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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屋四郎次郎不知为何突觉心惊肉跳。对方看似忠厚,却满脸奸笑;先怒后哭,刚刚还盛气凌人,转眼又步步谨慎,真是千面奇人。他琢磨着正信的真意。秀吉果真如正信所说,对洋教严加限制,把传教士驱逐出国,但这和德川氏有何关系?
正信却似看到了茶屋的迷惑。他低声道:“你不明此事甚是自然。诚如主公和你所说,德川氏若不严密监视关白,海内便可能大乱。对于天下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切切关注才是,先生以为呢?”
“确有必要。”
“不仅有必要,还要念念不忘,防患于未然。同时,也可利用此事来牵制关白。”正信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仿佛要穿透茶屋的心。本多正信定是想与因洋教而对秀吉产生反感的人结为盟友。
“先生似是明白了。”正信又笑。此笑不像先前那么阴沉,似是松了一口气。
“大人的眼光独到,在下如梦方醒。德川大人实在没有看错大人。”
“哈哈哈,先生谬奖。关白一旦提出要德川氏改换领地,就必有洋教徒和大名支持。因此,茶屋先生,万一情况对我方不利,希望你能拉拢秀吉的敌人,所以今日特意请你来,请费心思量。”
“这是分内之事。”
“除此之外,我再无他言。太阳已然下山,我令他们把饭菜端来。”正信大声拍手。
是日夜,茶屋四郎次郎住在城内正信府中,翌晨才启程回京。
茶屋带着住在客栈的两个下人,匆匆出发,但他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本多正信的面容。本多原来是这样一个奇人!茶屋也说不清楚,他根本不喜这个男子。可能本多和秀吉当面争辩,也不会输于关白。但他的头脑转得愈快,便愈让人感到阴险。本多作左卫门、大久保彦左卫门、神原康政和井伊直政等,都太过直率,也令人感觉不牢靠。但本多正信的那番话,则令人难辨真假。难道主公乃是看中他这些?
本多正信与石川数正等人迥然不同,乃是一个奇异的鬼才,这个鬼才也许是罩在家康头顶的黑云。他对洋教竟如此了如指掌,甚至超过了茶屋所知,他到底从何处探听到这些消息?茶屋心头袭来一阵不安,莫非本多正信为了取得相关消息,而与秀吉那边的某人声气相通?像他这种才华超群之人,自然乃是德川氏的柱石,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却也不乏先例……
茶屋四郎次郎一路思索,渡过大井川、天龙川后,在接近滨松时,突然发觉后面有人跟踪。遂道:“条吉,那两个武士始终跟在我们后面吗?”
“是,不时抬起斗笠看看我们。”条吉道。
“从什么地方开始跟上我们的?”
“我发现他们时,是在金谷附近。是吗,屿吉?”条吉道。
“我根本没注意到。主人一说,我才被吓一大跳。”
“可能是骏府派来暗中保护我们的人,好在马上就要到滨松了。”茶屋说着,一行就要上马进川上的桥。
“各位,且等一等。”那二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前边,悄悄由松树后跳出,挡住去路。他们并未摘下斗笠,二人都是风尘仆仆,一个站在茶屋眼前,另一个在稍远处,佯装望着河川。
“来者为何?”茶屋大声道。
近些的那人道:“先生来自京城?”
“不错。”
“是绸缎商家茶屋四郎次郎?”
“我便是茶屋。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不过无名小辈。请问先生要去何处,所去为何?”
“哼!无名小辈还问这些?”
“看来先生是不愿说了?”
来人虽然语音不重,却带着威压,“既如此,在下不再追问。在下并未受命要问个水落石出。”
“受命?那么我问你们,你们是谁?”
“不必问,你们也不必知。”那人擦拭着鼻头的汗水,用眼神询问同伴。
同伴抖抖身上的灰尘,走近,道:“附近无人,就在这里吧。”他手抚向刀柄。
“也罢。”另一人亦摸向武刀,“茶屋先生,你我无怨无仇,可天下太平了,杀人的理由也变了!”茶屋四郎次郎转头看了看条吉,条吉并未急着拔刀。
茶屋复对二人道:“有人令二位来杀我?”
“不错。”
“究竟是谁?”
“哼!”后来的人带着浓浓鼻音,笑了,他看起来比前一人年轻四五岁,“茶屋先生,我也想弄清楚,你从京城远赴骏府,究竟为了何事?”
“做绸缎生意。”
“哼!从京城到大坂,谁不知你是德川氏的人。我且问你,你和本多正信都谈了些什么?”
茶屋吃惊地后退一步。
“他不会说,一刀杀了!”
“好!”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双双拔刀。
“主人小心!”条吉也一跃而起,抽出了短刀。
茶屋四郎次郎止住下人,郑重地向那二人低头一礼,道:“若是说笑,就到此为止。大热的天,玩笑有些过头了。”
“玩笑?”
“不错!倘若你们真识得我便是茶屋,就当知我一些旧事才是。”
“哼!不知怎的?”
“我也曾乃一名武士,名松本清延,经历过腥风血雨亦不下百十次了。”
“你说这些是何意?”
年轻些的武士猛地举刀大叫。茶屋纹丝未动,他半跨双腿,一手抚着斗笠边缘:“我一眼便看出,你们不想杀人。把我们吓得惊恐万状,你们便很开心?”
他旋低声笑道:“刀剑无情,杀意自生,两位当比茶屋明白。”
“我们还怕了你不成?”
“哼!”茶屋依然毫不畏惧,朗朗道,“我们主从三人行走天下多年,路途骚乱早已司空见惯。”
“你小瞧我们?”
“不敢,不过我知,死最是容易,亦最是不易。希望二位在出刀之前,想想明白。河堤柳树下有一巨石,我们不如去那里,吹着凉风慢慢细谈,如何?”茶屋平心静气道。
年轻的那个对同伴使使眼色,同伴突然冲向前一步,手中白刃斜劈过来。“呵!”
“啊!”条吉低声叫喊。
茶屋仍然纹丝不动,白光在斗笠前一闪而过,斗笠已碎为两半。“哈哈,看,我说刀剑无情。”对方低低呻吟一声,往后退了一步,纹丝未动的茶屋似令他震惊不已,道:“嗯,果真有些胆量。”
“不,只是因为我看透了你们没有杀人之意。”茶屋道。
“怎知我们不会杀人?”
“你的眼睛告诉我的。”一人轻哼一声,与另一人交换一下目光,随后,二人举起大刀。
“唉!”茶屋低声道,“条吉,屿吉,他们动了杀意!麻烦!”
两个下人立刻一左一右,用刀对准了对方。对方却也不含糊,满身杀气直逼过来。
茶屋真有些动怒了:“天下没有不可商量之事。你等可回去禀报:茶屋发觉有人跟踪,窜到路旁便不见了踪影。说实话,杀了我,你们又有何益,把刀放下吧。”“!
“嘿!好没趣。你们本无杀心,但误以为我知派你们来的人。我看出你们眼中并无杀气,便以为……”
茶屋说到此处,猛然打住。对方毫无要撒手的意思,他们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眼睛充血,似要喷出青冷的火焰。
从架势就可看出来,他们乃伊贺忍者!
无一丝风,烈日当空,他们的架势不似充满阳刚的战场武士,而是长于潜伏的阴沉忍者。
“伙计们,咱们只好应战了。”茶屋被迫拔出刀,“我不欲杀人,可是尔等却不肯罢休。若能相安无事,我也不想追究你们背后的人。嘿,实是无奈。”见二人不应声,茶屋对两个下人道:“他们乃是伊贺忍者。”
“哼!”两人似要证实这个猜测一般,跳起身,大刀在空中划过,又静寂无声。他们身子定住,可呼吸更是急促。
“我不得不说:你们背后的人——便是本多正信大人!”
两人似大吃一惊。
“本多正信大人想试探我在你们二人的威胁下,会否把他与我所言泄漏出去。实乃小把戏!”
茶屋话犹未止,年轻的那个就如风一般直扑茶屋。一直屏息而待的条吉腾向半空,挥刀出去。四周一时杀气腾腾。条吉白刃过处,只听哀叫声起。另一个忍者的刀,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了过来。在五六间远处,响起了相同的刀剑声,那是屿吉的刀被砍断的声音。屿吉奇怪地看着手中的断刀,条吉则死死瞧着对手倒下去。茶屋四郎次郎静静拭着刀。两个忍者倒在土堤上的蔓草中,手中还握着刀。但奇怪的是,二人身上都没有流血。
“条吉,你的武功有长进啊。”
“是。小的请问主人一句话。小的不明,主人深受德川大人信任,为何会如此?”
茶屋四郎次郎默默地目视远方,道:“走吧,可能还有人追来。现在还早,住到滨松吧。”
“是。”条吉应道。
“活在这世上真无奈啊!”
茶屋捡起扔在地上的斗笠,已经破了。条吉忙把自己的递过去,把破的戴上,道:“不过是遮遮太阳,小人用这顶就够了。可是本多大人……”
“条吉,天下已经太平,可人心却依然如故。”
“小的不懂。”
“有人在变,可我还与先前毫无两样啊。杀人乃是何等可怕的罪孽啊!一将功成,万骨已枯,名啊,权啊,又能怎样?”
“主人叹本多大人?”
“不,不只是正信一人,天下熙熙,皆为权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战场厮杀仅是一途,日后,还会有更多厮杀,不在战阵,而在战场之外。”
茶屋四郎次郎突然沉默。将来若有损害家康之德的人,不就是本多正信之徒吗?一旦发觉对方有异,便要将其灭掉,此乃何等褊狭器量!
第七部 南征北战
李超楠译
第一章 非妻非母
天文十五年秋,为德川家康从滨松城搬到骏府的第一个秋天。
这日,朝日夫人带着三个侍女和四个下人出了城。德川家康进京去了,派松平家忠留守。信使经常往来于骏府与京城之间。家忠告知夫人:主公家康平安无事地和关白见了面,并如所料地被任命为大纳言,一切甚好。
对夫人而言,大纳言也好,关白也罢,都如天上云彩一般遥不可及。只是在听说养子长松丸在元服仪式后,从兄长丰臣秀吉处得赐秀忠之名,封为从五品侍从时,不知为何,她竟激动不已。长松丸并非朝日夫人亲生,只是为了兄长和丈夫的需要,成了她的养子。然而不知从何时始,他便成了夫人在这个城里最亲近的人。
秀忠乃是个严守礼法、行事一丝不苟的孩子。在骏府城时,他每日晨必去夫人处,伸出对男人来说显得过于白皙的双手,趋前道:“向母亲大人恭请早安,您可安好?”
是谁命令他这么做的?毫无疑问,是他死去的母亲西乡局。想到这里,夫人就有些不喜秀忠,或许这是出于对西乡局的嫉妒。然而,秀忠虽失去了生母,却没有废弃这个习惯。不知足否心理作怪,朝日夫人总觉得秀忠失去了生母后,似对她更为亲密。她常想,要是这个孩子是我亲生的,该多好!
“夫人可知足谁让您从滨松搬到骏府来的吗?”听到侍女这祥问,夫人微微偏过头去,沉思片刻。侍女又道:“好像不是大人,是长松丸公子。”
“哦,是长松丸?”
夫人只要一日不见秀忠,就心神不宁。今日已是第三日未见到秀忠了。秀忠去了滨松,和大久保彦左卫门及忠邻一起去狩猎了。
“夫人,那里便是安倍村的瑞龙寺。”一个侍女指向前面的树林。然而夫人没有回答,她一边在脑中描画秀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