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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脚重重踏下,只听“咔嚓”一声,顿将楼板踩出个大窟窿,身形直下。我方自牵着丈阿跃出墙,跳向临街屋顶,便听身后王越的声音暴叫道:“吾乃王越是也,谁来与我决一生死?”
史阿擦去泪痕,以湿巾掩面,神情已大是变化。走出会宾楼好一段时间,我们都在浓烟中强自辨别方向。好在小清若无其事地在前探路,还不时宰杀了几名误人包围圈的汉军,倒让我暗喜这场火烧得正是时候。
此时,已再听不到会宾楼的喧嚣之声。我一面担心王越,一面紧紧牵着史阿,怕他又忍不住跑回去送死。
再摸索着前行片刻,全身已炙热无比。小清突地往街旁边摸去,挥手砸开了一道门,道:“快进去!”我和史阿急忙腾身跃人,见小清已闪了进来,轻轻将门关上。
“怎么了?”我急问。
小清淡淡道:“有敌军,二百多人。”回过头,咬了咬牙,“你们两个千万别出声,我杀光敌人就来。”
小清从房边的窗口跳到外面,史阿除去敷巾,再也忍不住地轻声泣道:“师傅,师傅恐怕已经遭了他们酌毒手!”
我好言安慰了他两句,定神四下察看:这是二间简陋的屋子,毫无丝织饰物的土墙,加上挂在上面毫不起眼的各种轱辘、纺棒,再看正中摆放的一台织机,便知道定是间贫家女子的屋子。透过门缝,滚滚浓烟仍是丝丝缕缕地飘了进来,一想到刚才在其中摸索寻路的惨状,不禁生出强烈的厌恶,仿佛闻一闻就要死了似的,赶忙往屋后行去。
虽是白天,这间只有一个窗户的房子仍是暗得很,勉强能看清墙角杂乱无章堆积着的柴禾以及竖放着的一些农具,我在柴堆上坐下,鼻尖突然飘进一股臭气,偏过头一望,却是一只结实的粪桶,正掩在柴堆的后面。
不由得触起我悲哀之心,暗道:我颜鹰几次三番地,都这么苦熬过来,每次都败得好惨,非得重新来过不可。难道这竟是命运?不禁叹息一声,开始为司马恭等人担心,我的所有军队,都在他们的手里,若他们没有发现四面合围之敌,恐怕,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
史阿垂下眼角,眉头紧皱,“将军请保重,我们想尽办法,也要逃出去,这样才能为师傅报仇!我已经知道有一个袁绍了,他将是我这辈子的最大敌人。”
我苦笑了一声,心道:袁绍往后更加强大,直至一统北方,成为汉末最大军阀,我们要报仇,恐怕也只能等到官渡之战了。道:“你有这份心,王大哥在冥冥之中,也会保佑你的。唉,大哥若与我们一起走,恐怕也未必不能逃出洛阳。”
史阿眼角有泪,道:“小的最清楚师傅不过,他的弟子们都为会宾楼而死,师傅决不会独自留生了。史阿能有这样的师傅,应当感到自豪才是。”
我闭上眼,脑海中顿时出现了王越在烈火之中与汉军搏斗的壮烈场面。悚然一惊,道:“王大哥能这样做,难道颜鹰便无能为之吗?什么命运,什么狗屁命运,老子从来就没信过!”
史阿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潜到后门,我哼了一声,亦悄悄来到门边,低声道:“什么人?”
史阿眉角一挑,猛力一开门,伸手将一女人抓了进来。
那女人刚要尖叫,他已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剑身一抖,低沉道:“别吵,否则杀了你!”
我迅速往外望了望,那是一片寂静而单调的院子,支着几张木凳,空旷处还晒着几摊烂棉桃;,却显然没有人了。
关上门,发觉史阿已麻利地将那女人绑在了织机上,嘴也用布堵了起来。那女人拼命挣扎着,眼泪滚滚而出,似是害怕我们对她不轨一般。仔细看来,这女人约在二十岁上下,一身素装,补补丁丁的,看得出家境穷困。但生得却仍有姿色,乌黑的头发,丰满而玲珑的身段,纤细的腰肢,加上那张受了惊吓的带雨梨花般的脸蛋,叫人又惊又奇。
“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忍不住说道,“你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那女人唔唔了几声,拼命点了点头。我方想说话,便听临街一面窗中透出冲天火光,到处都是悲呼惨叫之声,一声声轰隆隆的巨响便似在用檑木攻城般的,令人震惊。史阿跃到窗口,不由惊道:“将军,火势变了,好像往这儿烧来了!”
我挥剑劈开绑绳,拉出女人口中的麻布,道:“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那女人浑然不明所以,不过她听得史阿对我的称呼,连忙道:“正是。大老爷是会宾楼的人吗?”
火焰突地在房梁上蹿起老高,房间闷热无比。这一带都是木头建筑,火烧得极快。史阿在奋力把那机枢推倒,和身一滚,恰好避开一根摔落下来的燃着木柚,赶忙与我一左一右地夹起那女人,跳出房去,死命往园后狂奔。
身后传来整幢屋子崩倒时的巨响,瞬间,那片凶猛的大火似燃着了天一般,从四周正向这片园子扑来。“井!有没有井?”我大叫。
女人用手一指,我便看见一把系着提水绳的辘轱正安放在园子一侧,当下不急多想,叫道:“史阿,快下!”.四周滚烫的火焰袭来。我慌不择路,那女人拉着绳子慢慢滑落,轮到我时,恶魔般的火焰已疯狂扑了过来,头脑热得一昏,只得咬牙松手,跳落进去。
史阿连声大叫,我吃了好几口水,好一会儿才被他提了出来,不禁大喷一口污泥,呸呸了几声,“奶奶的,烧死我了!”
史阿望着头顶那一片血亮的天空,不由叹道:“袁绍真的是狼子野心,必欲置师傅于死地。这场大火,可烧得洛阳多少人流落街头哪!”
我气喘吁吁,这才发现头发已烧得一污尽糟,连眉毛摸起来都是残缺不全的,好在我快速地跳进井中,不然还不知把我这张迷死人的俊脸烧成什么样子呢。想骂人,却什么也骂不出口,噎了片刻,心里忽然有一种复杂的心情,暗想:我若事事顺心,哪还要拼命地去争取自己美好的前途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还有条老命,干吗又非得跟自己怄气不可。喘着粗气哈哈笑道:“于此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时,和衣而泳,屈作井底之蛙,幸甚,幸甚啊!”
史阿一呆,嗫嚅地说不出话来。那女人本来想哭,见我仍是不羁谈笑,忍不住也笑了出声,轻轻道:“这位大老爷真是快乐的人,淹到井里,还能讲出这般风趣的话来。”扯了扯井绳,那绳子便无力地掉落下来,忍不住大急道:
“呀,绳子给烧断了,怎么办?”
史阿探了探井壁,那湿漉漉、滑溜溜的土壁哪有什么抓手的地方,不禁也急躁起来,道:“将军,这下子恐怕我们得困在井里了。夫人虽是不惧烟火,可也找不到这里的。”
我安之若素,道:“什么东西她找不到?我夫人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女人,再困难的事情,再艰难的任务,她也能毫不费力地完成。”
那女人似乎对我盲目而自大的话语有所触动,轻声道:
“大老爷和王越先生是朋友吗?”
我和史阿听她数次提到会宾楼和王越,心中皆是一动。
我点头道:“正是。王大哥与我等今早遇伏,他只身阻挡汉军战死,只我等生离会宾楼。咦,这位大嫂,敢问王越大哥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女人闻言不禁动容,半晌才低垂着头,道:“妾早知王越先生不是凡凡之辈,必会有名垂千古之举。小妇人姓白,原是镜玉楼歌伎,蒙王先生搭救,这才脱身嫁到齐家。
唉,可惜王越先生于妾有大恩大德,竟来不及报答……”用手拭泪,虽是半身浸于水中,亦感到其动人之姿容。
史阿在一边早是吃惊地道:“哦,你是白素姑娘!怪不得……常闻听姑娘美名,去岁却突然称隐,原来是师傅出手将你救了。不知白姑娘因何嫁到这里?”
我心中暗笑,忖道:原来这女人是个卖唱的,难怪有些姿容,谈吐也还不俗。王越恐怕常与她来往,才有这英雄救美之举吧!见史阿一副欣欣然的样子,不禁肚里又是一阵大乐。
白素见史阿话中有意,不禁微微有些生气,“小妇人虽是个歌伎,但也是有情有义的人。齐家阿哥虽然贫穷,但他对小妇人却是最好的。只是上天不怜,叫阿哥先妾而死……”言罢,不禁潸然泪下。
史阿手足无措,道:“白姑娘,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口口声声地,仍是白姑娘长、白姑娘短,真情流露。
我心中大笑,面上却干咳一声,赞道:“白大嫂真是至情至性之人!不过你既是王大哥的红颜知己,有些话我也就不妨对你说出来。”
白素脸色一红,却没有反驳。我望了眼呆愣愣的史阿,对她沉声道:“你既知会宾楼之事,就该知道我们现都已是反贼头衔,你会把我们怎办?”
白素道:“小妇人只是一介民女罢了,哪理会得这般大事?即便官兵来了,妾也不会说出二位的行藏,大不了一死了之,追随齐家阿哥与王越先生罢了。”
见她说得大义凛然,史阿不禁惊道:“使不得!”
白素脸又红了,我瞪了一眼史阿,他顿时讷讷地做不出声,这才道:“好,这才是王大哥一向交结的知己朋友!我们不劳嫂子费力,只要把这枚大印交与前来搜捕的汉兵,并说我们往城西逃去了就是。”
从怀中取出将军大印,道:“实不相瞒,我就是羌寇之首颜鹰,近来京里声名最盛的贼党。相信嫂子一定听说过口巴?”
白素哑然道:“是!原来你是颜鹰颜将军,京里有人大造你的谣言,弄得人人都慌张不堪。可是一见你,才知你并非他们所说的恶人,文绉绉的,倒像个秀才。”
我“哈”地一笑,道:“颜鹰并非是三头六臂之人,也毫无武勇可谈,何恶之有啊?那些人造谣中伤在下,实是相互倾轧,谋权夺利之举。不过‘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我颜鹰可不屑为之呀。”
白素掩嘴笑道:“颜将军谈笑风生,一点也不像陷在危难之中的人。不过正因如此,才让小妇人见着了将军的真面目,真可谓是三生有幸。”
见她接过我的官印,仔细地放到怀里,这才抱拳正色道:“如此,便多谢了。白大嫂,如我等能生出洛阳,必有你一份大功,日后再报啦!”
白素无言,史阿眼中闪出一丝异色,却没有说话。此时,井面上突地传来兵刃交击的响动,又过得片刻,却又没了动静。正自惊疑之间,井上突然有一人道:“颜鹰,史阿,你们在下面吗?”却正是小清。
地上所有一切都成了焦灰,还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十各汉军尸首。史阿惊道:“夫人神术,竟比师傅还高明。史阿有眼无珠,异日当叩拜麾下,请教尊技。”
小清淡淡一笑,眼睛却望着湿淋淋、曲线毕露的白素,露出无不怀疑的神色。我心下一窘,道:“此位乃王大哥挚友,白素嫂子。;”便赶忙在一侧生起火来,免得显露出我等“水火交融”之下冷得哆哆嗦嗦那傻样。
白素盈盈上前,拜道:“小妇人有礼了。”
小清赶忙扶起她,道:“不必如此。你们怎会都在井里的呢?”
当下我急将此间经过说出,小清皱起眉道:“看你狼狈的样子,真是把我的脸都丢光了。”转头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白素,“颜鹰,你该让白嫂子跟我们一块儿走,不然的话,她交出你的印信,只怕更加招人怀疑。以袁绍那般精明的人,还会看不出吗?那时,嫂子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