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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觐已涨红了脸,右手拼命地扯着喉咙,却伸出左手,一下抓进田四胸前的创口去。两人皆是大叫,像发了疯一般在地上扭滚、厮打、吼叫。但田四瞪圆了眼珠,无论怎样,双手也再没离开过对方的颈项。
一时间,他们互相拉扯的头发、脸皮随着激烈的厮斗越掉越多。我们皆是不忍再睹。杨丝别过脸,轻声道:“这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恶心!不如……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吧。”她深深望了我一眼,半晌才道,“我不管你怎么处置他们,可你得跟我回去,向爹爹禀报吧……”
我默然地望着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杨丝脸上血色渐退,颤抖了一下,突地冷静下来,“你是不愿意留下来……”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原想留你下来。可我现在觉得那根本没有指望。你这人那么神秘,又那么有本事,好像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我只求你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不叫贾宝玉?你又是什么颜总管了?”
我心里泛起了一阵莫名的情愫。知道自己决不可能留在杨家,但也不可以带她一起离开。她是当朝司徒、一个古代贵族的女儿,她有身份、有名位、有过去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而我现在还只是个需要随时转移的钦犯。况且……我也不允许再有爱上别人的权利,我早已背上了沉沉的感情包袱,而且为此是相当心甘情愿的。我的妻子清儿,是惟一我愿意为她耗费整个生命的女子,我会用自己来补满她曾经的坎坷与未来将会出现的种种困难与挫折。也许……唉……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道:“我叫颜鹰。”
杨丝看着我,眼里却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此时,东门俚、史阿走上来禀报,说杨觐、田四已死。我挥手支开了他们,朝杨丝道:“你怎么啦?”
她涩然一笑,道:“杨觐那天已向我提起过,他担心你就是闹得洛阳城中人心惶惶的颜将军,但终究没有证据。而我倒是越来越害怕,因为我听说过你的事情,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我还在暗中希望,你不要是他!我宁愿你是个默默无闻的人……你既然都招认了,我也不能再留你……以后你还会回来看看我吗?”
我转过头,小清装作没听到一样,慢慢地走了开去。而那些家将、仆役也都各自忙着打扫战场,似是全没在意我们的谈话。不禁有一种怅然的感觉,颇为失落,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以后再回到杨府来。
“我……会的。”我咬咬牙道,“不过你最好和令尊一起离开这儿吧。洛阳过不了多久,必定会大乱。”
杨丝淡淡一笑,云纱间眉宇展开,道:“我知道你是在骗我,可是你终究还是关心丝儿的。放心吧,我决不会苦念着你,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你救丝儿的大恩,只好我来生再报了。愿上天保佑,你与夫人可以永远相敬如宾,濡沫涸辙。”
我鼓起勇气方要说出的话,突然再也没必要讲明了,我看着杨丝柔弱地转身离去,胸口不禁一酸。若不是造化弄人,把我搞到这鬼时代来,我才不会看着她这样孤独无依地离开,而会尽我一切努力帮助她。可是现在,我只能长叹几声,掉些鳄鱼的眼泪,凄凄惨惨戚戚而已。
东门俚等人早将损失伤亡等一一报来。我命将杨、田的党徒尽数移交杨府,死伤者各有抚恤,这才走到庙外,和小清共坐一车,赶往城外。
至于史阿,无论如何,就算冲着王越的“面子”,我也不好意思带他一起打仗,便借口让他探查情报,暂时还留在杨府。至少可以帮我看顾着点杨丝,田四、杨觐余党未清,一时间还会有不少乱象。
庞护卫要先往张府交差,自领家将返回,东门俚便点了十名身强力壮的汉子,打着张常侍府的旗号,送我出城。
小清于路默然不语,只是望着窗外,我心知她见杨丝和我密语,有所气恼,不禁升起一股歉意。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唤道:“清儿,说说话好吗?”
小清没好气地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难道跟杨丝还没有说够吗?”
我微笑道:“你醋劲真大。你也知道我跟她没什么,为什么非要以为我在和她说亲密的话儿呢?”
小清咬了咬下唇,道:“不行就是不行。我……”面色一红,却想不出该怎样表达心里的意思,只能噘起小嘴,想让我感受她的不满。
我笑道:“原来你这样在意我!放心好了,我早发过毒誓,对你决不会有半点改变。现在我仍然重申,我只爱你一个人,你别胡思乱想的了。”
小清“噗”地笑起来,阴霾尽去,“我才不信呢。”却仍是笑着靠在我的怀里。
我抚摸着她的香肩,不禁微合上眼,道:“刚刚跟杨丝讲话时我还在想,我早已背上了重重的感情包袱,只是为你,而且是心甘情愿这么做。我知道自己真的没选择错,我为拥有你这样的妻子而骄傲。”
顺利地出城后,我秘密知会了东门俚。这小子有股胆气,素质也佳,给张让当手下实在太过委屈。听到我有意招纳,他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恩,又向我请教脱身之法。我笑道:“反正不急在一时。过些天我还会回来,那时便向张让要了你去,他自会放人的。对了,最近你若无事,就去城西扬武将军府邸旁边的院子,帮忙看护着点。那处是我的别院,暂时由我的丫头叫小圆的照应,你只需到张让府拿些银子,再送过去就行了。对她说,我很快就会重新进城。”
便把张让送的玉牌递给他,道:“凭这个,张府新任的副总管一定要多少给多少,记着,千万别太贪呀。”
东门俚笑道:“在下明白,总管大人多保重。”
我看他们一直目送我和小清去得远了,才重新人城,笑道:“又多了个帮手。清儿,你看这姓东门的品性如何?”
小清摇摇头,“我可看不出来。不过你选的也别太滥了,见一个喜一个,到最后连谁出卖你都不知道。”
我瞪了她一眼,失笑道:“你好像比我还世故嘛!清儿,你天真些好吗,你幼稚的样子比什么都好看咧。”
小清笑骂了我一句,气道:“你才幼稚呢。这一年你也吃尽苦头了,再不把性子改一改,到最后恐怕连老命都保不住。”
我点头道:“夫人说得是,颜鹰受益匪浅,在此先谢过了。”微一抱拳,哈哈笑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小清吃了一惊,娇嗔道:“干吗喊那么大声,不怕别人听到吗?”凝视了我半晌,忽然轻轻靠在我胸前,害羞地道:“你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富情感魅力的男人了。我楚小清也该感谢老天,竟把我们俩一齐扔到了这个时代,这才能和你结成夫妇,永远享受夫君你温柔的呵护和令人心跳的甜言蜜语呢。”
我忍不住轻轻吻了她一下,这才抬头道:“夫人的话才是甜言蜜语,我几乎都要融化了。”
小清格格地笑着,也昂头回吻了我,道:“别肉麻当有趣。你的话儿总是太夸张,让人听着,心里反不知是什么味道,原来那么浪漫的情调都被你破坏掉了。”
我倒是着实吃了一惊,真不知小清的记忆里居然也有“浪漫”这个词。她和我初时相处的那些冷漠,至今还令我铭记不忘,而今天她那么温存,那么快乐,和过去的她相比,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有一种发酥的感觉涌遍全身,毫无疑问,她是被我改变了,而且是永远地改变了。在这世上许许多多的爱情生活中,置身其中者,谁不是在潜移默化中被对方改变着呢?
我们拥抱了很长时间,她这才轻轻地问道:“你不想知道我带你去哪里吗?”
我毫不在意,“不是去和司马恭他们会合吗?”
小清笑起来,“不是,我可从来没说要你去那儿。还记得我曾跟你说,等我们击败了何良、曹质,便让你知道一件高兴的事吗?”
我点头道:“不错。哦,你又有什么鬼点子,总不至于把我卖了吧!”
小清笑着摇摇头,道:“过半天你就知道了。别再问了好吗?”
坐在车中,小清时不时看看天,然后用鞭子拨正骡马行走方向。到了夜黑风起之时,灰蒙蒙的天空只能看见几颗冷得哆嗦的星星。广袤的平原,置身于其中,才感到自己渺小得可怜。马车似是无休止地往前走,遇到颠簸的路面,偶尔还会顿住,很费力地拉过去。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匹马,正在黑夜中往前探路,路越走越远,越走越长,越走越看不见光亮……
我想得入神,小清在一边关切地道:“冷吗?”脱下身上锦袍,柔柔地给我披上。我倏地一震,突然觉得自己还不那么无助和绝望,至少,我还有她,她是我生命中一盏明亮的指路灯,无论在多么恶劣的气候下,都能帮我找到前行的道路,使我不至于沉甸在稀松的沼泽和无边的深渊里。
我情不自禁地扭过头,然后,便觉得自己开始落泪——
强忍住,却还是要落泪——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人生真正的意义,应该就在于人与人之间真正的理解和帮助罢。在这种环境、这种天气、这种黑夜中,我只能这么想。
于是,我觉得黑夜很快就会过去,黎明不久就要到来。
生命不是空虚,而是一件很有希望的事。
我在梦里醒来,这才发现骡马已经停住,小清在微笑地看着我。帘外亮堂的光线,令人以为回到了秋天。身上好暖,她护住了车门,用身体遮住寒风。我听见她快乐地笑起来才道:“你醒啦!快点起来,看看那是什么!”
我头昏脑胀地爬起来,懒洋洋地往车门外望去。二时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是一支军队!一支全身披覆重甲的骑兵队!他们整整齐齐地在荒芜冰冻的大地上列队,戴着铁制的覆面头盔,手上拿着一倍矛长的刺枪。马儿都变成披着重铠、只露出眼睛和鼻子的怪物,他们长喷鼻息,带起一条条雾状的水蒸气。而这帮人马混合体,简直就像肃杀的空气中冲出的许多幽灵一般。
我狂喜地跳下车,心知这是小清的杰作无疑。那一种难以言表的愉悦和感动,不断冲击着我已快被种种辛劳和苦难麻木的心灵。我举起手来,这群雕塑般的作品突然齐齐挥动着银枪,跃马高呼,每个人都像是在心情振奋地迎接我的归来,那声音,真说不出的雄浑和壮阔。
我大笑,叫道:“好!好!你们都是我的手下吗?”
骑兵们推开面罩,姿态一致地下马行跪拜大礼,“参见将军!”
我用力握拳。虽面对着凛冽北风,却丝毫也没感到半点凉意。但嗓子突地就似卡住了,再也喊不出一个字来。
不过一个时辰,闻讯而来的司马恭与荀攸就和我会面了。司马恭隔了老远便向我行礼,奔过来扶住我的双膀,颤声道:“总算又见到将军了!司马恭这些天无时无刻不想冲进城去,救出将军。要不是荀兄带来消息,我真的要受不住了。”
我笑道:“这不是回来了吗?这些天累长史费神费心了,颜鹰还得要好好谢谢你,不是你勇猛作战,我军怎能打得胜仗,我又怎能如此轻易地溜出城来呢?”
司马恭连称不敢当,郝颜道:“那都是荀兄的功劳,我怎能往自己头上搁呢?”
我大笑着转向荀攸,其人仍穿着在洛阳时的那套长襟棉褂,已沾满了灰尘、泥巴,看起来就像个乡巴佬。不禁深深为之折服,躬身道:“荀兄别来无恙?听说日前我军生擒了何良、曹质,荀兄与司马长史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