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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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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耀刚钻进被窝想补觉,让他一嗓子吓得虎躯一激,继而想起来,回张杨老家的车票是二十九晚上的硬座,这可不就到眼前了么。

车票是腊月二十九后半夜的普快。原本是想尽早,可春节买票回家的人用蝗虫过境形容都不夸张,售票口人山人海,堵得连根针都插不进去,最后还是韩耀托人在车站给弄来两张。那哥们儿给韩耀送票时还说:“你知会晚了,年三十儿之前的车次只有这趟有座,费挺大劲弄两张连号的,回头请喝酒啊。”

虽然不能早回家,但有了票还是让张杨无比雀跃。他已经快有两年没回祈盘屯了,只要能让他回一趟家,啥时候都成啊!打从进了冬天他就等啊盼啊,终于让他盼来了!张父张母也在期盼,还特意打电话询问哪天下车,说要去县城接他们出站。

腊月二九张灯结彩,然而夜深人静之际,烟囱飘忽出的蒸馒头的炊烟早已散尽,爆竹声零星,家家户户都在睡梦中等待年三十儿到来。四条街从南至北只有韩家宅子依然灯火通明,暖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打在扫干净的石板上,一团旖旎的光晕。

张杨高兴得甚至有些心慌,风寒没好,四肢仍然乏力,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用手纸塞住鼻孔隔鼻涕,拽着棉裤腰开始清点要带回去的东西。

两人四只手,还得带上只桃酥,能拿的东西实在不多,所以张杨择礼物越发精细,都是农村买不到的,他和韩耀分别准备了不同的两份,毕竟韩耀去别人家过年,不好空着手。再就是张杨掏钱给爹妈买的尼龙绸大衣和夹克衫,给老姨一家和大舅买的衣裤,没见过面l儿的大舅姆也有条连衣裙和粉色的确良衬衫。

韩耀把冻成坨的海鱼和螃蟹拖到门边,和别的东西规整在一处,再把朋友给送的茅台揣进行李包,道:“要不再拿两只野鸡,还能拿得动。”

“那玩意儿也就城里稀罕。”张杨来回整理礼物,企图腾出更多余富位置,“我家那边儿南山上到处是野鸡,下雪了拿盆敲响儿能惊飞一片,都傻了吧唧的把脑瓜子插雪地里撅着后屁股,拔起来就是一只,老好抓了。”

韩耀轻笑:“成,那就这样。不寒碜吧?”

“好着呢,我爸妈他们得乐坏了。”张杨抬眼瞅他笑。

这些大包小箱的归拢好,两人清点两次确认没落下啥东西,钟表指针便已过了十二点,把装桃酥的小纸箱往小行李包里塞,完后抓过大猫按进去试试大小,尾巴在肚皮下打弯儿就正好,想来是能对付着坚持到下火车。

韩耀展开褥子:“来睡一觉,还难不难受了?”

“不难受,就鼻涕多。”张杨闷声闷气应道,把脚搭在炕沿外,合衣躺下。

这么凑合着打盹到凌晨两点,俩人起身,把桃酥按进行李袋藏好,连拎带扛着各种礼物,关灯锁门,直奔火车站。

省城火车站一年三百六十天从来没有冷清的时候,春节更不用说,煞是壮观。

上下车进出站的乘客,送人接站踮脚眺望的亲友,形形色|色百态不一,互相推挤避让,却像陷进了肢体汇成的沼泽,每一步都泥泞艰难,有个学生的眼镜都挤掉了,却连弯腰找都难。

检票员一打开进站拉门,排山倒海的人潮顷刻涌入。韩耀和张杨一前一后往前蹭,桃酥在行李袋里被挤得嗷嗷叫唤,不断挣动。等登上绿皮火车也不轻松,从门口挤到座位跟障碍赛似的,小孩儿想回家想疯了,都没用狗熊出手就特别猛的推搡开前面挡道的,把东西码上架子,撵走蹭座的俩男人,这才终于能歇口气儿。

绿皮火车越开越快,驰骋在旷野之上,大毛楞星升上夜空,天边与土壤交界处依然暗淡。[WWW。WrsHU。COM]

车窗上满是霜花,勉强能看见窗外尽是一片大地,平房,连绵的高大杨树。一切都和他来省城的路上所见毫无二致,只不过这一次,是倒序看沿途披霜挂雪的素景。

车厢沉寂无声,弥漫一股混杂的热气。乘客强撑着困倦,身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相互楔在一起,有人甚至累得倚着陌生人睡着了。桃酥从行李包里挣出来,跃上桌子伸爪抻了个懒腰,四处望了望,在韩耀腿上盘成一坨。

张杨把手纸拧成条塞进鼻孔,仰靠着椅背看窗外,也不知是看混沌漆黑的野地还是窗上的霜,双手攥紧,不自觉地抖腿。韩耀伸手帮他抹去额头上的薄汗,知道张杨想家想慌张了,于是不动声色的说起跟朋友喝酒时的趣事,张杨渐渐被转移注意力,忘了时间流逝的缓慢。

直到天微微亮起来,火车晃荡着停靠,乘务员站在门口高声喊:“县城的下车喽啊!赶紧拿行李下车!”

张杨弹簧般从座位上弹起来,咯吱窝夹着桃酥就往外挤,韩耀哭笑不得,拎起水淋淋的口袋飞快跟着跳下扶梯。

两人一前一后跑过月台上的天桥,张杨紧着下楼梯,还一个劲儿回头招呼:“哥!快点儿啊!”

“你当心摔了!”韩耀三两大步上前挟住小孩儿,跟他并肩稳当的走,刚迈下台阶就听有人喊:“诶!老儿子!”

张杨一听这声音,表情瞬间变了,急切的寻到声音源头,跑上前大喊:“爸!”

带羊剪绒帽子,身穿蓝棉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驴车旁边,脸上黝黑沧桑的褶皱因笑容暂时绽开,粗糙的大手在张杨肩膀和后背使劲拍打。父子俩都红着眼圈不断上下端详对方,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似的使劲看,仿佛要将两年来彼此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挖出来了解。

韩耀站在边上没说话,只是含笑看着他们。

父子互相也不懂怎么表达出心里的情感,看出对方挺好心里就踏实,高兴,一颗心落了地。

张杨内心是慰藉的,担心也放下一半,他爹比之他刚离家时更有精气神儿,人也胖了些,他不在家这两年没有受累吃苦就好。

张父面儿上不说话,可盯着他老儿子的眼睛里写满了想念和骄傲。张杨长高了一个头,模样神态都添上了张父形容不出来的出息样,儿子不是当初死倔不懂事的小娃儿了,真的已经长成大人了。

虽然在信中和电话里得知孩子过得很好,但如今亲眼看见这样的张杨,张父才不再有一丝后悔当初让儿子去省城的决定,反倒欣慰——他的崽儿是个争气的!

爷俩静静站了很久,最后张父先缓过劲,瞅见了等在旁边的韩耀,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这就是来家过年的客人!

韩耀上前微笑道:“叔你好,我叫韩耀。”

张父连声应道,“诶,好,好!”边一掌把老儿子拍到呲着大牙“啊呃啊呃”叫唤的二黑屁股边,上前抢过韩耀两手挂的大包小件,“掰拎着,累挺!来来都放车上,赶紧上来坐着!你婶儿在家做饭,咱回去就吃,啊。”

张杨:“……”

张父一介农民,也老实惯了,不会讲好听的寒暄话,就是实诚的把他拽上驴车,紧接着从布包袱里扯出毯子裹住韩耀,给他挡风,还回头对张杨一瞪眼,意思是,你咋这么没眼力见儿!那老些东西你不帮着拎?!

“……”张杨不敢回嘴,偷摸碓了二黑一拳,讪讪的蹲坐上驴车。

张父把韩耀安顿妥当,反手将绒帽扣在张杨脑瓜上,坐稳前栏,在寒风中一甩鞭子,扬声喊:“嘚儿驾——!”

驴车缓缓前行,韩耀展开毯子罩住张杨,俩人怀抱桃酥靠在一起,在颠簸中路过煤烟弥漫的出站口,在熙攘人群中拐出街道,走进下乡的冰封土坡。

37老家年夜【捉虫+微修,新章晚上八点之后更新】

从县城往祈盘屯的方向走四个小时,除了途径镇上能遇见小二楼和平坦些的路以外,其余一路望去,沿途皆是漫无边际的雪原,两排枝桠交错晶莹的高大杨树,中间夹着积雪深厚的崎岖土道。二黑颠嘚颠儿地小跑,雪中牲口的蹄印叠加,碾压成冰溜子,车轱辘印凌乱。

北风凛冽,张杨却不觉得冷,把半旧褪色的羊剪绒帽子重新戴回到张父头上,遮住花白头发和冻得亮红的耳朵。张父回头,就见老儿子跟他朋友好好的缩在毯子里,眼珠儿瞪的溜圆,眼角泛红,一眨不眨地眺望两侧再熟悉不过的乡景。

这条垓,张杨都记不得用双脚走过不知多少来回。这是他人生中最清晰,悠长的记忆,是道延伸到远方的圆。

斜挎着布书包上下学时走过,捡柴火收苞米时走过,挖小头蒜和鸭食草,赶鹅放羊,跟爹妈去镇上赶大集,长大了背起铺盖卷去省城……他永远得从垓的这一边走到遥遥的那一边,垓道能从家门口延伸到他想到达的任何地方。但无论他走到哪儿,总有一天还是能重新踏上垓道,顺着走回他家的栅栏门前。

从拿到车票到坐上回乡的火车,再到走过县城的老旧天桥,张杨内心没有一刻不焦急,然而只有重新走过这条土道,他才终于真正觉得这是要回家了。

张父回身看老儿子还跟小时候一样,一想哭就往下撇的嘴角,嘿嘿笑起来,过不一会儿又回身看一眼,贴满厚茧的手掌扶正绒帽,鞭子在空中甩出花儿。老儿子是真想家喽,从小走到大的老破土垓,也能让他想成这样儿。

从煤烟弥漫的县城到镇上空荡荡的集市,再走过荒芜空旷的大地冰道,韩耀一直默默地让张杨倚靠着,从裤兜掏出手纸攥在手心里,也没管驴车在冰面上嘎呦了几个小时,直到日头渐渐移上头顶了,张杨稍稍缓和了情绪,才给他揩掉两条清鼻涕。

“马上到了,前边儿有烟囱,那个屯子是你家么?”

张杨使劲擤鼻子,抬眼就见桃酥从韩耀的前衣领伸出脑袋,耳朵抵在狗熊下巴颏上,一上一下四只眼睛同时瞅着他,忍不住乐了,皱起鼻子,用棉袄袖子乎撸了把脸。

“前面是祈盘一队,我二姨二舅家住这儿,再往后的二队是我家。”他指向老远开外,几乎看不清的道边,“那边儿有棵歪脖子树,过了再走八个院,拐进屯道就是。”

张父撑着车栏,逆着呜呜的风接过话茬:“好认,鲤鱼漆门的就是咱家。”

时光在思绪中过得飞快,走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真是离得近了。仨人话刚说完,烟囱还没来得及散尽一口烟气,二黑就贴着歪脖树颠嘚过去,小跑两步撅尾巴拐弯下屯子,右手边儿上入眼就是黑漆红鲤木门,连着高栅栏。透过栅栏缝隙能清楚看见两间相连的砖瓦房,院中央光秃的大杏树下,苞米杆垛子边蹲着名中年妇女,埋头拾掇鸡肉,一大群乱哄哄母鸡扑棱着叨地上散落的大公鸡翎子。

韩耀知道那是谁,而张杨早在拐进屯道时就迫不及待跳下驴车,翻过栅栏撒腿跑过去惊飞一片母鸡,毛衣勾住木刺扯出老长一条毛线l也不顾。

“妈!”

中年女人连忙抬起头,脸上立刻笑开了花,鸡扔盆里不管了,双手激动的拍着围裙迎上去,声音都颤了:“艾玛!我老儿子可算回来了!”

张母使劲搂着她的老儿子,像不知道咋地好了似的双手连着拍他后背,仰脸细细端详,感叹老儿子长这老高了,白胖白胖的,在城里吃的穿的都挺好吧……张杨看着他妈富态了不少,脸上也养出肉了,跟他爹一样都好好的,心就完全放下来,满心满意只有喜悦和想念。

结果不等张杨说上两句话跟他妈亲热一会儿,张母就摸到了秃噜线的毛衣,立马就狠狠实实给了张杨两下子:“你咋不学好你回家就翻栅栏!衣裳糟践成这爷爷奶奶样!小王八犊子!”

张杨:“……”

张母劈头盖脸把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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