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绋绿只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问蕴如此没遮拦的性子本就不该是平常人。
可……我真没想到,夜深人静之时,我见到的竟会是这么一个问蕴。也真没
想到,贺兰那一句小心,并非毫无道理。
问蕴身上还是那一身锦衣,束发的还是那羊脂白玉的冠子,身后跟着的还是
那两个玄色袍子的男子。可偏偏,一切已然不同。
他笑,我终于知道这世上还真有一笑倾人城之说。这无关样貌优劣,无关男
子女子,不过是一种气质。那世上一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笑容。同样的笑,我在
当今天子萧毓身上瞧见过。而问蕴的笑却更多了一份邪气。
一股从心底里透出的寒气。
他的笑,我知道我与绋绿都看错了他。
那双颊红透的腼腆小鬼、那跋扈天真的项小公子……统统都见鬼去吧!
问蕴竟能装的如此之好,我佩服。能将我骗过的,这世上仅有两人,问蕴便
是其中之一。
他翩翩走来,唇角微牵,举手投足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英气逼人的少年。在
我面前,他停住,笑道:“兮老板,这些日子问蕴蒙您照顾,实在感激不尽。这
些银两,还望笑纳。”
照顾?我熵照兮何德何能?我自嘲一笑,接过银子道:“公子好说话。”
不然呢?你以为我该如何?大斥一番与他动手脚,这不可能。他之前掩住气
息好似是个学武不久的小孩,而现下,这般气息这般气度恐怕至少排上前十。我?
我自然打不过。还是将银子砸在他脸上图个爽快?这也不好,不如用这些银子想
办法让绋绿欢喜起来。
我熵照兮一介风尘商人,自然俗的实际。
问蕴大笑,毫无遮拦:“兮老板,你果真是个妙人儿。若问蕴日后有机会,
定要好好讨教。只是家中还有事,只得先行离去。请见谅啊。”
呵,这尊瘟神我惹不起当然早早送出门的好。“那是,熵某还有生意要看顾,
就不远送了。”我眯眼盯着他,总觉得那笑容几分熟悉。
仿佛很久以前,曾经见过。
“问蕴告辞了。”他微点头,带着他的人离开。
我沉了脸,转身奔上楼去。
绋绿一人在屋里,他靠在床头,眯眼浅眠。许是听到我仓促的脚步,绋绿微
微张开眼,冲我淡淡的笑。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昔日虽然嚣张但真实的绋绿的笑靥再也回不来了。
“他是那人的弟弟。”绋绿淡淡的说,就好似我是他平日谈心的客人一般,
他起身拂衣煮茶,一切都如往常,却再也不是往常。“你提起恕铤楼那日,我就
明白了。”
我茫然的凝视他,心中却终于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觉得方才那问蕴的笑
容如此熟悉,他居然是恕铤楼大当家的胞弟。有那种妖怪似的兄长,这问小公子
这么会演戏倒也不易外了。原只当他是恕铤楼中人,却未料到,他竟是那人的弟
弟。
也只有那人,才能爱,爱得痴狂;恨,恨得阴狠了。
绋绿抿唇,苦笑道:“他说,他阿兄在年前过世了,而理由竟是有人易容成
我的模样让他松懈戒备这才丧了命。兮,这与我何干?席余沥爱我,因我而死,
那又如何?动刀子杀人的又不是我!我原只当他是姓席的找来整我的,没料到,
他居然会恨我。”
“绋绿……”
“兮,今年冬至,我想去为他上柱香,就当表了心意。”绋绿笑着看我,这
眼这眉随看似云淡风轻,我却觉得有着掩不住的伤。“当年席余沥多方相逼,甚
至不惜自残,我无法爱他,只能远远逃开。而今日,我毫不容易爱上一个,却是
来寻仇的,难怪别人说我一生无关情爱了。”
绋绿啊绋绿,我抱抱他,想将这话题扯开:“起风了,你添件衣裳,免得受
寒。”
“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担心的又不是这个!”我怒道。
绋绿拍拍我,收敛了笑容:“抱歉。我真没想到居然会如此,兮,为何会这
样?可……这样也好?”
好?有什么好的?
事情始末不过如此,问蕴压根就是上门来寻仇的,以情债还情债,这远比取
人性命有意思的多吧。只是,那小鬼眼中的感情真是那么假么?
“兮,我与他们总算是还清了。有何不妥?他取我的心,我得他的身,也算
是了结了。”我看着绋绿拉开嘴角,却又看着他笑不出来。
“他会后悔。”我道,我真不信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可以有如此深沉的心思,
可以将一切伪装的那么好。这世上最逼真的伪装便就是真实!
只是人在圈里不知真情罢了。我为绋绿祈祷,愿终有一日,那少年会悔恨一
生!
“不会,兮,这世上哪来如此多的后悔?席余沥死了,我被问蕴骗了,今日
今时,我仍可说我不后悔离开恕铤楼,绝对不后悔。且,便是他悔了那又如何?
我与他已无瓜葛。”绋绿笑了,“原来这一切,不过如此简单。”
他的笑容,我没忘记,一直都没忘记。
如我所料,问蕴确实再次追来,在多年以后。但仅仅是追来而已,他二人,
如绋绿所言,已没有重回的可能。
绋绿最薄情,绋绿却也执著!
所以他们,回不去!
' 爱字何解?不过是你伤我,我伤他,痕已消,痛尚存,唯此而已!'
第八曲、层冰积雪摧残
飞絮飞花何处是
层冰积雪摧残
疏疏一树五更寒
爱他明月好
憔悴也相关
公子,您问我是谁?
您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您既踏进这地方,却不知道我是谁?您这么说实在
太伤我的心了……
来来来,我今日定要给您介绍个好的,我们这醉花楼里可是美男如云啊,保
准有个您满意的。
您来瞧瞧,你喜欢什么模样的?惊艳彦页、刺蔷东阳、执泪轻笑、翩翩榆关
最解语;萦揉眉怜、指柔擎日、层冰赛雪、妖娆绋绿最销魂。
哟,您喜欢擎日啊,好好好,我来为您引见。您瞧瞧我们家层冰啊……
什么?您还不知道我是谁?
哎哟,公子您真是玩笑话了,我当然是这醉花楼的老鸨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男子就不能是老鸨了吗?您唤我兮老板就可以了。
=
他叫温望零,住在西街巷尾胡同深处,住处很是简陋,但此人在瑶城尚算小
有名气。他是那些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最爱的——胭脂水份的制造商。
按理来说,这档子生意该是很挣钱的,可温望零挣得银子不多。我会笑他,
因为他傻。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坚持一分价钱一分活,即便他做的胭脂比其他人
卖的好得多,他也只收那一点银子。
所以,在他这儿买胭脂的,还有些穷人家的姑娘;亦因此,温望零在本地还
挺出名。
他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长相也普通。这般的温望零居然会逛妓院,别人都
想不透,以他的好手艺,爱美的想嫁他的女子多了去了。可偏偏,他不爱女子。
他逛的是我们醉花楼,点的是二楼的倌,我们家层冰。
温望零说他第一眼见层冰,便知自己会着了魔般的爱他。
我不解,在我眼里,层冰虽美缺欠人气。而楼里比层冰更美的也不是没有,
层冰的美是冰冷的,如他的名,带着遥远的疏离感。
可温望零见他,便爱了他。
温望零说,他知自己配不上层冰,他挣得银子不如别人多,他长得不如别人
好,他的性子温吞有余懦弱不缺少了魄力,喜欢层冰的比他好的有很多。他知他
与层冰,是天地之别,可他以就喜欢层冰,就是喜欢,每回来了楼里点了层冰也
只是傻傻的看他一整夜,跟层冰说说话,听他开口一二句,已觉是最幸福的事。
温望零曾问我可否为层冰赎身,他说赎了身后层冰可以离开此地,他可以自
由。我问他,你赎身不是为他留你身边?温望零摇头,只说他留不住。喜欢他,
所以一心一意对他好。
这般傻气的人,这般单纯的人,好少见,为此,我虽无法理解他挣银子的做
法,却挺喜欢这人。那些我早已追不回的情绪,在他身上,竟是如此完整的被保
留,甚至还有些嫉妒呢。
温望零确实不出色,长得挺普通,这模样与我带的这张面具有几分像,过目
即忘的普通。可他的发乌黑乌黑的,一支普通的木簪插起,忒好看。
我笑着迎上去调侃:“温老板,您可总算来了,层冰等您等了好久。”
温望零脸一红,道:“你这话我可担待不起,今日层冰没客人?”
每月初二、廿四,他都来楼里找层冰,这些年来也风雨无阻,一晃眼竟也四
年了。而平日,见不到他。他所挣的钱,只够他一月来这儿两回的花销。他来,
只代表他这半月来攒了足够的银子了。
我笑,“怎么着您都是老客人,您来的日子我哪会让阿冰在接别的客人?”
说罢,便差人送他上楼。
我曾听人说,温望零的积蓄几乎都花在这儿和他娘亲那儿了。他家中有一老
母,他为人也很是孝顺,一个月就挣这些钱,平摊为二,一边一般。只是不知,
他那位老母是如何看待此处,看待层冰的了。
记得那年在山崖下,我问层冰,如同死去一般的活着与真正的死去哪一个更
幸福?当年我以为是真正的死去,而层冰却说活着。理由我不知,但近来却渐渐
懂了。
死了便是死了,再无转寰的余地;而如死去般的活说不定有一日还能变成真
正的活。如我,今日便活得挺滋润,至少,比当年这么跳下去了啥都没有要好得
多。虽说,偶尔会有烦恼;例如贺兰,例如萧宜。
五年前从山崖下出来在瑶城落了脚,本是想做做小本生意糊口的。可我天生
懒,层冰虽不懒,可他也不愿。我回顾少时闯荡江湖常常去的青楼,突然来了主
意。我对层冰说,本只是玩笑话,岂料层冰竟说,这主意不错。若我做老鸨,他
愿意过来做小倌。
可想,当时的我,整个都石化了。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却因层冰的
附和,成了定局。
花银子买了小小的楼,花银子买了几个小倌,开头生意挺困难,毕竟万事开
头难。等稍有起色时,我遇上萧宜。他说他喜欢我的眼,我不解;他说他愿出钱
帮我,我问他他要什么,他只说要我笑给他看。
笑?我于是笑,于是他给我银子,于是醉花楼慢慢造大、慢慢出名,于是我
与他日益熟络。而阿冰,便在二楼做他的小倌。他也卖身,我偷偷问过几个客人,
发现阿冰上下皆宜攻守兼备,可我实在不明白,为何有人愿意出钱给个冷冰冰没
感情的人上呢?
不过,在彦页还没来楼里时,阿冰是名副其实的头牌。
可他身边的客人,却总是去了旧人来了新人。我问阿冰,阿冰只说是谁都无
妨,他不在乎这些。
我知道,与我交情极深的阿冰,我始终未曾真正懂过他。他的心里藏了太多
事,他不说我不问。虽不问,却也可猜到一些,猜到不说,只因他不爱别人多探
问她的过往。
阿冰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