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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芬点头称是,其实她请皇上来真心想问的是关于立太子的传言,见皇上都把心思放在折子上,也不好开口,于是就换了个方式说道:“皇上刚才说什么君子小人的,难道宫里还有人作怪不成?”
“宫里有谣言说溥德要被封为太子,名字都注了金册,放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头。”关绪清笑道:“你甭试探朕,朕猜你已经听见了。第一,朕可以告诉你这纯属子虚乌有;第二,不能让这谣言插上翅膀,越传越广,张扬的跟真的似的;第三,宫里要祥查这谣言是从那儿来的,抓住了就不能留情,一定要杀一儆百!”关绪清脸上罩着阴云,把那个“杀”字说的很重,接着说道:“朕还不老,皇子们一是人丁不旺,到现在下边满打满算也就是七个皇子,这时候能立什么太子?立太子早了,还不是像历史上那样兄弟间反目成仇,你争我夺,整天勾心斗角的,一个个盼着老子兄弟早死快死,有甚么好处?”
说到这儿,他放缓了口气,又说:“二阿哥溥德,年龄正合适,人品学问和待人处事方面都不错。大概有人觉得朕也蛮喜欢他的,就见风使舵,无故传出这个谣言了。这么一传倒好,本来就是现在能立,朕也不能立储了,一立了储,那些油滑小人还不纷纷向太子攀附过去,从中乱了朝纲,翻翻史书,这种事太多了,朕最明白不过。过一阵子敬事房召集太监的时候,你也不用多说,只重申一条,太监宫人有妄言国事、议论主子是非者,举报人有功升赏,拿住这些混蛋我生剥了他皮!”
静芬听得心惊胆战,现在不打仗了,很少见皇上发怒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冷战说道:“我原本是想打听一下,看是哪个孩子要立储,我得多关照些。皇上这么一说,臣妾不敢提这事了,反正溥寅早就立志不当太子,这么些年,我的心也早就冷了。没想到这里头的学问那么大,要是阿哥们闹起纠纷来,可就乱套了。皇上这么一说,我倒真的得多长个心眼呢!”
“就凭静芬这几句话,就足以证明你是老实人。”关绪清笑道,“也不必失惊打怪的,现在这些闲话说过了也就算了。后妃们常在一起说笑,你这个皇后暗地提醒她们一声就行了。”
两人又聊了会子话,关绪清便在坤宁宫歇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关绪清起来,梳洗完毕,与静芬一起用过了早膳,关绪清到天井下看了看天色,只见天空一碧如洗,几片白云像棉絮似的扯着,晓风和畅,处处都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他就地打了一趟布库,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回到屋里静芬早已亲自煮了一碗参汤,喝下后出了一身透汗,对静芬笑着说:“昨天朕就想带你去园子里转转,可是你也瞧见了,那一大堆事根本抽不出身子,今儿个难得清闲,咱们便起鸾去颐和园走走。”
静芬自然是高兴,忙活着涂脂抹粉,戴上凤冠霞帔。
这时,小德安过来请安,说道:“熊希龄、李鸿藻、康有为在养心殿觐见。”
关续清一皱眉,知道是为了恩科取士的事,见静芬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往外走边说:“让他们到颐和园万寿山侯着,朕过会儿就到。”
熊希龄三人接到皇上口谕后,不敢耽搁,立马乘着轿子来到颐和园。熊希龄和康有为倒还罢了,李鸿藻还是第一次进这座横亘百里的大园子,随太监进来,绕过仪门,但见满院都是乌沉沉、碧幽幽的松树,高可参天,粗可环抱,遮得地下一丝阳光不见,甬道的正中有一座三楹正殿,正门上悬着一块硕大的泥金黑匾,上面书着四个颜体大字:“万壑松风”,李鸿藻一眼就认出是圣祖康熙的手迹,两边的楹联却空着。
三人一路走一路看,只见园中所有的旧联已全部撤掉。昆明湖岸旁边有一座八角亭,亭栏边可以垂钓。向东眺望,但见云山朦胧,秋岚浅淡。向西一带,是几排瓦舍,并不十分高大,李鸿藻问太监那些瓦舍是做什么用的,太监说是专门为皇子们盖的书房。三人再向西走出一里多地,是一片开阔地,大概有四五十亩大的一片湖水,旁边还立着一座石头牌坊,是用一整块青石镂刻成的,也是新建造的,门前守着着十几个侍卫。李鸿藻这才知道已经到了皇上平时驻足听政的地方,正门倒厦前,摆着一张御榻,一看就知道是皇上接见大臣们的地方,因地面宽敞开阔,坐在榻上不仅可以远眺,还可以浏览近处的湖光山色,夏天坐在这里,穿堂风徐徐吹过,一点儿暑意也不会有。
李鸿藻心里说:主子可真会享福,这么大的一座院子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三人进了牌坊向西走,就是“写秋轩”,看样子也是新建的,李鸿藻大张着嘴,挪动着脚步,晃着脑袋,左右顾盼向北仔细观看,仿佛是个佛堂,佛堂前几十步远处,是一座戏台和正殿相对,中间种植了不少说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
小太监对三人说道:“三位大人,皇上过会儿就到,您先在这儿侯着。”说话间,在此处执事的小太监捧过了茶几和方凳,沏上茶水,三人对坐,便品茗便赏景,兴致盎然。
李鸿藻今天穿了一件驼色底隐花绸袍,墨镜也摘下来,另戴了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显得颇有几分闲逸。他坐在椅子上,取出一本康熙御制的《劝善要言》,悠悠说道:“二位大人,你们说这次奏对,这要钱的事谁来说?”康有为正就着枝叶间的光亮看一张各地兴修学堂需要款额的清单,见李鸿藻说话,抬起头来,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熊大人说了,熊大人是当朝宰辅,咱们只是来帮衬一下罢了。”
风雷激荡三千里 第六百五十三章 修园风波(上)
熊希龄笑道:“两只老狐狸一股脑儿的把责任都推给我了,呵呵……”
李鸿藻微微颔首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我又有些纳闷,眼下皇上圣思所系,全在几个园子的工程那一摊子事上面,怎么又分心于恩科取士来了呢?”熊希龄说道:“修园子是皇上自家的事,恩科取士是国家的事,两者都重要,不能混为一谈。”李鸿藻说道:“中堂说的是套话,两者之间总有个轻重缓急,哪有都重要,都急办的道理。来时我问过内务府了,皇上已经有心思要把颐和园、畅春园、圆明园几处年久失修的景点全部重修一遍,令外再加几个景致,这项工程要是干下来,还不生生把国库掏空了吗?”
熊希龄和康有为一听蓦然变色,拈须沉吟道:“兰荪,你也在皇上身边办差这么些年了,这炮筒子的脾气什么时候能变变,再者说,修园子的钱是从内务府出的,这恩科取士的钱是从财政部出的,两者并没有利害冲突,待会儿皇上来了,你可不能乱放炮,把皇上惹怒了,咱们这钱也泡汤了。”
李鸿藻豁然起身吹胡子瞪眼道:“我李鸿藻只知道尽人事知天命,向来办事都秉着一颗公心,等会儿皇上来了我也要庭前奏对,身为朝廷大臣拿着朝廷的俸禄,不敢直言面君,还有什么资格在人前立威。”
熊希龄叹了口气道:“得,得,得,你是直臣得了吧,还是那句话,恩科取士和修园子二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干系,天心难测,做臣子的,又不好妄自猜度。”康有为说道:“猜不猜度,横竖逃不出两个字,要钱。只可怜了财政部的唐绍仪,他是左右支绌,难以腾挪呀!”熊希龄说道:“提起要钱的事,哪个又不头疼呢?所以如何让皇上准了咱们的奏折,恐怕得费些斟酌。像杏荪这样二话不说便是一通雷烟火炮,皇上不恼才怪呢?”康有为道:“中堂所虑极是,庭前奏对,这恩科取士的情形,的确是说好了不行,说差了也不行。”熊希龄道:“哦?这是什么意思?”康有为道:“说好了,有些人未必会高兴,特别是其他的部员又会来说什么自家也是钱紧,纷纷到皇上跟前哭穷;说重了呢,朝中一些人又会弹劾咱们办教育是虚务,投那么些钱都丢到无底洞里去了,见不到一点儿成效。”熊希龄淡淡的说道:“恩科取士,是朝廷和地方督抚共同筹议,皇上圣裁,这一点谁都清楚。我但存了一颗公忠体国之心,贵胄掣肘也好,清流物议也罢,也都懒得管他了……”他站在那里,凝视天空,树影间的光亮将他巨大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微微摇晃。康有为说道:“中堂,事到现在我却又突然生出些忐忑来?”“哦?”“您刚才说贵胄掣肘,清流物议都可不管,但皇上的态度您总要管的吧?您想,如今朝廷两件大事,修园子是皇上圣意,随没有下明诏,可这事是肯定圣裁了。恩科取士是您主管,而财政部钱有有限,两个叫花子,一个米粑粑,给谁也不是。满朝文武为这事人人心里犯嘀咕,咱们这当口一出头,岂不是和皇上面对面顶上了么。”李鸿藻毫不犹豫的说:“你说的不对!别忘了,恩科取士是皇上定下的,他怎么会拿修园子来压这件事呢!”康有为道:“不错,皇上不会拿修园子的事来压咱们,可修园子是迫在眉睫的事,而恩科取士在许多人眼里来看,就不是那么紧要了。”康有为的话一语中的,熊希龄的心情沉重起来,“我担心的也就是这一点,如果是这样,恩科的事恐怕又要落空了……”正说着呢,只听凉亭那边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朕也来凑个趣儿。”
众人一看,皇上和皇后背后一大帮太监宫女们掌着鸾仪,逶迤着向这边过来了。三人赶忙离座,就地叩拜,口称:“臣熊希龄、李鸿藻、康有为恭请皇上、皇后金安!”
关续清来到近前,笑道:“朕有意让你们先来园子里赏景,没成想你们把朕的园子当成内阁了。”熊希龄也笑道:“刚才一路走来,臣都看花了眼了,这里真是秀色动人啊,看也看不够。禁苑不奉旨不能游览,不趁主子召见时看看,哪得个机会呢?”
关续清带着众人进到殿里,在玉案后坐定,众人抬眼看时,只见案上摆着长长一幅卷轴,两头拖在炕上,上面画有点点线线,却没有泼墨着色,又不像画儿。他一手扶着那图,微笑着看看熊希龄三人,说道:“这园子正修呢,朕今儿个便是来看看工程进展如何,顺便和爱卿们议议这事。你们既来了,就是缘分,我们一路出去走走,边走边看边说事情如何?”
熊希龄和康有为见他这么好的兴致,全都点头称是,只有李鸿藻铁青着脸,阴阳怪气的说道:“这园子我看了几次,以为都走熟了,今儿进来,还觉得新颖,多少处都不认得了。东湖边那个假山石怕有十万斤吧,怎么一下子就移到了西边?”
关续清指着条案上的那幅图笑道:“修园子说到底也不是个要紧事儿,原先心思都在打仗上,如今朝廷富了,才敢想这事儿,才敢翻新这些园子,这是前朝皇帝们想了多少年的事,到朕手里才算真的要圆梦了,修好了之后,朕打算向百姓们开放几个景点,让世人也沾沾盛世的光,也给后人们留点儿余荫。”神色间既是得意,又带着些感慨。
李鸿藻心里是不赞同京城里大兴土木修造园林的,抱定了守拙的宗旨,不表明态度,只跟着往外走。熊希龄却是兴高采烈,跟着銮驾出来,说道:“皇上励精图治,打出偌大一座锦绣江山,四夷宾服,万国朝拜,自然要有与之相配的体面,这才能显示我中华帝国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