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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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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⑤ 《藏晖室札记》卷12“三○ 伊丽鹗论教育宜注重官能之训练”,亚东版第857页。
    ⑥ 这些数字都不甚确切。胡适在《四十自述》中说是“三十多部小说”(亚东版第25页);而在《藏晖室札记》中却说是“读了四五十种小说”(上海亚东版,第856页)。
第一部分:少年时代 1891…1904从拜神到打菩萨(1)
    胡适家的房屋,是他父亲当官以后新盖的二层楼房。虽不十分阔绰富丽,却也精致而大方。正面墙上有腾飞的门檐。门檐下两扇黑漆大门。门上贴着“僧道无缘”的大红纸条。这是旧日理学家庭的一个典型标记。胡适的叔父兼老师胡介如家,门上也贴有“僧道无缘”的纸条。他们笃信程朱理学,不言怪力乱神,不信神佛迷信,也不布施和尚道士。贴上这“僧道无缘”的条子,和尚道士就不敢登门了。但是,胡家的女眷却深信神明菩萨。胡传死后,大门上“僧道无缘”的纸条也由红变白,后来竟完全剥落,无影无踪了。女眷们便诚心而自由地求神拜佛。家里人有个三灾两病,便念经许愿,求神佛保佑;甚至恭请和尚到家里来,放焰口,超度冤魂。
    在这样的环境下,胡适小时候,便常听那些信佛的老太太们讲“目连救母游地府”,讲“妙庄王的公主(观音)出家修行”的故事,见神见鬼。他自己也看过一些宣传神鬼的连台本戏,读过老太太们带来的《玉历钞传》、《妙庄王经》等劝善罚恶的“善书”。于是,他幼小的心灵里也装满了神佛观念。十殿阎君,牛头马面,地狱的惨酷,轮回的苦痛,使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心理,最怕来世变猪变狗。加之,胡适自幼体弱多病,他的母亲也常替他求神许愿,教他诚心敬佛。
    每年去中屯外婆家,十里路上,所过庙宇路亭,只要有神佛的,母亲便教他去拜揖。有一年,她还亲自带着胡适去朝拜古圹山,在观音菩萨座前烧香还愿。山路崎岖,她的一双小脚行走十分艰难,却不叫一声苦痛;这时候的胡适,自然也是一个很虔诚的小香客,小信士。
    但这个虔诚的小信士,不久便变成了一个无神论者。事情是从朱熹的《小学》开始的:
    有一天,我正在温习朱子的《小学》,念到了司马温公的家训,其中有论地狱的话,说:“形既朽灭,神亦飘散,虽有烧舂磨,亦无所施。……”我重读了这几句话,忽然高兴的直跳起来。《目连救母》、《玉历钞传》等书里的地狱惨状,都呈现在我眼前,但我觉得都不怕了。放焰口的和尚陈设在祭坛上的十殿阎王的画像,和十八层地狱的种种牛头马面用钢叉把罪人叉上刀山,叉下油锅,抛下奈何桥下去喂饿狗毒蛇,——这种种惨状也都呈现在我眼前,但我现在觉得都不怕了。我再三念这句话:“形既朽灭,神亦飘散,虽有烧舂磨,亦无所施。”我心里很高兴,真像地藏王菩萨把锡杖一指,打开地狱门了①。
    科学思想向迷信思想挑战了。胡适从朱子的《小学》里,知道了司马光论地狱的朴素唯物主义观点,使他开始怀疑,不再相信地狱轮回的鬼话了。不久,他又读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从中知道了范缜的《神灭论》:
    缜又著《神灭论》,以为:“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也。神之于形,犹利之于刀;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哉?”此论出,朝野喧哗,难之,终不能屈②。
    范缜用一个通俗的譬喻,说形与神的关系,就像刀和刀口的锋利一样,没有刀,便不会有刀的“快”了;没有形体,还能有神魂吗?这样浅显的譬喻,说明了深刻的唯物主义哲理,使知识初开的胡适,完全相信了无神鬼的道理。他说,“司马光引了这35个字的《神灭论》,居然把我脑子里无数鬼神都赶跑了。从此以后,我不知不觉,成了一个无鬼无神的人”;而且,“影响了他一生的思想”③。
    经过了这次“思想解放”之后,胡适便不再虔诚拜神礼佛了。但他从小是一个对母亲很孝顺的人,当着母亲的面,还不敢说不信鬼神的话;他母亲叫他去拜神佛,也不敢不去,怕伤他母亲的心。而当母亲不在跟前,胡适便对小伙伴们大发无鬼无神的议论,甚至去打菩萨。中屯村前有个三门亭,亭里供着关老爷的塑像;
    村旁小庙里有几个罗汉菩萨。胡适到外婆家,常和小伙伴们去小庙或亭子里玩。
    他领着打菩萨的耳光,但不明显打坏;有时又拔去菩萨的几根胡须,也绝不拔光。因此,一直没有被大人们发觉。
    有一年正月间,胡适去大姊家拜年,住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和外甥章砚香赶回上庄去看灯。半路上经过中屯的三门亭。他们走进亭子歇息。胡适对砚香说,“这里没有人看见,我们来把这几个烂泥菩萨拆下来,扔到毛厕里去,好吗?”这欺神灭道的话,把比他大几岁的外甥给吓住了。章家跟送的长工忙加劝阻,说“菩萨是得罪不得的”。胡适还不服气,偏要拿石子去打神像。恰好村里有人来,他们才走了。
    回到上庄,锣鸣鼓响,狮灯龙灯,热闹非常,来看灯的客人很多。胡适乘客多的风头,也喝了几杯烧酒。晚间被凉风一吹,他便醉得说起胡话来,乱喊乱叫,要月亮下来看灯。胡适的母亲见此情景,又急又怕,把他连抱带拖,拖进房里去,正不知如何是好,那章家的长工走进房来,把白天在三门亭的话,低声报告了胡适的母亲,并说“怕是得罪了神道,神道怪下来了”。胡适此时其实心里明白,正担心酗酒闹事,受母亲责罚。听到那长工的话,便计上心来,大说疯话,越闹越凶,装着真有神鬼附在身上一般。胡适的母亲急得没法子,急忙洗手焚香,祷告三门亭神道,请求宽恕无知的孩童,又许愿病好以后,亲自到三门亭神道前烧香还愿。胡适暗暗庆幸,小施妙计,便躲过了一场责罚;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责罚却在一个月之后——
第一部分:少年时代 1891…1904从拜神到打菩萨(2)
    过了一个月,母亲同我上中屯外婆家去。她拿出钱来,在外婆家办了猪头供献,备了香烛纸钱,她请我母舅领我到三门亭里去谢神还愿。我母舅是个虔诚的人,他恭恭敬敬的摆好供献,点起香烛,陪着我跪拜谢神。我忍不住笑,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心里只怪我自己当日扯谎时不曾想到这样比挨打还更难为情的责罚④!
    胡适在他的徽州家乡和亲人中间,渐渐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这里,既山川秀美,又贫瘠闭塞;既有深厚的文化传统,淳朴的民情风俗,又有浓厚的封建意识,愚昧落后的迷信思想。胡适在这里生活了九年,个儿长高了,知识初开了,还得到一点做人的训练,养成了一点用功的习惯。然而,他那渴求知识的心,却已经难于满足了。故乡的山,是那么高峻青翠而可爱。但高山那边是什么呢?他渴望着越过那山岭的阻隔,去看看山外的世界。
    ① 《四十自述》“从拜神到无神”,上海亚东图书馆版,第37页。
    ② 司马光著《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三十六“齐纪二”武帝永明二年(484),载范缜在南齐竟陵王萧子良西邸,辩论佛教因果报应之事云:
    范缜盛称无佛。子良曰:“君不信因果,何得有富贵、贫贱?”缜曰:“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散;或拂帘幌坠茵席之上,或关篱墙落粪溷之中。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子良无以难。缜又著《神灭论》,(中略)太原王琰著论讥缜曰:“呜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灵所在!”欲以杜缜后对。缜对曰:“呜呼王子!知其先祖神灵所在而不能杀身以从之!”子良使王融谓之曰:“以卿才美,何患不至中书郎;而故乖剌为此论,甚可惜也!宜急毁弃之。”缜大笑曰:“使范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按,指尚书令与左右仆射,相当宰相)矣,何但中书郎邪!”
    范缜(约450—约510),南朝齐梁时著名的唯物主义哲学家和无神论者。所著《神灭论》,载《梁书》卷四十八本传,并附见梁释僧佑编《弘明集》卷九梁萧琛的《难神灭论》一文中。司马光此处所引文字,系缀合原文,并稍有字面上的改异。然而“缜大笑”云云,栩栩传出一个正直狷介的知识分子的磊落胸襟,不愧大史家手笔。
    ③ 胡适当时尚不知道《神灭论》全文载在何处。到写《不朽》一文时,方引述《神灭论》原文。而1930年12月,写作《四十自述》“从拜神到无神”一章时,大约又未细检原文,故有司马光“编《通鉴》时,硬把《神灭论》摘了最精彩的一段,插入他的不朽的历史里”的话,仍把缀合的这段文字,误认为《神灭论》里“最精彩的一段”原文了(参看《四十自述》亚东版第38页)。
    然而,范缜的《神灭论》,对胡适确是“影响了他一生的思想”。1908年,胡适在上海中国公学接编《竞业旬报》,曾于“谈丛”栏中发表《无鬼丛话》多条,陆续载该刊第25至32期,其中第一条就引述了司马光“家训”里的话和范缜《神灭论》里的话(见《竞业旬报》第二十五期)。1914年8月,胡适在《藏晖室札记》卷六,又写了《神灭论与神不灭论》和《范缜因果论》。因思想有了进步,对范缜“识理亦有疵”微有批评,但主要仍是肯定,并赞扬范氏“人生如树花同发,大有平等之意。坠茵落粪,付之偶然,未尝无愤忿不平之心”(见《藏晖室札记》亚东版第364页)。1919至1921年间,写《不朽》一文,再次引用范缜的《神灭论》;并特别指出《神灭论》的几句话,使他“心里受了一大感动,后来便影响了他半生的思想行事”(参看《胡适文存》卷四第105—115页)。1945年,又写《考范缜发表〈神灭论〉在梁天监六年》(1946年4月改定,载《大公报?文史周刊》第35期)。距幼时读《资治通鉴》,已是45年,真可谓终生不忘了。
    ④ 《四十自述》“从拜神到无神”,亚东版第42页。
第二部分:上海求〃新学〃 1904…1910乡巴佬变成“新人物”(1)
    1904年春天,胡适告别了母亲和家乡,跟随他的三哥,到上海去求学。他身穿蓝呢夹袍,外罩绛色大袖马褂,脑后一条小辫子,用红头绳扎着,跷跷的拖在背后,完全是一副地道的乡里土少爷打扮。当年由绩溪上庄出门,只能步行。他们经逍遥崖、江南第一关、栈岭,沿新安江、富春江而下,至余杭乘小船,走了七天七夜才到杭州;然后乘火车,来到十里洋场的大上海。①这个乡巴佬要在这里住下,读书,寻求那被高山崇岭封闭着的家乡所不能梦想的“新学”。他进的第一个学堂是梅溪学堂。这是他父亲生平最佩服的一个朋友张焕纶(经甫)
    先生②创办的。那时是清朝末年,刚刚废科举,兴学校。这梅溪学堂课程还很不完备,只有国文、算学、英文三门。胡适因为不懂上海话,又不曾“开笔”做文章,所以暂时编在第五班,差不多是最低的一班。
    但胡适在家乡已经读了许多古书。现在进五班,国文读《蒙学读本》,他自然不费吹灰之力,正好可以默默地用全力专攻他没有学过的英文和算学。
    不久,胡适碰到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这五班教国文的沈先生,大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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