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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凰看着北辰胤,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那么安静,神堪的声音越飘越远,只剩下他跟北辰胤错落的呼吸,像是随时都会断裂的琴弦。
“我同元凰有话要说。”北辰胤终于出声回答:“有事明日再议。”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元凰抬起右手覆上他的眼睛,只在指缝中留下些许光影,让他不至沉溺黑暗。青年倾下身体,嘴唇摩擦过他的耳廓,清晰感觉到指腹下轻扇的睫毛,柔软好似蝶翼。——“你不会信。”青年叹息似的喃喃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随后以一种庄严的姿态,轻柔慎重地吻上了自己的右手,刻意地屏住呼吸,仿佛害怕惊扰了手掌下的玄蓝眼睛。这个吻浅淡但却绵长,直至元凰头晕目眩,他微微抬起身体,由疏到密的亲吻缓缓下移,由脸颊一路贪婪地蔓延到颈侧,堪堪避开了嘴唇。他扶着北辰胤的肩膀,想要解开对襟长衫领口上的一字扣,左手支不住身体,右手便从北辰胤的脸上滑下。他的手被汗水弄得滑腻粘湿,等耐心解开第一枚盘扣之后,人已是满头大汗。他撑起身体将额前汗水抹去,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淋透,重新低头的时候,一眼望进北辰胤的眸子。北辰胤的眼神掩去了最初的愕然震惊,冰凉冻结住了时间:“北辰元凰,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元凰怔了一下,困惑地咧嘴笑笑,好像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又好像不能明白正在发生的事。他盯着北辰胤缓缓摇了摇头,清水一样的目光春天般柔软,片刻之后又恍然大悟似的会心微笑起来,好像学童终于悟懂了老师的题目。
“我记起来了”,他愉快地说,学着北辰胤的口气,低声问他:“早年四族来朝,曾进贡至宝夜媚毡。我在宫中试过一次,你可知道我梦到了什么?“
他说完不等北辰胤的回答,垂下脑袋轻蹭着另一个人的脸颊。他乌黑的发丝于是同北辰胤暗蓝的头发溶在一起,在床榻之上缓缓铺开:“我梦到了现在。”
再是旖旎绚烂的梦境,同漫长煎熬的人生相比总也显得短暂,就好像皇城中秋的烟火,转眼云消雾散。元凰原来抱定甘愿赴死的心境,苦心编织成自欺欺人的幻影,本以为梦想近在咫尺,伸手触摸时候却不过是一片海市蜃楼。——那天夜里北辰胤穴道一解便将扭住元凰的手臂将他推离,然后翻身而起,整顿好凌乱的衣物径直走向门边,莫说没有半点顾念怜惜之意,甚至不肯给元凰一个说话的机会。元凰犹在梦里,不肯马上醒转,呆呆看他走远,片刻之后才被拉回现实,顾不得臂上火烧似的疼痛,手忙脚乱地追上去想要最后说一句话:“我喜欢……”
他话音未落,北辰胤突然顿住脚步回转身来。元凰一阵狂喜,不及多想迎上前去:“我真的……”。这一次他仍旧没能把话说完,却是因为北辰胤突然发难,一把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抵在冷硬墙上,不许移动分毫。
元凰徒劳地张嘴,好像一条岸上失水的鱼,只能发出“嘶嘶”的吸气声音,吐不出一个完整音节。震怒之下的北辰胤眼睛不再像空山初逢时候那般难以捉摸,而是挟射出不容误读的绝然杀意。元凰盯住他的眼睛,知道自己当真命在旦夕,来不及感到害怕,居然想要苦笑。他抬起右臂,搭上北辰胤扼住他咽喉的手,不但不尝试着挣脱桎梏,反而一笔一画,在北辰胤的手背上写起字来。
先写一个“士”字,再接一个扁扁的“口”,然后一侧点一撇点,加上一道平直的长横……元凰一丝不苟的写完“喜”字,闭上眼睛,挣扎着吸入几口空气,又不间断的写下“欢”字的草头。他观察着北辰胤,努力保持清醒,从另一个人眼神中越来越浓的警告意味里明白他读懂了自己倾倒歪曲的书法,在心头升腾起无可名状的悲哀欣慰。
真好,他想,终于说出来了,有生之年,千百万劫,从今后这焚心噬骨之痛再不是他独自承受,又或者更幸运一点,直接羽化涅盘,待到再世为人,已是春秋无数。江山也好,霸业也罢,争得到的,争不到的,舍得下的,舍不下的,为了谁又负了谁,通通留给世人清算,对他再不重要。——干裂的空气愈发稀薄,脑中的景象也挤做一团,耳边嗡嗡轰鸣着听不到别的声音,元凰看着北辰胤,写好最后一个“你”字,目光变得宁静悠远,泛出清凉水汽。他阖上眼睛,觉得身体开始下坠,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北辰胤终于松开了手。他这才想起自己应该要说对不起,刚想睁眼便觉得一道白光直穿入脑光明大盛,也不知道外头是不是已然天亮。
北辰胤看着元凰失去意识软倒在地上,觉得自己的心同元凰的身体一样,慢慢蜷缩抽紧。他对这个孩子的爱,虽然以不同方式存在着,却决不比这个孩子对他的爱更浅更少。他对元凰的心疼早在不经意的时候融入他的骨里血里,竭尽全力亦无法忽视罔顾。他方才还是怒不可遏,现在已经后悔将元凰伤得太狠太重。不论元凰犯了何种样错,皆因他当年将他送入宫中而起,本应是由他尽数承担元凰的罪孽,万不该让孩子替他身坠血池地狱。
那天后元凰在床上躺了数日才能开口说话,初时声音喑哑难听,脖子上深紫色的印痕暂时将他同郢书区别开来,即便神堪鬼斋也能一眼认出。出兵边关的计划因为他的受伤而顺理成章地拖延下来,好在北辰望似乎有常驻边关的打算,不急于回转皇城。北辰胤期间前来看他几次,都不曾跟他说话,元凰多次想要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他们谁都不想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旧事重提,沉默等待着恰当的时机来临,就像对弈最终缺车少卒的残棋,生死依存但又毫不退让。
十六 誓言
在元凰事后的记忆里,荒山上的生活即便剔除了那个虚幻夜晚,也可能是他登基以来最为舒心的时日。没有了皇宫中的前呼后拥,没有了大殿上的颐指气使,身边人却依旧关照重视着他,好像这就是天底下最为自然之事。郢书一得方便就跟随在他左右,常被他善意的调侃窘红了脸;竹水琉面上不苟言笑似乎对他颇有敌意,却在他食难下咽的那几天里熬好浓稠的米汤端进他的房间;即便是不肯同他讲话的北辰胤,再是气恨恼怒,也终究放不下他自生自灭。恍恍惚惚间,元凰又想起未知身世秘密的那段日子,所有人都还在,所有人也都还对他好。
颈上的指痕被众人心照不宣地当作是他一贯倨傲态度的应得惩罚,并没有引起更多的议论猜测。元凰起初希望这丢人的扼痕能够尽早褪去,待到指印浅淡之后,却又对着菱镜生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惆怅心绪。他觉得自己正在失去那个夜晚在他身上残留下的唯一见证,从而也被无情剥夺了日后凭吊回味的权力。可惜再深的伤口也有愈合的时候,正如美好的日子总有尽头。等脖子上的指痕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元凰也便同北辰胤一道迎来了筹划已久的出山复国。
这一战志在必得,夜鸮部队倾巢而出,只留下郢书暂时移居别处,由竹水琉带人保护。北辰胤召集众人计划完毕,下令翌日清晨起寨行军,目光在书房四壁转了又转,落到坐在最靠门边位置的元凰身上:“凰儿,如此安排,你觉得如何?”
“甚好。”元凰简单答道,他同北辰胤私下里虽数十日不曾交谈,在外人面前却不约而同地做出一番无事姿态:“一切全凭父亲安排,孩儿只有一事相请——到皇城以后,我要同北辰凤先单独决斗,旁人不得插手。”
“皇上”,北辰胤还未回答,神堪鬼斋已经开口规劝:“为天下之主非是逞匹夫之勇。届时北辰凤先已成强弩之末,庶人亦得诛之,皇上又何必以身犯险。”
“若非如此,便算不得是我的江山。”元凰坚持道,看见一旁夜鸮统领野胡儿不以为然的表情,知道在他心中自己不过个是狐假虎威的绣花枕头。他话语略一凝滞,方才的慷慨激昂转眼消去大半:“孩儿并非妄自尊大——皇位是借父亲之手夺回,我片刻不敢忘记。然而同凤先决斗一事,孩儿自有考虑。”
“咦,你我父子同心,何分彼此。”北辰胤一挥手,似乎责怪元凰太过见外——他将心结隐藏得很深,莫说一众外人,便是元凰也看不出端倪:“凤先那里就依你的意思。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吧。”
若是以往议事,元凰总会有意无意地慢一步动作,好在大家离开之后同北辰胤单独相处。很多时候他并没有隐秘的话要说,翻来覆去无非是一句“我回房去了”,总觉得若是特意留下说给北辰胤听,话语便自动多添了一层含义。这种人所不察的小伎俩令他沾沾自喜,乐此不疲,如今却因二人之间的难堪气氛而被迫中断。他在一片“属下告退”声中站起身来,向北辰胤潦草做了个请安动作,又轻嗫一句“我走了”,也不管另一个人是否看到听到,转身推门而出。山中入冬的风趁开门间隙调皮钻进他的领口,让他嗅出久违了的草叶凋零的萧索味道。他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打了个冷战,加快脚步往房间赶去,没有留意到背后北辰胤已经伸手取下架上的翻毛大氅抖开,见他离开之后才又将大氅随意折好,丢回架上。
元凰进了房间紧闭起门窗,回过身来便一眼望见桌上正中整齐迭放着一件宝蓝底色,宝相花纹织银缎的琵琶襟马褂,旁边还有套淡灰袍服,印着团寿纹暗花;另有一条镶着银蓝衮边的软毛里子披风,是他最喜欢的紫貂皮料。北嵎国人多喜骑射,男子常着马褂,便是皇族也不例外。然而马褂样式繁复不一而足,宫中出入皆有定制,较之民间讲究许多。通常皇室礼服为对襟,常服为大襟,出外行装则多为琵琶襟,到了冬日严寒,性喜炫耀王侯人家便会穿着翻毛马褂以示富贵。北嵎建国之初为了昭示公侯等级,还曾有亲王、郡王而外,不准服用黑狐的规矩。元凰离宫时候穿着一件暗青底色的大襟夹衣,现下已过立冬将至小雪,这样单薄的衣服自是穿不得了。他本来只想随便找件厚实衣裳将就一番,不料北辰胤竟替他备好了外出行头——即便衣物是下人制成,也总归出自北辰胤的授意,否则怎能将他的习惯喜好猜测得如此精准,简直比内务府专司绘服的画师更能揣摩上意。元凰默不作声地将衣物换上,在屋内走了几圈,觉得剪裁得当正合身量,于是又换回原来装束,把新衣仍旧迭好摆在桌上,好像民间小孩过年一样,眼巴巴地等到初一清早才肯换上新装讨个吉利。他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探手去摸披风里侧的紫貂皮毛,觉得不如他幼时最为得意的那块白狐皮领蓬松,却是更为绵密厚重,要说白狐皮像盆清水柔顺通透,紫貂皮便是盏浓汤飘香暖胃。元凰回想起那天晚上,心里头没有后悔,只觉得世上再没有人像北辰胤对他那么好,也再没有人像北辰胤对他那么坏。
翌日清晨,夜鸮部队准时集结整装待发。元凰看见郢书的房门紧闭,知道他碍于身份不能前来送行,记起几天以来郢书极力掩饰的闷闷不乐,不由替他感到难受——元凰总以为郢书对北辰胤的感情,相较于下属的惟命是从反而更像是孩子对父亲的推崇依赖,他常常讽刺地觉得北辰胤起初想要造就一个酷似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