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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不及,扫了颜面。
就算是前两天讲经的黄升与段荣暄,此时也不由暗暗说声侥幸。要真是自己讲经时这三醉老人上坛,只怕自己也是难得讨过好去。
不管郑诚心中如何想法,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还好因为气学初倡的关系,郑诚这一段以来,经学上的功夫和见识境界大有进步。当时在藏书楼中一段时日,与卢鸿辩论也不少,他本也是久历论战的人物,只是短兵相接的对辩经验不足。有了前一日观摹打底,对于崔三醉的风格战术,也有所了解,总算也不致于有畏战心理,坦然登坛。
第四卷 范阳经会
第十四章 没有硝烟的战场
接连三天,整个经坛都弥漫着辩战的烟火。崔三醉以一己之力,依次挑战郑家三老。
崔三醉辩论中语言的攻击实力,继当场挑落陆蒙之后,一次又一次地另在场之人惊叹不已。
三老中第一个登坛的郑诚便险些吃了大亏。他讲的本是《礼记》,又将其中《中庸》一篇作为讲解的重点,作为自己理论的支撑。崔三醉拎着酒坛一上来,便四面开花,节节出击,将话题引得散开,几乎将大小戴礼中的不足及漏洞都提了出来。
大小戴,乃是指西汉经学家戴德与其侄戴圣。二人师事经学大师后苍,潜心钻研《礼》学,自成体系。戴德传《礼》八十五篇,人称《大戴礼》;戴圣传《礼》四十九篇,人称《小戴礼》。这《小戴礼记》倍受后人重视,又经郑玄作注,成为今本《礼记》。而郑诚所讲的《中庸》便是《小戴礼记》中的一篇。
郑诚见不是头,急忙改变战术,不再跟着崔三醉缠斗,只管退守《中庸》的理论架构,至于《大戴礼》中不足等处,本也不是今天自己要讲的内容,何必到战场外与人纠缠?即便如此,面对崔三醉的凌厉攻势,也只有稳守之力,若说以攻对攻,寻找崔三醉的漏洞出击制敌,却是力有未及。
坛下众人听得大呼过瘾。这二人一攻一守,攻得如天马行空,每有神来之笔;守的却是不动如山,可谓滴水不漏。两人均是侵淫经义多年,那些典故事例,均信手拈来。众人听得头脑也是不住转换,心中还要搜寻例证出处,反应思辨。当日一场经辩下来,坛上二人固是力倦神疲,坛下的众人,也是劳累不堪。只是众人皆是兴奋不已,觉得意犹未尽。
最累的,却是早安排下记录经辩的几个卢家学子。前两天还好,昨天崔三醉与陆蒙论辩时,几人就忙得晕天黑地,还好陆蒙中盘告负,倒地出局。今日这一场却是自始及终,高速对抗,几个人手都写得酸麻不已。
其后两日局面大体依旧。郑家兄弟先行上坛讲解经义,之后崔三醉上坛邀辩,出言相攻,却是如羚羊挂角,四面出击。郑家兄弟谨守本义,稳守之余,渐有反击之力。但在坛面上,仍是崔三醉占了七八成的攻击,郑知等稳守有余,攻势不足。三天下来,那崔三醉,直是越战越勇,接连三日交锋,精神愈见振奋,手中拎的酒坛,也是越来越大。
到了经会的第七日,便是经辩的最后一场。虽然孔颖达未曾上坛讲经,但考虑到他以祭酒之尊,参加这类经辩交锋,未免不妥。经商议后,决定在经会结束时,由孔颖达出场作最后终场讲演。今天这辩论的最后一场,自然要由本次经会的东道卢家人出场了。
待到这日,主讲之人登场。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便是卢家后起之秀卢鸿上坛。而卢鸿所要讲的,竟是《老子》。
《老子》,又称《道德经》,为老子所著。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春秋时楚国人。《老子》一文,不过五千余言,但其思想博大精深,向来极为世人所重。尤其李唐以来,因老子也为李氏,故极受推崇。
坛下众人原以为卢鸿上坛,所讲定然是其与三老所倡气学之说。待听得明白,卢鸿要讲《老子》,略略都有些惊讶。但有一个人却是颇为兴奋,便是这几天日日上台言辩的崔三醉。
在博陵草堂时,卢鸿就对崔三醉说,此次经论有那精研《老子》的新说,远胜于他。崔三醉于《老子》最是倾心,研究得自然也是最为深入。闻说有敢称胜过自己的新说出台,一时争胜之心大起,加之卢鸿以酒相诱,又颇喜卢鸿为人,这才欣然出山。
只是这几日众人先后登坛,并没有人讲《老子》。崔三醉天天辩得淋漓痛快,心中适意,心想那日卢鸿所说,估计不过是激自己出山之言,因此就也淡了。不想今日见讲《老子》之人,竟然是卢鸿这小子,一时心中颇为兴奋。
卢鸿虽然年纪不大,但这小子行事言语,绝对不是个轻易大言之人。于学业上如果不是有足够的把握,想来他也不敢在这范阳经会上当着天下人之面大放厥词。尤其是这几日崔三醉天天发难,表现足以让任何讲经之人捏一把冷汗。这种情况下,卢鸿讲《老子》明显是要与崔三醉作一交锋,想来心中,定是有所依仗。
果然,卢鸿登坛之后,所解的《老子》,让坛下所有人,包括崔三醉,都大吃一惊。
如果是后世之人听了卢鸿新解的《老子》,定然清清楚楚。卢鸿这家伙,却是把后世的“辩证法”搬将出来了。
《老子》中所述学说,并不是十分具体的。很多概念及叙述,都相当隐晦。如何理解其中深意,给后人留下了极大的空间。卢鸿在前世记忆中,于《老子》也下过功夫,但理解得总是比较肤浅。此次研习《老子》时,有了更多的经学底子,又将心中学识,纵横排照,便有了一些新的体会。今日登坛讲的,自然就是此说了。
众人听卢鸿一一将《老子》中的词句,以一种自己从未想象过的理论,解释出来。
《老子》中,确实存在着大量的辩证思想。而卢鸿的解释,也确实是有其独到之处。如《老子》中讲到有无对立之时,言道:“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所谓“同出而异名”者,历来只将其解作“有无相生”,并未做进一步探讨。卢鸿将这“同出而异名”,直接解为“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并以此引申出对立统一的矛盾关系来。
事实上卢鸿此时所述已经超出了纯粹的《老子》内容,足可称为一种新说。但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地位影响,抛开当前经典另立新说,不仅难为众人接受,更容易给视为歪理邪说,受到抨击。以此方法托古人立自家新说,虽然有欺世之嫌,但却要容易被人接受得多了。
以此推之,其下“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所说的便是事物发展的规律,“玄之又玄”,即所谓“否定之否定”,“螺旋式发展”。
接下来,卢鸿又将矛盾、发展、绝对相对等等理论,一一述明,台下众人听说,均觉得卢鸿所解《老子》,均是前人所未曾到处。虽然没有先贤论述以为佐证,但却自成一家,另人信服。
第四卷 范阳经会
第十五章 最终对决
最为兴奋的,自然还是崔三醉。自听卢鸿讲解《老子》之后,这三醉老人手中的酒坛就不断举起。听得卢鸿讲至精妙处,也不由击坛喝彩。今日他手中酒坛,加倍巨大,想来也是对与卢鸿之辩,期待颇高。
待卢鸿将自己新说,讲述完毕,崔三醉早已按捺不住,手持酒坛,大笑登坛。
坛下众从听了卢鸿新说《老子》,本就颇受冲击,感觉立论宏大,讲说精微。再见崔三醉上坛辩战,心中都是极为期待此二人之间的辩论。
崔三醉虽然也觉得卢鸿新说精妙非常,但他是好战之人,欲是精彩,欲要做一强攻。上来便首先发难,直指卢鸿所说变化的绝对与相对关系。
后世学说,多以“运动”为绝对之基。但此时以“运动”为论,自然不易为人接受。卢鸿以“变化”为绝对,自然就容易被大家理解了。
中国人自古对世间万物是变化的还是静止的,一般认可其互相之间的相对关系,但多持静止本源之论。如后时宋人苏轼《赤壁赋》中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就是明证。事实上就算是《老子》一书中,也是推崇静止,言道“静为燥君”。虽然此静未可全然解作静止不变,但卢鸿在《老子》的基础上,导出绝对变化的理论,确实容易为人攻讦。
卢鸿对此也早有准备,面对崔三醉的全力攻击,不做退守,却以攻对攻,就崔三醉对抗自己之言,攻击其说法中的不足之处。
此时世间人解《老子》,多从其“无为”中来。尤其世人以“老庄”并称,更增深了人们对《老子》中清静无为思想的认识,而对其理论的经世之言及对变化的精微论述,理解得相对较少。因此对《老子》的研究解释,多从个人修身的角度出发,逐章的研究其句中深意。而不似卢鸿般建立起了一个更高层次、更全范畴的完整理论结构。
因此卢鸿直接提出崔三醉所言,均出于微观层次上的寻词摘句,肢解前人之言,目无全牛,割裂了《老子》中的思想体系,从根本上就没有对《老子》思想的整体把握。
卢鸿以此为据,步步紧逼,使崔三醉再不能如前几日般自由出击,一沾即走。二人在《老子》的思想体系上激烈论辩,你来我往,互有攻守,另坛下众人不住喝彩。
此时二人交锋已经远远超出了单纯《老子》一书的范围,在卢鸿所说的“世界观”、“方法论”等体系上全位接火。这一结果,却是出于卢鸿事先安排。他知道自己如果对崔三醉这样的名宿对争经义,以自己的底子虽然说也不薄,但无论如何是没办法与这些高手对抗的。但这等对世界观的争辩论述,自己心中却有成型的理念,崔三醉等人则是略略吃亏,相争起来,还有得一战之力。
二人辩论在坛下众人看来,却是这几日中最为势均力敌的一场。见范阳卢鸿居然能在辩战中与三醉老人一争高低,都是暗暗佩服。坛上二人,一老一少,不仅学识过人,言语精妙,更难得的都是辩术过人之辈。此时见二人对辩之中,如连续发问、暗设陷阱、连消带打、避实就虚等等诸多战术,一一出手。此起彼落,另众人目不暇给,均是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聚精会神。
只是坛上二人攻守转换极快,所争话题,又大大出于众人日常所想所思。他二人互为攻守,坛下众人的思路常常是难以跟上。往往是才思索明白前一回合双方言中的妙意,尚在回味之时,新一轮交锋又已开始。只得又赶忙放下前说,追随新一回合言论中深意,当真有疲于奔命之感。
台上崔三醉越辩越是兴奋。他自小喜爱辩论,年岁渐长,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辛。这争辩之道,更为所嗜。只可惜自出道以来,未有敌手,难免有孤独之叹。前几日分别对战陆蒙与郑家三老,痛快淋漓,已然觉得极为畅意。今日与卢鸿一战,棋逢对手,更是大觉痛快。一边头脑中如电闪神动,全力思考,手中的酒坛却是不断举起,只觉烈酒入腹,神思飘然,更增辩兴。
此时天已过了正午,若按了平时,也就要鸣金收兵,结束经辩了。但今日二人论战极为精彩,二人没有罢手之意,众人似也忘了时间,坛内依然是鏖战不休。
卢鸿这时正给崔三醉设一个套,见时机已到,便突然发难道:“前辈适才言道,万物天成,自古不易。但酒之为物,始自上古仪狄,“作酒而美、始作酒醪”。自晋时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