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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指责并非针对你一人,你和我的立场虽不同,但同样都必须为自己的软弱和愚昧受到惩罚,这是理所当然的,你应该甘心受罚。”
这个声音让康行不禁打起冷颤,强烈的愤怒从无形的空隙窜出,康行血红的双眼直瞪着老人。
“你要死在这里是你的自由,但我没有必要陪葬,你一个人下黄泉吧。”
“这是你最后的挣扎吗?”
轮椅上的老人低声笑道。
“很好,我会按照自己的意思离开这个世间,我死前的乐趣就是要看看你会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东堂康行原本想朝轮椅上的老人怒吼,但最后还是将声音吞了回去。一个体格强健、远比实际上年轻许多的身躯,现在却抖个不停。恐惧的汗水如雨般冒出,在皮肤与衣服之间,形成一层冰冷的液膜。
白根尚人当着康行的面前产生变化,他的肤色逐渐失去生气,转为灰褐色。原本消瘦的身体开始干枯,仿佛只剩一层皮包在骨头上。
康行一语不发,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叫出声,但声带却背叛了他的意志。此时脚底传来异样的震动,他感觉得出地毯下的地板产生了龟裂,同时天花板也是,建材的碎片如同砂砾般纷纷落下。吊灯也摔在会议桌上,迸出巨响与四散飞舞的碎片。
“……我曾想象过未来的自己,也想象过未来的你和这个休闲都市……你很快就会步上我的后尘了。”
这个声音只有康行听得见,吊灯的玻璃碎片刺穿了他的额头与左手背,东堂复合企业君主淌着鲜血,但他甚至不抱头躲进桌下。自从父亲死后,康行就不曾向任何人低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也不会屈起自己的膝盖。碎片不断落下,打在他高大的身躯上,额头的血流进眼中,染红了半个视野。他相信自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丧命,是这份自信支持着他昂首阔步走向门边,但他却不晓得自己的头发全白了。轮椅上只剩一个身穿长袍的白骨,空洞的眼窝仿佛对着他露出嘲弄的笑意。
Ⅲ
抵达地下一楼时,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巨响,相马邦生立刻感受到一阵令人不悦的摇动。
“地震吗……?”
“现在不管出现什么状况,都不稀奇了。”
增永原本想露出笑脸,但结果事与愿违只发出僵硬的声音,不过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耍嘴皮子,倒是比其他同行者强多了。其他两名外强中干的警卫不但说不出话来,嘴边还只传来牙齿打颤的响声。
“王八蛋!到底是什么东西?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大门大吼,顺便咒骂自己混乱的心情。现场没有人回答,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回答,因为脚下的大地开始起伏摇动,低沉的地鸣涌向他们。
“快逃!否则会被活埋!”
东堂伸彦大叫,一行人手忙脚乱,同时却也闪过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因为这场地震会封住这个洞窟,所以不管里头藏了些什么,都无法再跑到地面上了。
但是他们自己“被封住”的危险性也急剧升高。
邦生向自己立誓,决不能死在这里。谁要死在这种鬼地方!在还没看到叶月穿着新娘礼服对自己说:“爸爸,谢谢您长久以来的照顾。”之前,绝对不能死。
楼梯剧烈地上下摇动,邦生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往上冲。壁面、扶梯与阶面均在摇晃,邦生却没有跌倒,大概是有一汤匙的运气在帮忙吧。也许这个汤匙就握在自己亡妻的手上,这纯粹是出自二流作家的想象。
当邦生那只勉强还能活动的右手,正要敲开通往地面的大门时,突然有一道强大的力量将他推撞到墙壁。一瞬间,他的呼吸几乎停止,许久,才重新找回失去的平衡感。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之后,他看见正打开大门走出去的大门启介。下一个情景把邦生吓住了,大门竟顺手把门关上,难道他只想自己一个人获救吗?
当一连串的枪声与撞击的声音响起,才刚要关上的门又再度开启,只见大门节节后退的身影。他右手的枪口冒出最后的硝烟,左臂的衣服绽裂,上头仿佛泼了一道红色颜料。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显而易见,大门逐步后退,而长着黑褐色毛皮的生物则渐渐逼近。
大门启介为解救东堂复合企业的窘境,自愿就这个可能性赌上性命。如果赌输了就必须付出贵重的筹码,但比起失败的事实,更令他感到不愉快的是失败的挫折感,他随着口水,吐掉自己的挫折感,接着握起猎枪。
“来吧,我要跟你一决胜负。”
野狼对于他的挑战不屑一顾,黄玉色的瞳孔厌烦地凝视着人类。
毫无预警地,野狼往前扑来。它一跃而起,成为一个具有血肉的实体咬住大门启介的咽喉。大门立即举起受伤的左臂想要保护要害。不,原本要举起的左臂瞬间被咬碎,接着狼牙快速地衔住大门的颈子。
大门的自信心向来巨大且稳固,但现在却随着强健的肉体崩溃。他的双眼充斥着恐惧与懊悔,瞳孔只映出一片空虚,他整个人向后仰,双脚失去平衡地踢向半空。
众人听见一道拉长的叫声逐渐远去,大门与野狼扭打在一起,翻越楼梯的扶手,跌入深暗的洞穴里。
此时众人的视线与身体开始往四处摇晃,剧烈的摇动在声响与混乱中持续不断,一时之间,所有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哀悼大门的死。
东堂伸彦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外,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在走了十数步的路上遇上白根有希子。她呼喊着父亲,正要往楼上走去,身边还带着相马叶月。她一见伸彦便问了一句:“我父亲在哪里?”
“在下面!”伸彦短促地回答,接着紧抓住有希子的手腕。有希子不断挣扎,企图甩掉伸彦的手,但他几乎完全封锁了她的自由。
“请你放手!快放手!我父亲还在楼上!”
“不行,他已经没救了,到时连你也会遭池鱼之殃,快到室外去!”
伸彦的力道很强,在这股力量中,意志力占了很大的部分。他散乱着头发,正面凝视着眼前的长发少女。
“我不会再放开你!后悔的日子我受够了!如果只能救一个人,我宁愿救你。”
一时之间,有希子怔住了,回过头看着她的“长腿叔叔”。
“啊、他们在谈情说爱。”
叶月想到这里,脸不禁红了起来,因为她觉得自己有点心术不正。在叶月眼中,这对情侣的组合有些奇怪,但她还是衷心祝福他们。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叶月穿梭在东奔西窜的人墙之间,努力踮起脚往上跳,寻找着父亲的身影。
此时背后传来一声警告,说话的人是东堂伸彦。
“要倒塌了!”
其实他这句话有些多余,因为头上的装潢建材碎片正不断落下,玻璃发出歇斯底里的破裂声,再加上女性的尖叫,还有GC人员呼吁游客们赶紧往外逃生的声音,他的多此一举只是助长狂躁的渲染力。
“爸爸!”
叶月边跑边喊,她心想一定要陪在父亲身旁,一定要跟父亲一起逃生。相马家的成员在这世间仅剩两个人,更何况两人联合起来才是一个家庭。当然父亲占了其中的五分之四,剩余的便是叶月,总而言之,必须两个人同时活下来,相马家才算完整。
叶月死命地往前跑,身后传来东堂伸彦与白根有希子的制止声。
驱使她贸然采取行动的,仍然是恐惧感吧,比起对死亡的恐惧,失去父亲之后,自己独自生活的恐惧恐怕来的更强烈。叶月的潜意识里明白自己根本无法忍受孤独,总之,她从来没想过要一个人获救。
“爸爸,我在这里!”
叶月用双手圈着嘴大喊,她听到路上的中年巡警喊了一声:“危险”。但她仍然从裹着制服、前来阻止的手臂中钻了出去,冲进大厅内部。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方向,她本能地往前跑,仿佛受到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此时叶月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立刻往右方八十度角望过去,父亲就站在视线的尽头。
“叶月,我在这里,快过来!”
邦生伸起活动自如的右手向叶月招呼,叶月则同尽全身的力气点头,然后冲向父亲,安心之余,只感眼眶热了起来……
突然间地板龟裂,叶月的脚漂浮在半空。刹那间,这种失重感让叶月觉得自己好像在玩云霄飞车,然后视线往下降,要掉下去了!当这个念头跳出来时,叶月的身体正感受到父亲手臂的力量,而远处似乎传来一阵物体碎裂的声音。
“爸爸!”
“叶月,不要放手,也不要往下看!”
邦生只能使用右手,他虽然觉得手关节几乎要脱臼,但仍然尝试拉起女儿。单以左臂支撑的身体很难取得平衡点,幸好此时出现一个人,抓住叶月的另一只手,将她用力拉起,叶月顺势扑进父亲怀里,邦生右手紧抱着叶月,并向露出一脸感叹的乌饲警长道谢。
“谢谢,麻烦你了……”
“哪里,这是身为公仆的职责。”
对话到此为止,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们继续聊下去。三个人一边避开掉落的物体,一边往外跑。
另一方面,东堂伸彦也护着白根有希子往外走,并朝着以GC为首的工作人员们,做最快速、最简短的指示,当他正要走出大楼的时候,看见了叔父的忠心部属。
“宫村……”
“啊,总经理……”
宫村秘书低着头,当场坐了下来。伸彦粗暴地抓起他的衣领。
“不想陪葬的话,就赶快逃命,还有很多事情跟新的职位在等着你,除非你活下来!”
宫村秘书茫然地望着年轻总经理犀利的表情,彻底表露出上班族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本性。
“还不快走!”
听伸彦这么一吼,宫村秘书这才乖乖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伸彦也牵着有希子的手紧追在后。有希子对于伸彦强硬的态度不再作任何抗拒,她只回过头看了崩塌的天花板一眼,目光不再沉浸于回忆,而是在寻求一个无形的物体。
Ⅳ
眼前是一个壮观、恐怖,却又令人觉得啼笑皆非的光景。
六栋白色的摩天大楼高度在一瞬间急剧下降,水泥墙崩溃、玻璃碎裂、壁面的瓷砖四散飞舞,这一切原本应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然而此时却有如默片般,没有让听觉留下任何记忆。在这不可思议的沉默情境中,白色高塔散布着白色碎片,沉没于白雪中。雪烟一层又一层地往上涌现,即将破晓的黑夜里,耸立着一道白色的火焰,接着逐渐褪去。
蹲坐在雪地上的人们全身尽是白雪、鲜血、汗水与污垢,他们一语不发地眺望着一场浩大的崩塌场面。这些人都是因为位于大厅或是接近地面的楼层才能够得救,由于害怕野狼再度侵袭,许多人都躲在高楼里,结果反而逃生不及。得救的人们脑海中不断闪烁着“侥幸”这个字眼,他们之中,有些人紧紧相拥,有些人落寞地抱膝而坐,众人同时将这个一生中绝无仅有的奇景烙进瞳孔。巨大的白柱逐渐沉没,最后被白色的雪烟所掩盖,仿佛直达天际的白烟也缓缓消散。
东堂复合企业耗费巨资与动用最顶尖的经营手段,所架构的乌拉尔休闲都市的心脏地带已经完全崩毁,代表东堂伸彦的梦想也随之破灭,而全日本第一个大型休闲都市也失去了它的中枢,掌控营运的主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