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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掰开聂暻的手指,轻轻一笑。聂暻觉得手背一烫,像是一滴大大的露水掉上去,可是那么烫那么热,真不知道为什么——
“不!二弟,我没有杀父皇。”他挣扎良久,终于失声说。
这话出口,两兄弟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青白。冥冥中似乎有种破裂的嗤笑声在轰轰地响着。
聂熙狠狠看着他,低声说:“说谎!”
聂暻一横心,大声道:“是真的!我……只是不能说。可你要走,我绝对不容许。二弟,你听我说……父皇他急病身亡,是因为……”
聂熙一挥手打断他,厉声道:“你向来只会装模作样,只会骗人!我要信了你,我就真是疯子!”
聂暻盯了他一会,苦笑道:“你不是说……你也疯了么……那就再疯一会吧。听我说完。”
第 24 章
聂熙沉默不答,似乎在想着什么。
聂暻想了想,艰难地开口:“二弟,你可知道,世人都说父皇子息艰难,是以只得我兄弟二人,这是为何。”
聂熙一皱眉:“你东拉西扯,到底要说什么?”
聂暻叹道:“父皇平生不二色,他所爱只有一人,那就是我们的母亲,芳和皇后。母后过世之后,父皇沉醉道家之说,几乎废弃六宫粉黛,怎么会有孩子。母后只生我兄弟二人,所以他便只得我们两个儿子。”
聂熙本来甚是不耐烦,听他口气沉重,渐渐有了不详之感,冷冷道:“这和父皇的死有关么?”
“自然有关。”聂暻脸色青白不定,凝思一会,字斟句酌道:“如果一个人……贵为天子,一辈子只钟情一人,却发现……发现……”
聂熙打了个哆嗦,听出了他言下的某种暗示,厉声说:“住嘴!胡说八道!住嘴!”
聂暻颤声道:“二弟,我没有胡说……你还记得英王么?他一直要拥立你的,你那吴王党的根基,最早也是来自英王一党。要不是英王死得早,只怕……”
聂熙自然记得。
英王聂苍穹是皇帝的堂弟,当之无愧一个“英”字,平生征战沙场从无败绩,而且智慧明达,文武双全,尤擅书法,一手灵飞经直如右军再世。时人私下都说,要不是他出生王族旁支,当年登基的未必是老皇帝。聂熙的兵法战阵之学,以及一身武功,小半来自老皇帝,多半还是这位皇叔教的。
聂暻道:“我从小很是仰慕苍穹皇叔,巴不得和他多多亲近,学得他一两分本事也是好的,可他从来只看得起你。小时候……我只道是你天分更好,所以皇叔喜欢你一些。后来……有人告发吴王党,扯出英王旧事,我……我就觉得不对。想必,父皇也这么想……”
聂熙心头犹如被一堵巨石狠狠压下,忍不住微微颤抖,忽然一把抓住他肩膀,咬牙森然道:“聂暻,你为了自己,竟然要侮辱地下的母亲么?你……还有良心没有?”
聂暻对着他杀气腾腾的眼睛,却毫无回避,嘶声道:“我要没有良心,为何不早就和你说明……二弟!”
聂熙喝道:“胡说!”
他冰冷痉挛的狠狠抓紧聂暻肩膀,竟要捏碎他的骨骼一般,双目似要喷出火来,颤声道:“聂暻,我早就说了,不会和你争什么……你可以杀了我……可你,你,竟然连母后也不放过——”
说到后面,心思一动,忽然一口血呕出。聂熙脸上一白,险些倒下,激烈地喘息着。
聂暻不忍看弟弟痛苦欲狂的眼睛,微微垂下双目,一咬牙,缓缓道:“算了。我胡说,算了。”
只要聂熙不这么难过,不管他把自己当什么人,都算了罢……
可聂熙疑心一起,只觉这万事万物无一可信,恍惚一会,抓着聂暻,吃力地说:“说完。你……你……”他强忍着脑中的晕眩不适,直直看着聂暻。那样子,倒像是一个屈死而不甘的亡魂。
聂暻心惊肉跳,只觉他的气色十分可怕,一把抱住聂熙,失声道:“二弟!”
聂熙定定神,缓慢而坚决地推开他,徐徐道:“你不是冤枉的么,说完。若我查明不是真的,就冲着你辱及母后,我不会留你性命。”
聂暻苦笑一声:“也罢。”他缓缓侧开头,不愿意对着聂熙的目光,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赌的机会了。再不能让聂熙的心顺过来,那就只好一辈子失去他。
也罢,不管这对于聂熙再狠,不管后果如何,势必一搏。
他想了又想,终于开口:“母后和英王自幼认识,本来就略微沾亲带故,那也罢了。当年父皇政务繁忙,有时不免冷落母后。英王不知如何……便与她……与她……总之,那一年英王经常寻些理由进宫。后来,大概母后心里后悔恐惧,自闭和芳斋,此事便不了了之。次年母后便生下了你。这事一直密不透风,何况母后和英王先后过世,越发不为人知了。直到前些年你我争夺权位,我虽然做了太子,毕竟你的实力也不容小看。是以,我府中有人想尽办法要找你毛病。也是他厉害,竟然从英王府管家处挖出这等惊天动地之事!那人如获至宝,立刻禀报于我。我闻讯大惊——”
聂熙一直咬着牙听他说话,此时再难忍耐,森然道:“所以你也如获至宝,立刻飞报父皇,对不对?”
聂暻定定看了他一会,眼中凄然之色一闪而过,苦笑道:“二弟,原来你心目中我是这样的人。”
他也不理会聂熙冰冷的目光,径自缓缓道:“我立刻杀了那人灭口。又星夜派人杀死那英王府的管家,灭掉一切证据。”
聂熙一震,忍不住盯了他一眼。
聂暻似乎猜出他心意,自嘲一笑:“你一定不信,是不是?呵呵,没关系。我虽然很想做皇帝,可我不想父皇伤心,更不想害死你。就这么简单……”
聂熙淡淡道:“若是如此,所有人证都没了,怎么父皇反倒知道此事。”
聂暻叹道:“父皇怕我们斗得太狠,难以控制局势,所以,他在太子府也一直有亲信暗中监视的。我虽然一力小心,并没能避过父皇的耳目。呵呵,二弟,你向来觉得我手段厉害,说起来,我什么都是他教的,可比父皇还是差了不少。”
聂熙身子一颤,默然不语。
他身为二皇子,何尝不明白父亲的为人。老皇帝英明刚毅,但也心计极重。两个皇子的府中,怕是都有密探的。
聂暻沉思一会,似乎完全回到了那可怕的一夜。
“那天,我才处置了几个知道机密的人。两个时辰之后,得父皇急诏,星夜入宫。他……立刻逼问我,我虽然支吾不应,你也知道父皇的手段为人。那一夜,芳和皇后留下的使女尽数被拘来痛打刑讯,终于被他问出真相。父皇听完,发呆良久,随即下令处死众女,连行刑的侍卫也一并杀了灭口。然后……他忽然呕了一口血,一时不能起身,惨白着脸出神一阵,忽然要我代他拟诏……我,我知道他想杀了你,赶紧跪下求情。他看着我不住地笑,然后忽然又呕血,那样子,我……我……知道他在伤心——他猜到我喜欢你,怪我不争气——我没法安慰他,只好不住叩头——”他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急促,微微颤抖。
聂熙晃了晃,咬牙道:“不……我不信……”父皇,向来最疼爱他的人,竟然执意要杀他么?怎么会,怎么可能!
聂暻一脸苍白,颤声道:“那一夜的事情,我这辈子再不愿回想。父皇恨母后背叛,不杀你不能息怒,我却决计不肯杀你……若说是我这不肖之子令他活活气死,那也没错。可我……本无此心……这些年,我一想到这事,心中便不得安宁。二弟,如今你逼我说出这事,我只盼,今后我们都忘记它,成不成?”
聂熙深深吸口长气,让烫热的头脑冷静一些,沉声道:“这么说,知情的人都死了,对罢?”
“是。被父皇都杀了。”
聂熙沉沉一笑:“既然如此,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聂暻,你向来巧言令色,没什么做不出——诽谤先皇母后,你也不见得不会——”
聂暻看着他冷峻无情的脸,心里犹如利刀捅过,闷了一会,居然静静一笑:“你不肯信这些事,不过是怕不是父皇的骨血,便再不能做吴王罢。二弟……呵呵……”这话温存无比,却带着隐约的峻厉和伤心。
聂熙面色煞白,目光凌厉,正要说什么,远处夜空中传来扑簌簌的飞鸟掠过之声,似乎一群鸟儿翩然而去。
竟然夜半惊动飞鸟……
聂熙神情微变,忽然俯身贴到地上听了一会,然后直起身子。
“有大队人马趁夜掩杀过来了。”
聂暻一怔,觉得这事古怪之极。他清楚聂熙的野战本事,从杜家庄出来,两人跑马虽快,路线却选择得十分诡异,要说凭杜家子弟的本事能追踪到聂熙,简直难以想象。那么,这半夜杀过来的追兵,又是怎么回事?
聂熙沉吟道:“蹄声极硬,用的马蹄铁怕是上好的流冰郡铁具……不好,这可能是永州提督司马延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撕下衣襟,叠得厚厚的四块,极快地动手包扎马蹄。聂暻一愣,随即明白,这是为了待会逃走时不要留下马蹄声。
聂暻皱眉不语。永州地方富庶,军备充足,骑兵装备堪称本朝第一,司马延帐下弓马之强在朝中声名极大。此人的妻子正是朱太傅之妹朱璇玑,和朱家来往密切,聂暻一直引以为忧。他之前扮作靳如铁微服出宫,一来想再看看聂熙,二来也打算暗中察看永州动向。如今聂熙说追兵像是永州骑兵,司马延为何能如此准确地找过来?
难道……杜家眼看情势不对,不知用何手段把消息捅给司马延了?可杜家怎么知道朝中局势,料定司马延反志坚决,还能这么快想到这借刀杀人之计?而且这群追兵竟然能识破聂熙的逃走路线……
聂熙包好马蹄,伏地又听一阵,眉峰越发皱紧,低声道:“来的不下千人,动作好快啊,怕是有高人带队……他们现在二十里外……上马,咱们快走!”
聂暻沉吟道:“跑马的响动很难遮盖,要不咱们躲起来?”
聂熙摇头:“不成,今夜风大,我怕他们找不到人,放火烧山——咱们一定得赶紧出去!”他见聂暻似有疑虑,沉沉一笑:“别急,他们真敢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