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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刨除成本后跟净利润一减,居然得出一个不小的负数,够小个体户七八年赚的钱。再算上建材赔的钱,这数字让张杨有些接受不能。
韩耀叼着烟踹了一脚生锈的钢筋,“妈了个八的,成吨成吨的铁,就这么废在这儿了。”
张杨坐在水泥袋子上一遍遍核对数字,他总觉得赔这么多简直不可思议,肯定是哪儿算错了。正拧着脑袋心算,听见韩耀这话,他道:“愁什么,没事儿。”
韩耀嗤笑:“建材赔八万多你把我齁斥一顿,现在你又不愁了。”
张杨一脸“这点儿事你都想不明白”的表情,道:“这些东西咱们用得到,愁什么愁。”
说着将铅笔本子放在腿上,开始双手比划着畅想:“用钢筋和水泥,再去砖厂买些砖,回乡下建一整排猪舍。”
韩耀:“……”
“油漆刷墙,刷成现在流行的那种红绿墙围子,油毡纸可以贴在房顶和窗户上,隔水,再给猪们铺一层地板革,让它们躺着睡觉。”
韩耀面无表情道:“对,木料也不应该贱卖,留着给猪圈包门框和食槽子,这多高档。”
张杨没听懂他的意思,茫然的眨眨眼,嗯了声,忽然道:“对啊,木料不应该卖!还得给猪做食槽!怎么忘了这事儿了!诶真是的,现在又得花钱买。”
韩耀哭笑不得:“你还当真了?”
张杨:“你不是都同意养猪了么?你到底想干嘛啊你?”
韩耀觉得跟他就说不明白了,拿起本子看了眼,环视整个仓库,最后决定:“大件儿卖不动,不能再陷在里头,目前坚决不能再搞,等以后再说。先把油漆油毡纸这些小件儿卖了,搞零售批发,谁家房子没个小灾小病的,总能卖出去一部分。”
张杨:“那猪呢?”
韩耀:“猪算大件儿。”
于是张杨经过慎重考虑后得出的养猪提议就这样被无情扼杀了。
清算账目,点完仓库积压货物的数量之后,家具店和建材店收尾工作完毕。韩耀将仓子和门市上锁,皇冠家具的牌子也摘下来,省得丢人——当然摘的时候就把人都丢尽了。四面门市都出来看笑话似的看他们,指指点点,夹杂两声唏嘘也含着嘲讽的意味,还听见有人说什么气数已尽,风水轮流转,英年早逝……
张杨就听着这词儿用得好像不对劲儿,但是说他们说的不对吧,又挑不出错来。
算了。他现在连生气也懒得生,看着韩耀攀在梯子上用扳子拧螺帽,牌子上的积雪因为晃动细碎的落下来,心中怅然——这才刚尝了口胜利的果实,果子刚挂上树杈,酸味儿还没褪,紧接着一l道大雷就把树给劈了。
俩人把店里那些东西收拾收拾弄到仓库,张杨最后摸了摸立在墙角那块脏兮兮的阴刻招牌,心里和鼻头泛堵,终究还是不禁难受。“皇冠”两个字,他绞尽脑汁取的名字,还跟韩耀争论了好几天,没想到只用了不到两年就进棺材了。
六马路大道上,很多门市已经挂起红灯笼,一九八七年即将结束。
这一年里,韩耀满怀热情开始了一番事业,累死累活的折腾够呛,却没想到绕了一大圈,最后反倒比原点还往后退了一步。
韩耀牵着张杨走出去,仓库门落锁,将曾经的辉煌送入尘封。
回到家时天上还在下小雪,这场雪就这么飘飘忽忽连着三天,丁点儿大的雪飘没等落地就要化开似的,落在脸上的感觉就像被小鱼儿亲了一口。两人站在积起薄雪的石板上,此时此刻都觉得失去了什么,但同时也放下了什么。失落,又莫名感到轻松。
韩耀大狮子般使劲伸了个懒腰,双手放下随意的搂在张杨肩上:“现在咱俩都能在家歇着了。”
张杨环视到处是钢筋架子和水泥台的大院,笑道,“嗯,这样其实更自在,不然你天天绑在家具店,现在正好休息休息。晚上咱们吃啥,酸菜炖排骨?我炒几个菜,焖一锅豆饭吧。”
韩耀挑眉,抬手一指葡萄藤架子下的炉灶和烧烤炉子。
张杨:“?”
韩耀学新疆口音卷着大舌头说:“今晚窝们吃烤肉串~”
张杨不怎么乐意大冬天在屋外烤肉串吃,北风飘雪的也不怕喝一肚子风,进屋坐炕上吃顿热乎饭多好。但是韩耀认为,这些炉子一次都没用过,冬天烧一把旺旺。而且今天不冷,坐外头吃挺好。
张杨别的没听进去,倒是烧一把火旺旺这句,觉得甚是有道理,这样也算是好兆头,于是允许今天在雪里热火朝天吃一顿。
韩耀从鸡棚里抽出一大张防雨绸,四角系了绳子,搭在葡萄架上围出一个简单的小棚,挡风挡雪。然后捡炭块引燃烧烤炉子,往水泥炉灶里添柴火,小棚子里片刻后就生出暖气。
张杨进屋切了一大盆肉和排骨,半只鸡剁成块,大葱卷干豆腐,辣椒盐巴孜然末儿,盆里插着大把铁签子,大盆上面摞小盆,里面装的是刚靠出来的鸡油,胳膊上还挂了一袋地瓜,晃悠晃悠走过来。
俩人坐在石桌前穿肉串儿,喝两口小酒,一家两口人吃个家庭烤肉还有模有样的,惬意得很。
韩耀用手撕下一块冒热气的排骨肉,吹了两下喂给张杨,随口道:“烤两穗苞米,吃不吃。”
张杨烫得张着嘴直呵气,摇头口齿不清道:“唔吃。”三两口咽下去,又说:“南郊那时候都吃吐了。”
韩耀去拿了一穗回来,架在炭火上:“我吃,你多吃点儿肉,胖了好看。”
张杨叼着菜卷,瞅着苞米又觉得馋,于是默默去抽出穗苞米也烤上了。
韩喝了口酒,煞有其事的感叹:“人就是贱皮子,当年天天吃烤苞米吃得顶嗓子眼,恨不得以后有钱了就把苞米地一炮轰了,现在是有钱了,还想吃烤苞米。”
张杨面无表情往玉米上撒辣椒,“我就是随便吃吃,不是很想吃。”
韩耀端着酒杯哼哼笑,拇指帮张杨抹唇边的油。
五花肉和排骨鸡肉在炭火上烤的滋滋淌油,水泥炉灶里烤着地瓜,能隐约闻到甜味儿。桃酥白天跟大公鸡干架赢了,在鸡窝里睡了一觉,闻见香味踩着猫步走过来,跳到张杨膝盖上,用爪子扒拉了块鸡肉啃,啃得张杨裤子上一滩油渍。
张杨用炉钩子扒出一个地瓜,边扒皮边道:“昨天我去给家里汇钱,路过农行,看见有很多人买国债。他们都说国债利息比银行高一些,而且保险。”
韩耀挑眉,“你想买国债。”
张杨说:“我不买,我想让你买。你那些钱存银行的不动,炕洞里那些一时半会用不到,拿一部分出来买国债不是很好么。”
“嗯,买吧。”韩耀点头,又道:“其实我买跟你买是一回事儿,比如邻居家,别人不会说张婶儿花钱买了国债,或者张叔花钱买了国债,只会说老张家买了国债……”
正说着,忽然大院铁门吱嘎一声,张杨探头一看,见大门边站着个男人,严严实实的裹着军大衣正往里瞅。
韩耀放下酒杯,皱眉:“谁?”
张杨站起来细看,笑起来,忙朝那人招手:“城子!快快赶紧进来!”
52再见
八七年的岁末;当韩耀帮着将苏城用三轮车拉过来的年货搬进地窖时;张杨还笑问:“呦!今年年货来的这么早?大冬月的;你们家这是准备忙啥事儿呢吧;过年连年礼都提前;预备串门子?”
而苏城接下来嘴里吐出的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压根儿没多想。
“搬家。”苏城顺着地窖梯子爬上来,答道。
张杨伸手把他拽上地面,一愣:“啊?你们要搬哪儿去啊?南边儿的房子不是挺好么;还带个大院;我跟你说;连房带院的这两年可不多见了,谁出的主意要搬家啊?”
地窖里传来韩耀的接话;大嗓门在底下震得嗡嗡回声:“搬家啊?哪天搬?到时候我找两辆货车;一气儿全拉去得了!”
苏城却笑了:“别介,要找货车帮我搬,那可得烧老多油了。”
张杨和韩耀听见这话,同时道:
“你要是往长白山搬就真不给你找车了!确实忒费油!”
“你不是想下屯子住郊边吧?!”
苏城摇头,缓声道:“比那远多了。这不是预备赶在元旦之前,我和晓云,还有我们两家爹妈,七口人,一起搬去北京。”
张杨顿时愣了。
小雪还在下,暖融融的烧烤炉子边,只有苏城啃着烤苞米,跟他们讲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是怎么一回事。
陈晓云上回说剧团进项一直不尽如人意,再早其实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但今年收入减少的特别明显,还走了两个演员。当时张杨听完并没当成什么大事,还想着今年放假到剧团唱一个月,帮顶一阵子,虽然他不是名角儿,但总聊胜于无么。
然而陈叔对剧团经营非常重视,剧团是他们家最主要的营生,陈叔自己,还有他闺女和女婿全是吃这口饭的,不好好搞,以后剧团黄了,他们一家难不成去喝西北风么。现在赚的钱少了,就说明他们哪儿开始变得不吸引人,落后了,必须得改。
况且,剧院总是这些剧目,翻来覆去,留不住观众,而电视和广播普及,生活丰富起来之后,在北方还是土生土长的二人转和热闹的大秧歌更吸引人,除非是热爱戏曲,否则人们更不愿意用听戏打发时间了。
所以陈叔跟苏城商量之后,俩人决定去外地转转,看看别人怎么经营的剧团。
这京剧是打哪儿兴盛起来的?京城啊。
于是他们爷俩坐火车第一站就是北京。
北京那地方,嚯!那是真繁荣!不愧是首都!在京城逛了四天,他们爷俩算是结结实实见识了一把。走了著名的王府井,瞻仰了□,激动之后方才想起来办正事,马不停蹄到大大小小不少家有台子又些个名气的戏楼,茶馆,园子参观,喝茶听戏。
他们就发现,一些地方唱的是真好,而另一些l在苏城看来则很一般,说实话,同样一出《游龙戏凤》,还真就没有苏城唱得质量高。但无论这些台子唱的如何,都是几乎天天满场,生意火热非常。
陈叔原本只想来看看,没做旁的打算,但这些天看下来,当即心里就生出些别的想法了。
他每到一个地方听戏,完事儿就会问苏城觉得他的唱功比不比得上台上的人,接着又问,现在他们剧团里,有哪些人能够得上台上这些演员的水准。
苏城按自己的想法回答,老头儿总是点点头就不作声了。
最后到回家那天,临上火车,陈叔跟苏城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皮黄啊,到底还得在京城唱。”
苏城嚼着烤苞米笑道:“我老丈人别看岁数大,心也大,这就认准北京了。”
“回家说完这事儿,我们俩拿钱又去了一趟,在四环胡同租的房子。昨天就把城东剧场关了,没出兑,怕以后万一在北京混不下去,回来省城起码还有栋楼。剧团的人愿意跟着北上就跟着,不愿意的拿了钱直接就地解散,老头儿做事利落,下刀咔嚓脆,嘿。”
“我媳妇儿在家都把东西收拾完了。今天把年礼给咱家送来,十二月二十八号的火车。”
韩耀从头至尾没有说话,张杨一直静静听着。苏城语气轻松,说来一切也都打点好了,没什么遗漏的,连计划不成的后路都想好了。
等他说完,张杨只问:“那你呢?你也认准北京了么?”
苏城一顿,继而点头道:“准了。”
苏城不笑了,抿着嘴唇,将苞米棒子随手扔进炉灶,双手在军大衣的衣摆上抹了两把,用张杨的酒杯满上,举杯,跟韩耀手里的杯磕了一下,然后在张杨放在石桌上的拳头轻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