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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但你却为了一个人而选择离开?不愿意留下来保卫我大唐千万子民?”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到南将军犀利的眼神。
“大人,我这次离开,是要去保护一个比我生命还重要的人。保卫千千万万的百姓是我的责任,但离开这里去保护我家少爷,为的是我的心!若没有确定我家少爷的生死,我没有心思打这场仗,与全城军民共生死!”骆从信说得激动,毅然跪下。
南将军没有沉默太久,他伸手将眼前的男孩扶起。
起身的同时,骆从信发觉一个冰冷的物体塞进自己手中。
“你拿着我的令牌走吧!有了这个令牌,你可以说是我要你走的。
等你回来,若我们已经不在了,你就去郭将军那儿,应该可以凭此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大人,你们呢?睢阳会如何?”
昂首的角度不亚于从信,南将军坚定地说:“我们要守城,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为止,我们会牢牢保卫大唐江山。”
“大人,我会很快回来。”
“不用了,回去吧!去和你亲爱的人团聚,希望战火不会蔓延到你的故乡,剩下的,交给我们吧!知道后方有你这样的好孩子,我们守着的是千千万万的良善人民,这一仗就比我们微小的生命值得一百倍。”
听前方斥候来报,叛军数十万,他们拥有的却只有这万余人的小城。
这一仗,他们视死如归。
虽然很想跟着大伙生死与共,但……骆从信握住拳头,他现在不能死,在他确定少爷平安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大人,告辞!”他再度弯身行礼,准备离开。
“等等!你把我的马骑去。它跟着我征战多年,救过我无数次,现在是它安养天年的时刻了。”南将军疼爱地拍拍马背,将缰绳交与骆从信。
将军该不会知道此战无望,所以要保座骑一命?
骆从信不敢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只能恭恭敬敬地行个礼,转身就跑,跌跌撞撞的拉着马下山,往洛阳的方向而去。
“马要用骑的,不是跟在它身边跑。”身后的南将军笑了。
“是!”骆从信停步,回身行礼、应诺。
“对了,从信,它叫玄武,你可要好好照顾它,不要让它受伤了。”
将军喊他的名字?骆从信惊讶得说不出话,可见将军一开始就认得他。
自己只是一个小兵而已,怎能得将军如此眷顾。
“将军,你也要好好保重啊!”不知为何,骆从信湿了眼眶。
将军,您,还有城里的兄弟,千千万万要等我回来。
南将军没有回答,依然站在黑暗当中,威风凛凛地下望,用他坚强而宽厚的胸怀守护着这城里的人事物。
泪水模糊了视线,让骆从信看不清眼前的路,一迳驱赶马儿向前。
所幸马儿聪颖,三两下便找着了道路,快捷向西而去,拉开了与睢阳的距离。
他昼夜不分的赶了四、五天路,当他抵达洛阳时,刚好听到洛阳沦陷在反军手中的消息。
那年是天宝十五年。
才进洛阳,骆从信就发现晚到一步,李家已经人去楼空,想来是逃命去了。
反军进入洛阳之后,洛阳内更加混乱,烧杀掳掠,有办法的人家一早雇了马车载着万贯家产南移,留下来的都是些贫无立锥之地的普通老百姓。
长安呢?不知道卫静现在如何?
听说皇帝已经从长安出走,长安混乱的程度比之洛阳只会多不会少,贸然赶去也只会再扑一场空,倒不如转往南方,跟随着避难的路途寻亲。
少爷、静姐,希望你们都能平安。
拉着马在李家门口踟蹰了半晌,骆从信正要离开,往南方追过去,却被一个老人唤住。
“小兄弟,你在找李家的人吗?”
“是啊!”
骆从信如获救星的迎上去。
“请问他们往哪去了?”
老人脸上的皱纹层层生叠,似将一生的沧桑统统堆在脸上,嘴巴瘪着,看不出是喜是悲,黄浊的眼望望四周,原本华美雕琢的楼房,几许坍塌,几许烧毁,呈现着繁华落尽的残破。
“唉,全死光了!”
“啊!”这句话五雷轰顶似的由从信头上炸开来,好一会儿,他的嘴只能一张一闭地喘气,却发不出声响来。
“全死光了?怎么可能?全死光了?”
骆从信说到最后一字时已转成哭音,他欲哭无泪的眼定定望着老人。
他千里而来,绝不是来奔少爷的丧!
老人叹口气,“整个洛阳忙着南移避祸,官府领头逃命,趁火打劫的人还会少吗?李家树大招风,平日又横行霸道,那天盗贼来时谁也没想救,等大伙探头去看时,已经死得七七八八。”
“少爷……”
脑中一片空白,从信低头望着自己的右手,他还记得少爷那天送他走时,是多么用力的握住。
十指交握,握得心都疼了。
少爷寄人篱下,孤苦零丁,自己居然就这样抛下他走了?
为什么自己不能再多忍耐一点?
思及此,骆从信心中就充满无限的悔恨与痛苦。
如果他不走就好了,他比少爷来得高、长得壮,如果他在少爷身边,一定可以保护他免去灾祸。
最起码两人能死在一起,不会让他连走都孤孤单单的。
骆从信用力握住右手,没有少爷的温暖,他的手好冷。
豆大的泪滴落下,在脚边积成悲伤的雨。
骆从信低着头猛哭,老人也默默陪着他,良久,才又开口:
“这可真不幸啊!本来已经准备要走了,却迟了这么一步。至于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第二天把尸首收拾收拾,就往南方逃命了。可怜那些年轻女孩,死前还要受到盗贼的凌辱,人啊,再怎么区分贵贱,还是逃不过生死这一关,我看这洛阳……”
从信没时间听他说大道理,连眼泪也来不及擦,抓住老人胳膊,“还有人活下来?怎么不早说!那些人在哪?”
“南方还安全着,当然是朝南方去了。莫说是他们,有能力走的,早就往南方那逃去了。”老人低垂下眼,看着自己走不动的双腿。
骆从信没有注意到老人口中的无奈与落寞,他跃上马,调转马头,往南方急驰。
“小兄弟,小心一点啊!路上不是乱军就是强盗,你一个人……”
老人的话很快被他甩在身后,变成风中的一句惊叹。
为了少爷,莫说是这乱世当中的荒野,就算是刀山剑海他也会去闯的。
骆从信才不管一路上危险重重,他往南追了整整一个月,饿了就摘些野果、抓些田鼠充饥,渴了就往沟渠一蹲,和玄武喝同样的水。
他身无分文,漫无目标,只硬撑着一口气,要死要病也要等找到少爷再说。
他提着从军中带出来的长刀,盗贼知道难以欺负,所以没有找他麻烦。
玄武比他还能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不论杂草树皮,都是咬下就吃,一点也不挑食。
虽在贫困当中,玄武依然精神洋溢,奔跑如风,曾经在战场上纵横的良驹,果然不同凡响。
“玄武,真有你的!”从信疼爱地拍拍它。
从信拉着它走进一个小城镇,镇里热闹的景象仿若另外一个世界,居民三三两两的漫步、交谈,集上有南方刚送上来的鲜果。
这里恍若世外桃源,外头的战乱并没有波及到这个小镇。
这一个月来,他已经找过无数个这样的小镇、村庄,无论希望多渺茫,甚至不知道少爷是不是存活,但骆从信从没想过要放弃。
如果不是为了少爷,他会选择回到睢阳与其他人并肩作战。
他随意找了一个商家,“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二十来岁,大约这么高,长得很斯文的男人?”
从信在自己耳上比划少爷的身高,虽然知道依照如此笼统的条件,找到人的希望渺茫,他还是不放弃的挨家询问。
少爷若没再长,现在应该比自己矮一些了吧……从信回想当年两人的身高差距。
分别越久,少爷的一切越发清晰。
少爷喜欢拉他在身侧,用占有似的姿态挡在他身前,像在保护他,实际上少爷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骆从信摇头,等他找到少爷,这一次要轮到他来保护他了。
问了几户人家皆不得要领,所以他牵着玄武准备走出这座小镇。
才走没几步,听到身后一些驱赶的声音,回身看到一群衣衫陈旧、风尘仆仆的人从一间庙里走出来,面容惨澹,好几个人看来已有几天没吃饭。
他拉住一个当地人问:“这些是什么人?”
“是北方逃难来的,占着庙不肯走,今天叫了一些壮汉来赶人,真是的,不是不同情他们,只是这么大一批人,又要水,又要粮,我们也负担不起……”那人声音低下去,既同情无奈。
从信听到是北方来的,连忙往那群人的方向走。
“喂!小兄弟,别去理那些人,省得自己吃亏,他们仗着自己是难民,要起东西来从不手软,去接济他们准叫你剥层皮。”
曾经受过苦的村民拦着他,从信没听那人的话,一迳去了。
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所以他脚步越发急促,连玄武都来不及牵就直走过去。
玄武一声鸣叫,知道主人心意似的,乖乖跟在身后。
“仰玉,好热哦!”
李婉英的眉皱成一团,空洞的眼神扫过韩仰玉所站的地方。
“好,我出去找东西来给你吃。”
“不要不要,你不要离开我!”
李婉英连忙伸出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摸索韩仰玉所在的位置,她抓了几下才拉住他的衣角,死命地拽住不放。
“仰玉,你不要离开我!”她哀哀地求着,两行眼泪从眼中滑出,在脏污的脸上刷出两行白色的线条。
“好,我不离开,我背着你去找水喝好吗?”
韩仰玉体贴的低语,弯下身子。
“来,上来。”
“好!”李婉英柔顺地爬上仰玉的背,轻声叹息道:“仰玉,你对我真好。”
“应该的,我们是未婚夫妻嘛。”仰玉心道,过去几年的恩义,即使不能倾心相爱,也该患难与共。
李家对他并不坏,除了……逼走他最亲最爱的人之外。
从信,他现在不知怎么了?若不是带着婉英在身边,他一定会抢得一匹快马,回到那烽火连天的战场与从信相守。但李家全家被杀,幸存的李婉英被盗贼伤了眼睛,这个时刻,他说什么也放不下举目无亲的未婚妻子。
背着体重一天轻过一天的李婉英,韩仰玉一步步朝河边走去,途中不时描绘周遭景致,使李婉英熟悉她身处的环境。
到了河边,他将李婉英放下来,摘了片巴掌大的树叶盛水,接到李婉英嘴边。
“有怪味!”喝了一口,李婉英就吐了出来。
毕竟是千金小姐,对低劣的饮食将就不来,吃了几回讨来的剩菜剩饭,不是吐就是根本不吃,才逃出洛阳一个月不到,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好几回,李婉英病得卧床不起,差点去鬼门关报到。
“婉英,好歹喝一些。”
“我不要,谁喝得下这种味道的水!”
“现在是逃难,不比以前,你不吃不喝,又要生病了。”
委婉相劝也没有用,李婉英听仰玉这么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就是喝不下去嘛!”
“婉英,我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的身体快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