸手。可这脑袋也不灵光,扔到道边等人拣,还不把娃冻死了?”
孟有田使劲点了点头,娘对村上的情况比自己了解,特别是女人间的事情,串串门子,聊聊天便全都知道了。
“嘻嘻,这小娃娃长得好丑,象小猴子。”嫚儿好笑地说道。
“呵呵。”有田娘笑了起来,说道:“嗯,就属我们嫚儿长得好看,等眉眼身架长开了,可是村里一顶一的俊姑娘呢”
“咱留下玩呗”嫚儿笑得开心,伸出一根手指逗弄小娃娃。
“这可不是猫啊狗呀的,掏屎擦尿,躲干就湿,可麻烦着呢”有田娘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再说,阿秀已经是个大姑娘,炕上再放着一个血娃娃,算是怎么说的呀?”
阿秀正在厨房淘着米,听到这话一下红了脸,没有说话,手脚也不利索起来。
……
魏青山夫妻俩正在伤心痛哭,却万万没有想到有田娘居然把孩子又送了回来。有田娘还带着双连婶和孙贵家的,三个女人进了窝棚,一看这盆干碗净的凄惨景象,都不由得落下泪来。然后,三张嘴把魏青山两口子好顿数落,数落他们不该这么狠心,把亲生骨肉扔在外面。
“这孩子在村外路旁没冻死,没饿死,也没被野狗吃掉,可见是老天爷保佑,是个有造化的孩子,你们就好好养着她吧”双连婶揉着眼角劝道。
“硬气也得分个时候,乡里乡亲的,这么一个小人儿,还帮衬不了吗?”孙贵家的将带来的二斤小米和几个鸡蛋放下,对魏青山说道:“五尺高的汉子,你嫌张嘴丢人哪你就在这儿傻杵着吧,我去给这娘俩做点饭吃,有田婶还带着连肉的骨头呢,炖碗肉汤好下奶呀”
魏青山的女人将孩子的小身子紧紧贴在自己胸口上,生怕离了手就失去了亲骨肉,把脸贴着孩子的小脸,忍不住的流泪。
“白坏种不叫你们活,你们就偏要活,还要活出个样儿给他瞧瞧。”有田娘把孩子的小脚丫盖了盖,说道:“有乡亲们一口干的,就少不了你们一口稀的,开春就有奔头儿了,有田还让你去宋家做工哩,可比白坏种家强百套。喏,这是一块洋钱,你身子看着也好了七七八八,去买点豆子,磨豆腐卖——”
冬天,在农村卖豆腐几乎可以不要什么本钱,也赚不到什么钱,但能胡混着过日子。买些豆子,做成豆腐,每天早晨挑到街上,敲着梆子叫卖,顾客都是拿豆子来换,卖光了就又有做豆腐的原料了。而自己吃些豆腐渣,再有乡亲们帮衬帮衬,这个冬天,也就能将就过去了。
“给多给少不如给条活下去的法子。”孙贵家的扎撒着手走进屋,推了魏青山一把,说道:“有田聪明不,捡了你家的孩子,还你家三口想出来了活命法儿,你以后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魏青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哭不是哭,笑不是笑地杵在那儿,心里翻腾着,话都哽在了喉咙上……
孟有田看着娘和两个女人叽叽咕咕了一阵子,抱着喝了米汤哭累睡着的小婴儿出了家门,便拿起木桶和扁担,准备把缸里挑满水。
“有田哥,我去挑吧,井离着也不远。”阿秀急忙上来抓住了扁担头。
“这粗笨活儿还用不着你去。”孟有田说道:“嘿嘿,别看我脚是跛的,这水是一点儿也洒不出来,你在家好生呆着吧”
阿秀依言放了手,说道:“那等你挑完水回来,我给你补补衣服,都露出棉花了。婶子昨天就念叨,今儿又有事儿出去了。”
孟有田点了点头,挑着梢桶走了出去,直奔村中的井台。
虽然这只是一个一百多户的小村庄,但它也是一个社会。它有贫穷富贵,有尊荣耻辱,有士农工商,有兴亡成败。世间百态,人之种种,在这里都有体现。
经过的急剧变化,孟有田正在融入这个新的环境。是的,前世他娇生惯养,他的心,他的感情,在现代社会的那种复杂、虚伪和隔阂中变得麻痹,也有些冷漠了。但那些真诚不伪的同伴儿,那些贫穷而朴实的乡民,让他感觉到一颗心又变得逐渐火热起来。
挑第三趟水的时候,孟有田便听得吱扭——吱扭——吱扭扭的声音,不用看,便知道是孙二哥回来了。
孙二大名叫孙春喜,有祖上传下来的的三亩园子地,以种菜为主,人勤快,又很能踢腾,在村子里过得还算不错。夏秋的时候,他便推着车到镇上卖菜,有自家产的,也有别家趸的。他用的是独木轮高脊手推车,车两旁捆上菜,青枝绿叶,远远望去,就象一个活的菜畦。
一车水菜分量很重,天暖季节他总是脱掉上衣,露着油黑的身子,把绊带套在肩上。遇见沙土道路或是上坡,他两条腿叉开,弓着身子,用全力往前推,立时就是一身汗水。但如果前面是硬整的平路,他推得就很轻松愉快了,空行的人没法赶过他去。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那车子发出连续的有节奏的悠扬悦耳的声音,吱扭——吱扭——吱扭扭。
第二十二章 光棍段大根
随着这声音,孙二的臀部也左右有节奏地摆动着。这种手推车的歌,是田野里的音乐,是道路上的歌,是充满希望的歌。有时这种声音,从几里地以外就能听到。有人说,孙二离家还有八里路,他的老婆就能听见他推车的声音,下炕给他做饭,等他到家,饭也就熟了。
等到了冬地寒月,孙二便去割荆条子,他和老婆会编筐篮篓筛,而且编得又快又好,除去自己使唤,便是送到镇上赶集,或者直接卖给杂货铺。这样忙来忙去,在村子里勉强算是个中下等户呢而且孙二还是个热心人,乡亲们要他从镇上捎个针头线脑、米面盐醋的,他从不推却,在村子里的人缘很不错。
“孙二哥,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孟有田见孙二的车上筐篓等家什还在,疑惑地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