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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鞭打、水淋数次,我自觉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心里掠过一丝愁怅,心想:看来这一次老子必定是死了。真是六月债,要得快。旬月之前,方杀了几个朝廷大员,现在又轮到自己倒霉。再一想:唉,这又怎能怪自己呢?我们被逼无奈,杀了地主恶霸,起来造反,何等名正言顺!“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彪炳百代,千古留名,却奈何如此惧死乎。
又十分钟后,心里便一个想法也没有了。两个恶徒将我打得皮开肉绽,拎水桶的顺手一泼,隐隐约约听他笑道:“哎,我们哥俩还是歇一歇吧。大人也没吩咐一定要打死这厮。听说最近城东蔡寡妇开了家酒馆,咱们去吃几盅。”
那个拿皮鞭的呼哧呼哧地喘气,却又似精神一振,道:“蔡寡妇这小骚蹄子,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寂寞,想男人了。上次老子想玩玩她,还推三阻四的,真不识抬举。今儿去了……”两人立时心照不宣地淫笑起来。
我勉强抬起头,怒视他们。脑门上血往下流,顿时眼前映红一片,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那使鞭的刚待想走,见我玩命的样子,不禁大恚,挥手又抽了几鞭,犹自怒气不息地道:“这贱贼,招子还真够狠。老子抽死了他!”
另一人慌忙上前拦他,笑道:“老兄何必跟一个犯人过不去。若打死了这厮,也不知大人会怎么说。我们累了一天啦。走,喝酒去。”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去。我无力地垂下头,只听石牢大门发现“嘎嘎”的沉重响声,又关了起来,外头有人讲了几句话,那两人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无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绳子却捆得紧甚。肌肉牵动,伤处剧痛。呻吟了几声,心道:小清找不到,杨速不知死活。这年头日子怎么过得下去!我颜鹰堂堂七尺男儿,领兵千余,横扫西方,却连老婆、朋友都保不住。混到这个分上,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长长叹了口气,万念俱灰。
绳索缚得太牢,血水一渗,更紧紧地收拢了来。那种难言的苦处,令人真恨不得速死。方自昏惑感慨间,猛听石牢门口一阵喧哗,牢门打开,走进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灰袍、官靴,头发束得像个道士。脸颊颀长,颧骨突出。一把长长胡子,甚是爱惜,不停地用手摸弄。我往外瞥了一眼,门口有两个士卒,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又将门反锁上。
来人进得屋来,上下打量着我,显出十分吃惊的样子。
我抬头看他,心里却十分恼火:此人长得跟卫立怎么那么像!心中不免大沮,一些在羌部的往事,历历回现在眼前,最终,卫立的一张大脸冲到脑海之中,忽闪着两只“善良”的大眼睛向我笑道:“贤弟少待,为兄去去便来。”
一阵作呕,我抬头恶狠狠地望着他。那人突地开口道:“你就是颜鹰?”
我胸口异常烦闷,“呸”的一口口水吐在他的脸上。那人刚待缩头,已是不及,脸上顿时现出一股怒色,我狠狠瞪视着他,但此人居然用袖子抹去唾沫,复又放慢了声音,道:“早闻‘羌寇之首’颜鹰用兵如神,深谙兵道,今日特来拜望。却不知阁下何以如此不客气呢?”
我冷哼一声,道:“一丘之貉。你们要杀要剐,随便好了。想套出我的口风,却是做梦!”
那人听得似乎一怔,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有何口风可套?李升早已将你的人马带到苏太守面前,俯首称臣了。怎么你还蒙在鼓里?可笑之至。”
我只觉“嗡”的一下,眼前一黑,脑子顿成空白。心道:怎么回事,是谁出卖了我?是谁出卖了我!是他,原来是——他!猎户、督军,还曾任过洛阳北部尉的李升李“兄弟”?!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刹那间,所有念头都纷至沓来,他跟从我们时那冷酷、不屑的表情……他提出不带妇孺时的语气……他反对黄巾起义的怀疑神色,以及我责备他时那隐约的不满……到最后他听说我去南郑时的沉吟态度……我还以为他真的关心我,可不想那是他在肚里大乐哩!一桩桩,一件件,原都有蛛丝马迹可循,却俱被我忽视了。我真蠢死了!
那人又喋喋不休地开始打击我,我一点儿也没听见。那时,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心来:哎呀,新儿……新儿在队伍里!李升素知我对她好,若其事不成……难道他还要……不觉汗流浃背,只觉天地之大,确无新儿可逃之处。她若被李升拿着,肯定是完蛋了。
那人笑声突地一敛,复又冷冷地道:“阁下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闻听汝以区区五十之众力克贼群千人,后又复克雍、凉军马五千余,其势如虹,连西京亦是震恐,不禁为汝之才干,深为钦佩。如今,苏太守巧设计谋,把汝擒来,却不费一兵一卒,哈哈,何等容易!”
我咬牙切齿,目眦欲裂道:“恨不能生啖此贼!”
那人愣了一愣,方知我未昕他的讲演,“阁下深具大将之材,怎地明珠暗投,做了背叛朝廷的事呢?真是可惜。”
叹了口气,又道:“好在方今刺史宽大为怀,既往不咎,若你能弃暗投明,领兵收服黄巾余寇,则乃我朝之幸,社稷之幸也。”
我抬头看了看他,道:“你是谁?”
那人脸上露出了变幻不定的神色,半晌方道:“鄙人乃当朝侍中,你若有什么话,对我说也一样的。”
我怨怒交加,心头重击之下,已无力再行痛骂。冷哼了几声,抬首向天,颇有些不屑地道:“黄巾之事,并不是一朝一夕间而起。恒帝以来,宦官专权,朝政日败。小人当道则大肆残害忠良,以至于不巴结阉党,便无以为官从政。各地乱征赋税、迫害百姓,弄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若无此状,黄巾怎会起事?怎会有百万人数,怎会旬月之间,就威震中国?又岂能让堂堂二千石大员个个闻风丧胆呢?”心里只觉一阵丧气,又低沉道:“今日被汝等擒住,不过是老子运气不佳罢了,奶奶的,想让我投降,却是痴心妄想!”
那人瞧着我的眼神,霎时变得十分古怪。瞪视良久,方轻叹一声,道:“没料到小小羌地,也有阁下这等人才,难怪会让朝廷束手无策。”言语之中,竟似对我的话还极为赞同,“鄙人在朝经年,每每看到因为笼络宦官而飞扬跋扈之辈,便深耻之。可当朝竟无一人,可与阉徒分庭抗礼!李膺李大人,海内共仰,声名卓著,亦惨死其手。以今观之,则朝政日非,奸谀之徒屡屡干政,卖官鬻爵,亦是不足为怪的了。唉,皇帝不早图之,反恭称张让之辈‘阿父’……难怪黄巾要起,难怪黄巾要起。”以手试泪,显得悲伤不禁。
李膺的名字,我倒也曾听说。其为恒帝时颍川人。曾任司隶校尉、太常等职。与太学生郭泰等人结交,反对宦官专权,极有威信。但其最终没能斗过太监,因除阉大计失败,死于狱中。时人称之为“天下楷模”。
那人又自叹息了片刻,这才敛容道:“适才言语,不过相戏阁下尔。鄙人姓董名扶,乃蜀郡广汉人,在朝数年,不自料到天下将乱。此次黄巾蜂起,普天响应,反贼众以百万,虽卢植、皇甫嵩之流亦难抗敌,而贼寇凌大吏、刑史、占州郡,以至海内震恐,人心大乱,天下岌岌可危矣。由是鄙人才想到蜀地来做个小官,以避乱世。不想刚出新郑,便听说阁下遭擒之事。”
我心道:此人既知是谁出卖于我,对于其他人的事情,恐怕也知道一些。如果能问出小清、杨速、新儿的下落,那就好了。转念片刻,道:“黄巾起义,一如陈胜、吴广起事。而其众远远胜于张楚,所以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一般。朝廷为剿灭黄巾,必定会委以地方军、政权力,那时强州郡而弱中央,朝政不免于操纵于少数武夫之手。天子便如傀儡一般,州、郡刺史,皆是握有重兵,虎视九鼎,形同无国……哈哈,哈哈!”董扶被惊得脸色数变,待我笑声一起,更大退了一步,哽着喉咙道:“你……你说的什么?”我笑就笑在此段历史早已为人熟知,还说得煞有介事一般。此时猛然一省,暗道:我讲出这些话来,岂不令人起疑?俗话说:言多必失。口若悬河,焉知不是祸将至邪?遂垂头不语。
董扶将我的话又回味了几遍,问了几声,见我不回答,不由得大急。“请阁下示扶详策,我等鄙吏,爱惜性命,窃以为乃父母所赐,不可弃也。方今乱世,益州外绝强寇,内治有术,州富民强。扶敢请阁下,我等可否长居此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三十年之内,还可十居,三十年以外,则大有起伏。”心道:三十年以后,曹操灭袁绍,鲸吞荆、襄,虎视江东,有一统天下雄心。其后三方对抗于赤壁,刘备遂得人蜀。益州之地,看来一段时期内乱甚少。问道:“我行将就死,放心不下的,只有鄙内和我的几个部下。请问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董扶毅然决然地,似是打定了主意,道:“待阁下答扶一问,则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鄙人深受刘焉刘大人之恩,愿为他效犬马之劳。刘大人乃皇室宗亲,性谦而厚重,如能听到阁下这一番高论,定能重用。扶有一事相请,敢问阁下是否能从我为大人效力呢?”
我不知道他又在说什么,冷冷道:“我不会投降,但如果你家大人愿意助我救出兄弟、妻子,则我颜鹰感激不尽,如果有什各事情,就算帮他的忙罢了。”
董扶大喜,突地一揖到地,低声道:“汝等妻子、兄弟暂且无事,苏固说将押往城西看管,只要大人求任益州刺史,便立刻会想办法放他们出来。鄙人现还有一问求教:我受托于刘焉刘大人,微服出京巡察。但他为避大乱,欲求交趾刺史,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我诧异地看着他,心道:难道我颜鹰还有生存的希望?
不会吧——苏固擒得我,恨不得生啖我肉,夜寝吾皮,怎会轻易放我出去?除非他真的不是苏固手下。刘焉……他是谁,哦,刘璋他爹!他……他又怎会要去做什么交趾牧了?
急得一头汗,却不知交趾哪一点不好,脱口道:“交趾(他妈的交趾在哪儿)交通不畅,铁路飞机俱无,运煤亦不便利,石油等等资源……还有海货,都搞不出来,这怎么能去呢?当然是益州好了,我知道益州会出皇帝,而且此地地富兵强,刘太常若不来此地,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董扶不禁瞠目结舌了一阵,但听到我大赞益州,还是显得喜不自胜,连连点头,道:“阁下之言甚是。刘太常惜才如命,能得将军,乃前世修得!此次南郑苏固,捉阁下而欲报朝廷,无非求赏尔。我素知其郡张修与之不睦,可以挑拨二人,从中用计保得阁下平安。”
我用力一挣,董扶立刻会意,过来解开绳索。方自松开,我已软跌在地。“妈的,这两个屎人下手那么重。”我破口大骂道,“假如破此囚笼,当将此二人万刃剐死。”心道:竟有这么好的事情?太也便宜了吧,方才被打昏送人来,现在又不明不白地被放出去……定了定神,放低了声道:“这儿离南郑苏固的府堂近吗?”
董扶用力搀起我,道:“这里是东门大狱的地牢,但苏固的卒守不在。只要能打通张修的关节,想来保你一命不难。”
我喘着气,活动了一下筋骨。求生的欲望又浮上心来,暗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逃出去,区区南郑苏固,能奈吾何?眉头一皱,望望董扶,道:“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