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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药丸源自汉代的赵氏姐妹。不过是药三分毒,赵飞燕是以胎死腹中……”
“无稽之谈!”他话音未落便被长孙太后厉声打断,用力搅着帕子,好像快要晕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低下头去,又抬起眼睛来看着元凰,声音颇为凄苦:“我十四岁入宫以来,不曾有负先皇……即便是有……也是被逼无奈。”
“哈,母后刚才还尽力维护三皇叔,现在倒把事情都推在他的身上。”元凰似乎被这一点激怒,不留情面地将太后尽力回避的事情全部揭穿。他审视着长孙太后,目光阴鸷如同魑魅:“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被他吓到,骇然惊呼一声“凰儿”,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眼看时,元凰的目光又化为一派温和,好像骤雨初歇的乍晴:“母后还有何事?”
“我,”太后颓然坐倒:“近来宫里不太平……哀家想要出宫散心。”
十一 素缟
其后几天里,北嵎禁军倾城而出,将皇城周围可能藏人的山丘野涧好像用篦子梳头似的细细盘查了一遍,只盼能找到北辰胤逃匿时留下的蛛丝马迹。悬赏金额一再提高,惹得胆大百姓都跃跃欲试。有人贪图富贵,自然也便有人造谣撞骗,城里隔三差五便能听说北辰胤的行踪,或是改名换姓,或是坠崖身亡,或是投奔中原,更有说是流亡边关招募四族,不日便要攻陷皇都。偶有几人说的在情在理,刑部拿捏不准,报来元凰裁断。元凰如听书一样听完整段故事,末了只问一句人在何处,而后缓缓冷凝了神色:“是生是死,若是见不着他,朕谁的话也不信。”
北辰胤去后,北辰望暂代其职接管内务;长孙佑达等人加封了官爵宅地;三教罪人不知又去哪里传道收徒。朝中各项事务依旧井然有序,只是每日上朝时候更多了几份沉闷死气——撇开元凰身世不谈,北辰胤平乱有功,未及封赏便遭杀身之祸,以囚徒之道以待功臣,北嵎立国以来闻所未闻。不仅北辰望同长孙氏族人频频自省,朝中他人亦是噤若寒蝉。元凰顾不上打探朝臣们的盘算,一面忙着协助玉阶飞转移龙脉,一面派兵着手迁都前的准备。天锡王府收罗的一众门客,有的投诚保命,有的自戕殉主,也有的身手了得,趁夜出逃不知所终。元凰由得他们,不曾加强守备,白日上朝一派死寂,他也浑不在意,退朝时候转身回望大殿一角,才突然记起那个人可能已经死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曝尸荒野。这时候无所依傍的怅然心情便会潮水一样慢慢涌过,淹没心口,一直漫出他的眼睛。那种感觉谈不上疼痛,只是觉得虚无,好像靠在石上做完一场大梦,醒来不知人在何处,只有身下枕着的冷硬冰凉才是唯一能够确定的真实。他尝试着改掉长久以来的回望习惯,却总在强迫自己目不斜视的同时,更清晰地意识到太和殿上再也无法填补的空缺。
政务处理完毕之后元凰习惯前去天牢探望被擒的富山高。开始时他想方设法要让富山高吐出背后主谋,屡次用刑无果之后,同富山高之间的持久较量已成为一种单纯享受。他走进阴暗牢房,很多时候并不用刑,只隔着铁杆冷冷望着囚徒,注意到富山高赤裸双足上的溃烂已经蔓延到脚踝。富山高最初会随便报几个人名搪塞,后来转为沉默,现在则是反复哀求元凰赐他一死,称说他的主人戴着雪白手套,从来只从轿中递出书信,不曾现过真容。元凰相信富山高没有说谎,却不想就此给予痛快了断,他常常觉得如果富山高没有派来月吟荷,那么现今的景况也许就会不同。——这种想法虽然自欺欺人显得可笑,却能给他带来无处寻觅的慰藉温暖。他曾想过将夜媚毡取出再试一次,犹豫良久之后放弃了打算,本能地觉得夜媚毡提供的梦境里头,会有北辰胤的身影。
那段日子里时间过的很慢,以致于元凰能有耐心在夜里细数昙花花瓣一层层的绽放,而后再目睹它一寸寸地凋零,抬头却见月亮还挂在原先的位置,纹丝不动。他以太后散心未归为由,取消了中秋例行的宫宴,却再三强调不可省去象征北嵎昌繁盛世的烟花表演。中秋夜里天气出奇晴朗,满月银镜一样悬在头顶,甚至可以看清里面伐桂的吴刚。元凰孤身来到东宫后院想再看一次映上水面的烟火,却失望地发现自他登基以后东宫疏于打理,池水已不复往昔的明净流澈,粘稠水面上结生起断断续续的绿苔,倒影不出天空。元凰弯下身子,就着月光在草地上四处摸索,随手抓起一截树枝攥在手里,走去池边胡乱搅和一气,弄碎了浮萍青苔,露出一汪小小的水洼,勉强能看到些烟花颜色。他于是孩子似的蹲在岸边,一动不动,就这样一弹流水一弹月光,足足呆了大半个时辰,总觉得皇城里的烟火,一年不如一年来的好看。离开时候他突然想到上回去北辰胤书房拿王妃画像,似乎没见他案上摆着红丝砚,不知是否用不顺手,差人换去。如今想要询问,也再没有机会。
北嵎龙脉本由西佛国加持守护,如今龙气不稳,祸及百姓,国内挂单的僧侣走了七七八八,只剩活佛梵刹迦兰不顾劝阻,同几名随侍僧侣一道留在鎏法天宫。玉阶飞施法之前,发觉龙气两仪错乱,涣散崩泻,正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损灭,即便迁移龙脉暂时压制,也难为元凰所用。他苦思数日计无所出,前往天宫拜会梵刹迦兰,请他指点一二。梵刹迦兰宝相庄严,眉头似舒似敛,双目似开似合,看面容只像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却已阅尽世间百态。他听了玉阶飞的问题但是微微一笑,声音清缓好似堂上佛愿:“世事纷纭,会无了局。万法唯心,生灭自然。”
“佛子点拨的是。”玉阶飞道:“只是玉某乃是俗世之人,如何能有佛子这般了悟。龙脉纵不可迁,我亦勉力为之,私心里虽是为了我朝陛下,却也为了千万百姓安生乐道。佛子既然慈悲,请为苍生渡红尘。”
梵刹迦兰闭上眼睛,沉默片刻,轻轻叹道:“北嵎上位者,本有天子之尊,只是未逢良时。——龙脉之所,是死穴亦是生机。不破不立,先死后生,先生好生参悟。”他说完睁眼望着玉阶飞,目光里带有同稚嫩脸颊不相符合的悲悯彻悟。玉阶飞长揖而谢,离开时候听见背后唱响梵音佛号,阳光一样洒满大地。
玉阶飞随后命人搭起祭坛,又在新都赤城附近依地势布好龙穴,欲倾毕生之力将龙气引导归位。元凰在皇城里数日不见玉阶飞,只听禁军将士说他身体每况愈下,有时吐血不能自持,近来还险险晕倒。元凰派了吴一针前去探问,回来报说是积劳成疾,言下之意便是无药可治根本,只能多加修养暂缓病情。他于是让吴一针跟在玉阶飞身边照顾,又亲自去西佛国边境看过几次,玉阶飞但是让他放心龙脉,仍凭他如何询问,决口不提自己病势转沉。元凰问不出究竟,只能一遍遍重复着“太傅要对朕说实话”,无可奈何地回到太和殿。他对着案上文书发呆许久,总忍不住胡思乱想,担忧玉阶飞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北辰胤,思绪麻线一样乱堆成团,恨不得拿剪子过来一刀切断。他伸手抚上额头,腾出另一只手来草草收好公文,正准备去西南偏殿小憩片刻,却得到太后出游半途为人劫持,三十护卫尽数身亡的消息。此事不但涉及长孙太后的安危,更事关北嵎皇室的尊严威望,元凰面色凝重地将消息知会朝臣,命他们严守秘密,不得泄露民间,随后召回部分追查北辰胤去向的禁军,让他们乔装查访太后下落。北辰望一族及众多朝臣均觉元凰顾虑得当,以长孙护为首的外戚却认为如此拖延时日,恐怕贼人会对太后不利。他们提不出更合理的做法反驳元凰,只得自告奋勇派出侯府内的卫兵,协助禁军搜寻太后。
禁军们自然不会想到,他们遍访沿途城镇大街小巷的时候,长孙太后正毫发无伤地被拘禁在皇城不远处山中的一座荒废破庙里。劫持太后的人带着面具,对太后行程很是熟悉,选在两省交界处下手,虽在官道之上,近遭却无人烟。他点了长孙太后的穴道,带她潜回皇城附近隐藏,一到破庙便又替她解开穴道,并无任何无礼之处,不仅一日三餐按时供奉,到了夜晚还自去庙外休息,生怕对太后有所唐突。长孙太后试探了几次,那人都不肯吐露来历原委,更是从不曾摘下面具,他时常去庙门口张望,仿佛在等人送来下一步的指令。终有一日他接到飞鸽传书,一边读信,一边不时抬头看向长孙太后,然后将信纸揉在手心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长孙太后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猜到他正心神不宁,开口问道:“你原是竞技场的人?”
那人动作一僵,转身过来面对太后,发出“啊”的一声惊呼,晃了几下才勉强站定。长孙太后见他吓成这样,微笑安慰道:“你不用怕,哀家以前去逸云侯府里,见过不少他蓄养的斗者,知道他们行动迅速,警觉异常。数日以来,哀家见你走路吃饭都比常人快上数倍,方才看信时候还不时左右张望,才猜出你是竞技场的斗者。——哀家并不曾认出你是谁。”她虽是身陷囫囵,却仍不失国母风范,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楚明白,仪态更是雍容庄重:“你叫什么名字,可愿告诉我?”
斗者听她卸去了尊称,迟疑片刻,僵硬地吐出一个“狄”字。长孙太后站起身,细细将衣角袖口的皱褶抹平,这才抬起头来:“既然是竞技场的斗者,那便是凰儿派你来的。——狄,刚才那封信,可是凰儿叫你杀了我?”
“我……太后……”,那名叫狄的斗者显然不善言辞,再加心情紧张,结巴了半天也吐不出完整句子:“我……皇上救我出竞技场,对我有恩……”。
“我不会让你为难。”长孙太后浅浅笑起来,柔婉无争如同刚入宫时的样子:“这总胜过死在不知名山贼的手上——凰儿是我的孩子,终究是自家人。”
狄本以为她听说是元凰主谋,定会伤心震惊,哭泣求情,不料眼前女子居然从容赴死,言语间更可觉出对元凰的百般爱护。他虽然在竞技场上打死过不少对手,却都是为了保命而战,并非没有恻隐之心,更是从没有对手无寸铁的妇人下手。他为难地在庙里踱来踱去,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了满身,最终掸掸肩头,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气概背对太后踏出门去:“出庙右手有条分岔小路,一直沿着左边岔道便能通往山下。我现在去打猎,回来后……就杀你……”。他话没说完就仓皇而出,仿佛比长孙太后还要害怕。太后目送他背影急急远去,幽幽叹口气,反又坐回方才的椅子。这时她听见外头脚步轻响,一条修长人影从门口闪入。她借着树林阴翳中投下的零散光线看清楚来人的脸,惊的坐直了身体:“你……”
“太后莫惊。”方才进来的年轻人说话声音很是温和持重:“我叫凤先,是渡香蝶的儿子,数月前曾乔装琴师,入宫行刺过北辰元凰。我路遇太后被劫,跟踪到此想要伺机解救,绝无歹意。”
“凤先?”长孙太后端详着他的脸喃喃道:“北辰凤先?哈……皇上……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她方才命悬一线尚能镇定自若,而今却好像失了魂魄:“你既叫凤先,竟比凰儿还年长些?”
“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