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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护卫听得懂中昆话,说起来却很生硬:“没有。”
“有没有人看过?”
“没有。”
我放下心来,吩咐连会:“子能,你去找衙役点个火盆过来。”
火盆放在司衙大堂的门口,众官喜动颜色的占了大部分,只有两三人面色不忿,年社明脸上阵青阵红,扑地跪下,颤声问道:“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
我扶他起身,却不回答,从司莫手里拿过那写着“贪墨之卷”的卷宗,心里抑制不住内疚酸楚:沈平礼啊,你若不是有心为民,怎会整理这样的东西?可惜我未能早一步得你襄助,致使现在身处窘境,进退两难,只能辜负你这一片丹心。
那卷宗纸张干燥,与火焰一触即燃,那不知沉积了多少百姓的冤屈苦难的卷宗,焰高灰飞,纸烬如蝶。
一干官员齐刷刷的跪下了,高声叫道:“谢大人恩典!”
这一声谢,才是他们发自肺腑的话吧!
我心里憋闷无比,极力持平声调,淡淡的说:“请诸位大人记住本官的话,我今日如此作法,不是因为法不责众!不是因为人情难断!更不是因为我心慈手软!而是因为旧日种种,比如昨日死;今日种种,比如人重生。”
众官齐声回应,虽然面有惶恐之色,目中却再也有掩不住的喜色。
我冷冷的说:“诸位算是再世为臣,当尽忠报国,尽职为民,不可再生异心。”
“下官定当尽忠报国,尽职为民,肝脑涂地回报新朝和大人的恩典。”
这些人想必从来都没有这么同心合力过,这声众口一词的响亮回答倒是震得大堂梁柱的灰尘都落了好些。
我知道这些官吏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必然在城破之日侵吞了不少府库的钱财。他们眼见着我把卷宗烧掉,毁去实据,心里安定,没有哪个会肯轻易将含在嘴里的肉吐出来,但若眼睁睁的放他们把百姓的血汗钱顺顺当当的吞进肚子里去,我心有不甘。
我心思转动,放缓声音,温言道:“城北疫事,府库必有钱财物资不足的地方。我本来有些担心。现在听到诸位大人的话,才知道自己是白白操心了以诸位大人对新朝的忠心,断然不会使府库出现钱物不足的情况,对不对?”
众官面面相觑,他们本来以为自己趁着国破之日捞取的钱财在我毁了卷宗的情况下,已然安安稳稳的落在他们的口袋里,却不料我这言外之意竟是硬生生的要挖他们的身上肉来补府库财政空虚的缺。
郭倥毕竟久于为官,稍一衡量利弊,立即做出了取舍,深深地叩首:“下官家门世代在城北为官,至今已有六世。全仗朝廷恩典,百姓供奉,才薄有恒产。纵使散尽家资,亦只是回馈乡邻。再则疫病凶恶,如不早日得治,必然延祸下官一家。当此危难之时,下官愿将家资如数捐出,输入府库,以为治疫之用。”
他这番话,一方面是为自己捐献的家资分辩来源,另一方面更是含沙射影,向众官吏剖析利害关系。
郭倥真是好生机灵的一个人,若他能够将这份灵敏放在理政方面,却不知有多好。
我心里感叹,也不为己甚,微微一笑道:“郭大人忠心可喜,但家有负累,尽数捐出家资,也不可行。诸位大人也是一样,捐资平定城北疫事,只需量力而行。凡有捐资,一律以功相记,不必顾虑。”
众官的脸上神情这才稍微轻松起来,道谢站起,我等他们话声平复下来,才轻咳一声,慢慢的说:“本官将缓解城北疫事物资紧缺一事托付给了诸位大人,但有一件事须要跟诸位说清楚若是有人因此而再生贪戾之心,敲骨吸髓,意图从百姓身上填平今日之缺,本官决不再饶。”
有这种打算的官吏,只怕不在少数,因为我这话一说,众官员大多都目光闪烁。
我伸出双手,看着手掌上的纹路,淡淡的说:“新朝尚未制定朝纲,对于官员的奖惩没有定数,但城北政务,我可以独断专行,只盼诸位大人千万莫要撞到我的手里,来测试我理政的能力。”
第二十八章乐康乱
众官散去,我吩咐财府司的长史彭绍侯留下,同时也请年社明和刚才在大乱中还敢和我正面对视的五名官吏到司衙府台的官厅稍坐。
这司衙大堂占地虽阔,却是不是实用的地方,真正的司衙府台办公的地方是官厅。
年社明他们走后,我才在司衙大堂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按住剧跳的胸腔,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的把头脑里纷乱的情绪平复下来。
“公子是不是有些头痛,想休息一下?”
我揉揉太阳穴,试图将大脑里隐隐作怪的痛感去掉,听到连会的问话,不禁苦笑:“我还有空闲休息么?”
连会没有说话,我肩膀上却有双手搭了过来,试图帮我松驰后颈上僵硬的肌肉。我脑筋混沌,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是司莫或连会,吓了一跳,赶紧睁开眼睛,跳了起来:“多谢啦,不敢劳烦!”
跳起来才发现帮我按摩的竟是小小,小小面色阴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我看到他阴沉的面孔,神经立即紧绷,理智全部回笼。心里对自己行为产生的自厌恼怒和愧对沈家、愧对城北百姓的情绪都被压到了一边。
把连会和司莫支去和郭倥一起整合城北司衙行政体系后,我带着小小远远的甩开一干护卫,向官厅走去。
“小弟,你有什么话要问我么?”
小小静默良久,轻轻的问:“二哥,你真要把城北的大权委付于那些贪官污吏,而不理沈家的冤屈吗?”
我轻轻的反问,也自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追究下去,城北司衙还有几个人够资格站在这里?城北的政务怎么处理?瘟疫怎么办……
小小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喃喃的说:“二哥,你教过我,‘两害相权取其轻’,你现在这样做,是不是因为我们初来乍到,所有事务皆不熟悉,会被他们架空?若把这些人撤去,难以找到合适人人接掌政务,而且新人接掌事务,不能立即熟悉,二则新人未必就能比他们好。贪污受贿还有办法事后补救;可疫病的救治迫在眉睫,如果还不能政令畅通,恶化下去,造成的损失却是没有办法补救的……只是这样,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对沈家太不公平。对那些卷宗里隐藏着的种种冤屈,更不公平!
在听到种种冤案的时候,我也曾想象过自己若有大权在握,必定一扫恶彰,平尽天下冤,怎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大权在握了,却做了与志向完全相反的事。不止没有平定冤屈,反正参予了制造冤案的行列!
小小毕竟出身于权力漩涡的中心,对政治有股天生的敏锐。虽然迷惑,却可以很快的分清其中的轻重缓急。只是他虽然明了其中之意,言语中对我的作为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少年意气,见路有不平,立有义愤,本就该如此。我一直都担心小小沉溺于国仇家恨,把该有的热血都抿没了,听到他此时的话,虽然心里隐隐有些发痛,却不禁有些欢喜。
我脚步一顿,看着小小,认真的说:“小小,无论尊卑,不分贵贱,人命都是上天的恩泽,是不能权衡轻重的。我的做法,也不是出于这样的缘由,而是因为逝者已矣,就算我把城北司衙的人全部杀了给沈家人报仇,沈家人也活不过来。但再给一个机会给城北这些官吏,如果他们能够知错既改,不仅能少伤人命,更能救无数人的性命。”
小小默不作声,我加快脚步,走进官厅,彭绍侯等人见我进来,立即起身。我止住他们的礼节,也不赘言,直接问道:“除去财府衙的彭大人以外,还有哪位大人精于财物流通的统筹运算?”
我这话问出,众人愣了一下,才有个身穿九品官服的中年汉子站了出来,他料想我不一定清楚他的名字,索性连名字也报了上来:“下官余鉴略通一二。”
我一扬眉,用轻松的语调微笑调侃:“余大人切勿谦虚,请直叙己能。事关重大,本官须得量才而行。”
余鉴一怔,众人都有些想笑,年社明踏前一步替余鉴回话:“余大人本是漕官,曾经掌管安都物流,论到财物流通的统筹运算,没有人比他更精通了。只因在旧朝时清白难污,得罪掌政权贵,才被贬到这城北司衙。”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脱口问道:“可是四年前旧朝皇帝南巡归来时,跳入运河救一名跳河自尽的宫女的漕官,余鉴筹明公?”
我这话一出,众官都神色一动,惊讶溢于言表。
余鉴也极为惊讶,脱口而出:“大人怎么知道?”
我怎好说自己当时就是在船上,眼看着事情的发生?含混一笑,拱手道:“留随与筹明公虽然素昧平生,但久闻筹明公清正仁爱之名,想不到今日竟能在城北相见!”
想想余鉴本是三品大员,竟被贬到这城北司衙来当无名小吏,随着安都城破而落到我的面前,使我顿添助力,当真是天大的福气。
余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躬身道歉,我高兴的拉住他,阻止他多余的礼节,开怀大笑:“苍天有眼,竟叫我在这急难时刻遇到筹明公!筹明公,我已经把治疫的大权交给了六道门的管鬼祖管先生,可是我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帮他调动治疫物资的能员,你愿意为了城北的数十万百姓挑起这千斤重担吗?”
余鉴愣了一下,回答:“大人如此厚爱,下官受宠若惊。”
我敛下笑容,定定的看着他,认真的说:“筹明公身处城北,自然比留随这初到者更明白疫情。留随此举,不止是一人的私心,更是城北百姓的愿望啊!”
余鉴神色俱动,这次却是诚心诚意的回答:“大人放心,余鉴必定竭尽所能辅助管先生。”
我松了口气,转头看着年社明,微笑:“晦如兄,管先生虽然精于医术,却不通人情,我想找两个在人事上可以让他倚为左膀右臂的能员,好让他治理疫病的一切想法都可以顺利的推行。这件事,晦如兄可愿鼎力出手?”
年社明脸色阴沉,显是对我刚才烧掉沈平礼遗留的卷宗一事心有芥蒂,躬身回答:“下官遵命。”
我让年社明去帮助管鬼祖,一方面是因为他在沈定跑出来闹事的时候见机极快,处理也得当。另一方面却是他虽然接受了我处理沈平礼一事留下的局面,没有大闹,心中却终究有不平之意,已经招了众官之嫌,就算众人暂时不敢使计陷害,也实在不宜再与郭倥等人处在同一衙门之下。
除了年社明,还要一人去助管鬼祖,我正想开口询问,一旁站着的四名官员里,竟有两人同时出列,自动请缨。
我问清二人都是长于人事协调,一个原职在刑衙司,另一个原职在户政衙,考虑到户政衙立即便要对城北的所有人口进行一次排查,重新整理户籍,也需要能吏,便将刑衙司的那名官吏派去。
我和财府司长史彭绍侯就治疫物资和城北司衙日常运作物资分割一事稍作商议,将盖了城北司衙大印的任命书送到余鉴等人手里,我正色道:“此去需与疫病患者亲近接触,诸位务必小心,防护措施万万不能疏漏。”
三人齐声答应,我想了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