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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靖。」侯雪城说:「一直以来,我住在冰山那座城中,地位尊崇,武功高绝,读书习武,也没费过劲。」
他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到傲神宫第五年,师父便已将宫主之位传承给了我。」
朱靖静静听着,「所以你从没烦心之事,也从不须理会那些尘嚣,对所有事情也都没有兴致,因为你本就拥有了一切。」
侯雪城埋着头苦走。「拥有一切?我并不在乎是否拥有。得到那些,我也不很开心,失去那些,我也不很伤心。
「并不是因为我得来容易,才不去在乎,而是因为那些本就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想要的是什么呢?我可也想不出来。」
朱靖没有回答,侯雪城有些纳罕,回头一看,朱靖竟已经昏睡过去。
侯雪城知他伤势很重,必须尽快替他治疗才行。天已经快黑尽,若不能在夜幕来临之前找到休憩之处,在这样的野外,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将会非常危险。
侯雪城加快脚步,忽然感到脸上湿凉,原来天上竟已开始滴雨。雨势忽然之间就转大,哗啦啦地击打在两人身上,顷刻间便已将两人淋得湿透。
侯雪城扛着朱靖,艰难地在雨中行进,他额角不断冒出汗水,夹杂着落在他脸上的雨水,一起汇流到脖颈,与湿答答的发丝黏在一起。
他担心朱靖伤势太重,一步一步在泥泞中坚持行走,不知是否走得急了,竟然一跤跌在路旁的泥沟之中,顷刻间两人都成为泥人。
侯雪城此生从无如此狼狈过,更无如此脏污过,但他仍面无表情,用力支撑起朱靖的身躯,继续前行。
「朱靖,我刚才还没有说完,你听我说下去。」他对着昏迷的朱靖细语,神色仍然冷硬,语气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我刚才说,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那是真的。我从没想得到过任何东西……不过朱靖,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用尽方法替你得到。」
侯雪城每一步往前走,都显得甚是艰难,他自己身上的伤势并未养好,此时情动,胸口实在有如针刺,但他的语意却越来越缠绵。
「……你喜欢韩晚楼,我就替你保护她。你喜欢做个忠臣,我就替你杀掉奸臣,替你除尽障碍,我可不管那个障碍是什么人,即使阻挡我的是天,我也对天横刀。」
他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朱靖软软垂在他胸前的臂膀,「朱靖,即使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摘下来给你。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就去得到。」
他昂起头,仰视天际,不顾击打下来的滂沱雨水,语意冰冷,却带着说不出的豪迈。
「因为我侯雪城,即使失去武功,也仍是侯雪城。」
第四章
侯雪城顺着溪流走了一夜,终于在天色微明前看到了官道。这时的他,已然力尽,他在路旁的一处矮墙边,将朱靖放了下来。
朱靖已经开始发烧,伤口并未得到良好的包扎,又整夜浸水,已经有发炎的倾向,他陷入半昏迷,并且开始呓语。
「雪城……雪城……」
那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在空气中回荡着,有着说不出的缠绵感伤之意。即使在睡梦之中,侯雪城仍是他无法放下的牵挂。
若是一般人,听了定然大为感动,必紧握住情人的手,声泪俱下地回说:「我在这里,你快醒醒!」
但侯雪城却一贯的面无表情,那双薄冰般的双眸仍然冷峻得几近无情。
他迅速地探看完朱靖的伤势,直起身,在心中盘算着,「朱靖伤得那么重,看来没有两、三个月,不能痊愈了。但若是落脚于此处,寒难州追来,只怕马上便要了朱靖的性命,我该当如何做才好呢?」
正盘算间,脑中一阵昏眩,他急忙扶住墙挺立着,第一次发现到那样虚浮着的感觉。
这便是筋疲力尽的感受吗?他也不甚担心,反而有种新鲜感。
但此时并非歇息的好时机,他弯下身躯,打算再次将朱靖扛起,却已然力不从心,怎样也站不起身。
怔怔地,侯雪城看着躺在地面上的男子,然后缓缓抬起头。
太阳此时已日正当空,骄阳如炙,正烈烈地灼烧着沙地上的两人,官道上半个行人都没有。
侯雪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心下明白,自己已经无力带着朱靖走动,但若要他抛下朱靖独自行走,那却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那便先在此小歇一下吧。
他将自己外罩的袍子脱下,用树枝架起,替朱靖遮挡烈日。自己则退后两步,站在远离三尺之处。
他一向与人群疏离,从不与人亲近,自小便是如此,总是冷冷地、傲岸地俯视着世间。别人若要接近,他便退了开去。即便现下不再抗拒朱靖的碰触,但也从不会主动接近。
不知为何,他总是很小心地让自己与朱靖保持距离。
和朱靖在一起的时候,老感到心脏跳动得很辛苦,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感受。朱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牵动他冷寂许久的心弦,让他心中那已无余温的寒火瞬间炽烈起来。
这让他觉得危险,总觉得若太接近,稍有错差,便将瞬间蔓延成为漫天烈焰。那样的大火,必要将朱靖烧为灰烬,至死方休。
侯雪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朱靖。远远地守着,从日升至日中,从日中至日落,一步也不离开,一步也不靠近。
远处传来马蹄声,侯雪城回过头来,看到有一座马车正朝此处行进,他犹豫了一下,由怀中拿出蒙面的布巾,却发现已经脏污。
侯雪城哼了一声,继续在怀中摸索,终于找出当时他去朱靖军营时所戴的人皮面具,一转眼之间,已经变成一个面目黧黑的少年。
他退了一步,站立在土墙的阴影下。
马车缓缓地行近,到了两人面前。
只听车夫轻喝一声,将马车停了下来,那人侧耳向后,似乎聆听着车内之人的吩咐,随即面有难色。
过了半晌,车夫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向侯雪城和蔼地微笑。「这位小哥,您似乎遇上了点困难,贵友生病了吗?敝上的意思,若两位公子不嫌弃,可以载两位一程。」
侯雪城见他身为下人,却出言不俗,知道马车中之人必极有身分。马车中一丝幽香传出,并非一般熏香,而是脂粉香气,显然车内之人必是女子。
侯雪城指指朱靖。「多谢,家兄路上偶感风寒,若贵上不介意,烦你载他一程,也不必进马车,让他坐你身边就好。」
车夫停了一下,「马车颠簸,令兄似乎意识不清,小人恐他会掉下去。」
侯雪城截口道:「我用衣带将他固定在上头就可以,车内是你们小姐吧,也不太方便。」
即使是骄傲如斯的侯雪城,也颇识时务,知道这时候绝不能说出实话,若是此刻他说:「我不想朱靖身上沾染女人身上的怪味。」恐怕这部马车转头就会离去。
车夫不可察觉地轻吁了口气,眼中露出赞赏之意,「前头位子小,两位公子恐怕要委屈着挤些。」
侯雪城摇头,淡淡地道:「我不上去,跟着走就好。你们肯载他一程,我很承这情。」
这时,车上传来一个极温柔甜美的声音。
「这位公子,此处离城镇还须七十里,您一路走来,还要照顾令兄,一定十分疲累,便上来休息一会儿吧?」
侯雪城皱皱眉,即使此时极为落魄,仍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负手道:「我从不上陌生人的车子,谢绝美意。」
那女子轻轻叹息一声,「许伯,烦你将那位生病的公子扶上车吧。两位公子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两位一程。」
那车夫听了,有些着急。
「小姐,但是孤剑山庄的黄大少远道而来,就是为了看您一眼,庄主有吩咐了,请您尽快回去啊。」
那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听来有些不悦:「便让他等吧。又有何妨呢?」
侯雪城也不吭声,使力将朱靖推上了马车,然后才道:「我们没有什么特定目的地,就随你们一道吧,如此也不会误了你们行程。」
那车夫大喜,「这太好了,公子您还是上车吧,走路是跟不上马车的。」
但侯雪城怎肯与旁人并坐?仍然摇头。「我跟得上。」
他如此坚持,车夫也无法可想,只得放慢速度前进。
车内的女子掀帘后望,她出身世家,眼力是何等敏锐。这两个男子身上的衣着虽然尽是尘土,但质料及织工却极是讲究,俱是京城最有名的织坊罗记织造特有的织造方式。
那一向是只有达官贵族才穿得起的物品,只是却不知这两人为何会狼狈至此了。她是大家闺秀,世家出身,自也知道许多事情不能问,也不该问。
远远地望去,那冷漠的男子随着马车后行,明明看起来筋疲力竭,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却是一步一步的跟随而来。明明可以上马车歇息,却丝毫不因此而放弃自己的坚持。
那需要怎样坚毅的意志才能办到?少女深思着。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她所碰到的,几乎都是一般世家子弟,会耍几手好看的剑法,最拿手的就是追求高贵的仕女,谈诗唱词,舞刀耍棍,镇日流连舞榭歌楼,以倜傥风流而自负。
而这男子却完全不同,他的长相平凡,但那双冷峻的眼睛蕴含着说不出的傲岸,竟会让人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感受。虽似无情,但那种即使极力隐藏,也掩盖不了的疲惫神态,却让他看起来格外倔强忧郁。
她远远地凝视着侯雪城,一时之间,竟有些昏惑。
侯雪城紧紧跟着马车前行,心思可没半点在那女子身上,他正考虑着,到了前方的村镇,恐怕要停留一段时日才行了。
朱靖的伤势不能奔波,而且,在这村庄之后的各个干道,恐怕寒难州都已经布上了人马,等着他自投罗网。
第一次,他额角微微泌出冷汗。
车行速度并不快,车夫像是刻意等着他跟上。
侯雪城加快脚步,与马车并行,转头凝视辔头前的朱靖,眼神露出了淡淡忧色……至少,要朱靖安然无恙才行。
侯雪城并未察觉,在身旁的马车中,有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正隔着重重的帘幕,温柔地凝视着他,久久流连不去。
入了村镇,马车在一个庄院前停下来,侯雪城走向辔头,扶下朱靖,抬眼打量着四周。
那车夫是个老好人,热心地问他道:「公子此去将在何处落脚?可有地方休憩吗?」
侯雪城看了他一眼,将朱靖扛上肩,「此处我第一次来访,没什么头绪,老丈有什么建议,可以说说看。」
那车夫打量他全身半晌,心想这两位公子气质高贵,衣料也是上佳,但是俱都破烂不堪,显然是出了祸事,在外避祸。尤其是眼前这位公子,明明倦极,气度仍是雍容自若,不卑不亢,必是系出名门。
他沉吟了半晌,「公子身上银两带的可足够?附近是有些客栈的。」
侯雪城沉默了一会儿,「我身上,从不带银两的。」
那车夫已然料到,不禁苦笑。
那小姐出声叫唤车夫,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车夫上前,神色有些迟疑,「我们小姐想请您两位公子,留在本庄作客。」
侯雪城扬扬眉,虽是江湖儿女,毕竟那小姐还是未出阁的闺女,邀请两个素未平生的男子留下,他明白车夫迟疑的心情。
他思索着,问道:「你们庄院,可有歇脚之处?我也不要什么好居所,给我一个工作,一个住处,也就够了。」
那车夫大喜。「若是如此,便是最好……就当两位是我远房的亲戚,来此寻个工作,也好解释些。不过,公子,您……可吃得了苦?」他打量着侯雪城那双看起来就像是没做过苦力的双手。
侯雪城微微一笑。自小到大,为了练功,他什么苦头没有吃过?「这你不必担心。不过,我不和他人共房,须让我单独一间,以便照顾兄长。」
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