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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说明,白根尚人先生的夫人也是那次意外的牺牲者,白根俊博在湘南大厦特别保留一户给大嫂与上司暗通款曲之用,当晚男方因公路塞车无法赶来,结果幸运得救,但待在屋内等候的女方却因而身亡。”
“…………”
“对小说家而言,这种情节很精彩对不对?”
增永挑开嘴唇。
“科幻悬疑加上社会写实,还有骨肉至亲的恩怨情仇,应有尽有,不知道最后会以哪个情节作结,我真想知道。”
“请你不要再说了。”
邦生阻拦了美食家的谈话,他不想继续谈有关白根有希子身世这个令人不悦的话题。增永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就像一个破戒与恶魔打交道的修道士。
“有希子小姐,你对于我刚才的话有什么意见吗?”
“……不知道相马先生作何感想?”
听她这么一问,邦生一时竟答不出来。眼前是一个少女洁白文静的脸庞,这个美丽的少女会是东堂家族的一员吗?从有希子镇静的表情,邦生明白了一件事,她早就知道了,知道自己的出生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疑问。
“不管怎么说,小姐你是无辜的,难以下咽的料理也是无辜的,但厨师有罪。”
增永继续翻动的嘴唇却在突然间停止动作,因为这里又出现了第五个讨论者。乌拉尔休闲都市的总经理东堂伸彦顶着双肩的疲惫,简短打过招呼后,便在叶月的身旁坐下。
“受不了,被耍来耍去的,我们像是那群野狼的玩具。”
年轻有为的青年企业家一身的刚毅似乎露出破绽,他的语气不但微弱,同时疲劳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在经过数秒后才发现自己选择坐在增永身旁,虽然不情愿但立刻换位子更有失礼貌,只好带着不悦的表情跷起二郎腿。
当他的表情再次变化,是在看到白根有希子之时。一道短暂却激烈的涟漪扫过伸彦精悍的脸庞。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只说到此,但看得出他一时之间已丧失表达能力。
“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你才注意到,不、我应该感谢你还记得我。”
白百合仿佛变种成为白玫瑰,上头长满了无数的利刺。
“看你身心俱疲的模样,我觉得十分同情。”
“……谢谢你的关心。”
伸彦的回答简短而冷淡,白根有希子也立刻收敛表情。
“尽管放心,我想狼群暂时不会再来攻击,你可以趁机好好休息。”
增永插嘴道。
“野狼的行动有固定的模式,它们的攻击也许有一种惯性,这是我浅薄的想法……”
“惯性攻击?”
邦生喃喃自语,这表示野狼的攻击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无止境的重复行为,拿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就像穿鞋时有人会先穿右脚,有人会先穿左脚。野狼的行动并未带有任何目的性,只是顺应这个世界的奇妙法则。
话又说回来,白根有希子跟东堂伸彦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是旧识,而且关系匪浅。在邦生思考这件事的同时,又听见两、三句对话,那是有希子与增永的声音。
“小姐,你的意思是,所有人受的伤都是假的吗?可是现在已经闹出人命来了。”
“那只是暗示,将错误的讯息传递至神经,导致伤口发生,这跟一般传递情报的路径不一样。”
原本沉默不语的有希子努力开口说明。
“勉强可以做这种解释。”
“暗示?怎么可能……”
有个著名的实例就是经由催眠术暗示目前有一只灼热的铁棒烙在身上,结果受试者的皮肤真的出现水泡。刺激痛感神经便能造成外伤,虽然顺序迥然不同,但在强烈的暗示下,很有可能造成更大的伤势。
有希子的声音在四周投下一个无声的冲击,一个小小的提示却成为惊人事实的指标。
眼见所及之处都是毁损的家具,死尸与活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地板,所有人衣服破了,裤子裂了,伤口包扎着绷带。神经将痛感传达至脑中枢,在记忆里烙下野狼的身影与攻击行动。
现场的一切物证均显示狼群刚刚横扫而过,但唯一的疑点便是看不到野狼本身的遗留物。
那群野狼是真的吗?
男人们面面相觑,表情颇带寒意。叶月看着大人们,尤其是父亲严肃的表情,不禁咬紧嘴唇。有希子的话继续低声流出。
“请各位想象合成电影的画面,这种拍摄技巧是由其人与卡通合成,也许比喻得不大恰当。”
的确比喻得不太恰当,因为三个大男人当中,有两人从小就与卡通无缘。
“意思是我们所看到、感觉到的只是电影的真人部分,而野狼是与真人画面合成的卡通部分啰?”
邦生喃喃自语,这是一种强迫自己理解的手段。不安与疑问在疲累的脑海里跳着华尔兹,那下一波的攻击会在什么时候呢?有希子说过暂时可以放心……
Ⅲ
第七个人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么说,在温水游泳地处出现的怪物也是一种动画吗?”
乌饲警长以旧名词来形容卡通,他脸上温和的表情不变,但双颊与右手指甲一直渗着血,稀少的头发凌乱不堪,汗水不断从额头淌下,掩不住满身的疲劳。
乌饲警长并不期望得到答案,他让沙发载着他半边的臀部。
“吉崎不幸从楼梯摔下折断骨盆,目前的警力只剩我一人了。”
他就事论事,语气不带任何紧张感。
“那你是打算用你那两把手枪来保护我们不受野狼的侵袭吗?”增永以戏谴的口吻说。
“可惜我没有受过左手射击的训练,而且在室内,枪完全发挥不了作用,我想我的力量可能派不上用场。”
看着乌饲警长战战兢兢的表情,没有人敢笑他“饭桶,还不快想办法!”
此时伸彦若有所思地问。
“小西村长的情况如何?”
“躺在吉崎旁边,你想见他吗?”
“不用了……见了也无济于事……”
风雪的威力似乎略有减弱之势,但尚未完全停止。人们对时间的感觉也愈来愈弱,看着手表,嘴里念着“现在四点半了。”但内心仍然没有一点踏实的感觉。灰白的雾气封锁了整个世界,也吸干了人们的活力。身心俱疲之余,有的人就会抱着与其苦思对策,还不如干脆投进命运之神温暖的怀抱还来得轻松些。但对邦生而言,他还必须为家人负起责任。
以写作为业的邦生站起身,改坐到女儿身边,叶月对父亲一笑,谈和条约在无言中签订。
“叶月,爸爸害你卷进这么可怕的事情,真对不起。”
邦生由衷地道歉。
“爸爸,你别放在心上。”
乖巧的女儿反过来安慰父亲。
“既然我们是当事人,还不如多收集些资料写一本畅销书。”
“畅销书啊……”
“爸爸,你的书要是大卖的话,妈妈一定很高兴,对吧?”
叶月提起已故的母亲,邦生仿佛受到了启示。
“是啊,我试试看。”
仔细想想,这完全是顾前不顾后的对话,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座乌拉尔休闲都市还是个问题,而夜神来去之间,又有多少人将丧失性命呢?邦生左臂因伤无法活动,但下次决不只是手臂而已。
一回过神,四周的人已有了变动。东堂伸彦被秘书请去,乌饲警长前去巡视一楼,沙发上现在换成一个身穿工作服的老人。邦生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他是陶艺家森冢老人。他迟疑了片刻,才开口与老人谈话,起初老人还不明白这个素昧平生的人,怎么会主动找自己聊天,最后邦生说明自己曾经看到老人与崛川吵架的场面,寡言的森冢这才点头回应邦生的话。
“客人,你是东京人吧?想不到会惨遭池鱼之殃,如果没有发生这场意外,这里还称得上是一个好地方……”
“是啊,其实谁也没想到会遇到狼群的攻击。”
“外表看起来是野狼,但骨子里可不一定,现在这世间多的是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
个性古怪的老人语气也显得古怪。
邦生暗吃一惊,接着望向陶艺老人。且不论老人这段话的用意何在,他提出“看起来像狼,但实际上并不是狼”的看法也许相当接近事实。邦生拍打着颈部,拼凑片段的情报与意见只会妨碍结论完成的速度罢了。
“森冢先生你也真辛苦,遇到难缠的客人,一定很伤脑筋吧?”
“不,真正的艺术应该能够感动像崛川那种人,制作花瓶很简单,无法令人感动,就不算艺术了。”
为何创作者要如此自责?欣赏者本身也应该努力去体会创作者的用心良苦才对呀,邦生心里如此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我当兵时到过中国大陆……”
老人喃喃自语。
“我的队伍曾经驻守在江西省,距离著名的景德镇很近。我在那里遇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制陶人。”
故事内容就像国家电视台所播出的特别节目一样,也很类似芥川龙之介风格的短篇小说。
那个所谓的制陶人认为陶器并非只是单纯地撷取泥土制造,是大地中自然形成的精华,藉由人手塑造而成。虽然窗外灰白色的雾气正形成一道死亡之墙紧逼而来,但邦生的心情却被老人意义深远的故事所吸引。
“幸亏我没有战死,也没有病死,等到日本复兴后,我才开始从事陶艺创作,我独立制作了二十年,之后才改变主意,开班授课以发掘人材。”
“为什么呢?”
“因为我了解自己没有才能。”
森冢老人淡淡地说,邦生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当然,说自己完全没有才能感觉太悲惨了,不过我的能力的确不够,无法制作出千古流芳的杰作,就算我一开始并没有抱着这种野心也一样。”
森冢老人露出一个老成持重的笑容,邦生心里却觉得很惭愧。短短一句话无法完全涵盖老人的心境,那一定比企图大红大紫的心态还要深刻。
邦生转移话题,将焦点拉回现实。内容是有关增永曾经提过这块土地埋藏了大笔财富的传说,而增永本人早就抱着酒瓶,张着嘴呼呼大睡了。
“听说六栋摩天大楼地底埋藏了一些东西,在工程进行时,还有人大做文章。”
“到底埋了什么呢?”
“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反正不是金银财宝那类值钱的东西就对了。”老人叉起双手若有所思。
“好像跟幽灵有关,在这个连人影都看不到的地方居然会有鬼,我是完全不信邪……”
老人的话突然中断,看他的表情似乎想起了什么,但连他自己也不确定。
白根有希子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
Ⅳ
大门启介大步走向窗边,向来充满自信与活力的精悍面庞,现在蒙上了疲劳与焦急的阴影。
“那群野狼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这个问题发人深省,在乌拉尔休闲都市遭到大批野狼攻击之前,野狼攻击人类与家畜的例子,自从虾夷大狼绝迹后,连一次也不曾听过。在这将近百年间,狼群一直栖息在北海道中部,在食量方面,应该没有不足之虞吧。
换句话说,大门的问题正好肯定了有希子的话。一群没有必要借由食物来维持生命的野狼等于不存在的现实。
大门摇摇头,超自然的怪异现象已经超出他的经验与自信所能处理的范围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