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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完全亮,薄薄的日光照得室内一片苍白。
王惟翰浑浑沌沌的脑子开始运转。
「……。」手臂没有挂在头上?那……手铐呢?什么时候拆掉的?
一张皱着眉头的睡脸近在咫尺,看起来睡得很辛苦。
鼻尖贴着鼻尖的距离,王惟翰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接着,他发现自己的右手和右脚正分别「放」在姚津云的肚子和腿上。
糟糕,睡着睡着又翻到左边去了……王惟翰连忙把手脚收回来,小心翼翼地躺平身子,拉好棉被。
再往左边看过去,解除了身上的压力,姚津云睡梦中的表情似乎舒缓了些。
不是用了手铐吗?什么时候解开的?王惟翰在被子底下双腕互握,用手指在腕骨上按了几下,毫无任何疼痛感。
王惟翰屏着呼吸,再次望向姚津云。
……因为怕他被铐到早上手臂会酸吗?
被注视的那个人眉头还是微微皱着,本来就不算丰润的嘴唇抿得死紧,像是睡梦中也在努力忍痛。
王惟翰想起姚津云那件印满了鞋印的招牌大衣。
他好像很怕冷……大概,也很不耐痛吧。
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闷闷的,王惟翰深吸一口气,想藉此驱除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当他正要吐气时,微哑的嗓音忽然响起。
「用鼻子。」
「……!?」用……用鼻子?
姚津云睁开眼睛,转头盯着王惟翰。「你还没刷牙,不要用嘴巴吐气,有口臭。」
「啊?」王惟翰呆愣的张嘴,刚才深深吸进胸腔的那口气一下子全部散光光。
「就叫你用鼻子了……」姚津云叹口气,摸来手表看了一眼,六点十分。「你该起床了。」
王惟翰依言翻身下床,踩着冰冷的地板走了两步,才回头问道:「那老师呢?」
姚津云把棉被拉到下巴,闭上眼睛,懒懒的说:「我又不用早自习。」
王惟翰在原立呆了几秒,抓抓一头乱发,又问道:「你今天要请假吗?」
「不请,我讨厌补课。」埋在被子里的人从被子边缘伸出一只手,指向门边的镜台。「镜子下面的抽屉里有钥匙,出去时要帮我锁门。」
「……喔。」
真的不一起出门吗?王惟翰拿起制服套上,有点不甘心的看着床上那座微微隆起的棉被山,走到镜台前拉开抽屉,拿出钥匙放进口袋。
稍微梳洗后,王惟翰背起书包,站在门口朝着房门半掩的卧室喊道:
「老师,那我先出门了。」
作为回答的,是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唔」。
* * * * *
一到学校,王惟翰才刚拉开椅子放下书包,就被阿浩从后面一把抓住拖出教室。
「喂,阿浩……」
「闭嘴。」阿浩的背影看起来气势汹汹,柔细的发丝在后脑勺上随着脚步左右飘动。
怎么大家都喜欢到这间厕所呢?站在厕所外的露天阳台上,王惟翰回想起当时姚津云拿着验孕棒威胁自己的模样,不知怎地居然很想笑。
「笑什么?」阿浩冷冷瞪着王惟翰。「你昨天干嘛救他?」
「我……」
王惟翰才刚张嘴,又被阿浩的声音截断:「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他?现在告诉你,你就知道你有多白痴。」
「你说。」想起姚津云昨天在出租车上说的话,王惟翰屏住了呼吸,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引为知交的少年。
阿浩嘴角扯起一抹笑意,压低声音说道:「我看见他跟你那个分手的女朋友
在一起……」
「他们手牵手一起去妇产科,对吧?」王惟翰同样压低声音接腔:「而且她还抱着他哭,对吧?」
「……。」阿浩愕然,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是我!是我搞出来的!」王惟翰近乎自暴自弃,用拳头顶向围墙。「小晴拿着验孕棒跟我说她怀孕了,老师知道这件事,他帮我带她去检查!他是帮我!」
阿浩皱起眉头看着一脸狼狈的王惟翰,看了半晌,才开口道:
「……你不会用套子啊?有没有这么逊?」
「我有用啊!而且她没有真的怀孕……靠,这不是重点!」王惟翰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压下那种羞愧和愤怒交杂的情绪。「重点是,你得去向老师道歉。」
「为什么?」阿浩双眉一扬,很干脆的反问。
「为……」为什么?王惟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犯错就要道歉,不是常识吗?你误会了老师,还把他打伤,当然要道歉!」
「伤在哪里?」阿浩垂着眼睫的表情看来好整以暇。
「肋骨裂伤。」王惟翰忍耐着怒吼的冲动。「你到底要不要跟他道歉?」
阿浩灿然一笑。「不要。」
「……!」王惟翰第一次这么想揍他。
「我本来就讨厌他,你的事情只是顺便而已……好啦,这事就算了,误会一场。」
阿浩片面结束谈话,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迈开脚步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李成浩!」王惟翰寒着脸,从后面叫住他。
「嗯?」阿浩两手插在口袋里,半转身回过了头。
「所以你昨天叫我去动手,是想多拖一个人下水?想让主谋变成我?」
面对着赤裸裸的质问,阿浩摇摇头,笑道:「我只是想说有福同享,有仇一起报而已。」
看着阿浩的背影,王惟翰额上冒汗,脑袋里不停转着昨天姚津云说过的话。
你要信他,信你的就是了。
不要白费唇舌叫他向我道歉。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被打的不追究,打错人的不道歉,明明只是误会而已……这未免太不痛快了吧?王惟翰恨恨的往墙上捶了一拳,水泥墙面在皮肤上擦出的疼痛尖锐得彷佛直通脑门。
「浑蛋……」
姚津云和阿浩都是浑蛋。
黑色胃袋(十二)
受那样的伤,他实在应该要请假的。
下午的英文课,站在台上的姚津云一如平常那般弯腰驼背、畏畏缩缩,但今天不是装出来的。
不知道跟哪个老师借来的扩音器,别在衣领上的麦克风似乎让他很不自在。
听惯了的嗓音透过音箱变得有点陌生。流进耳里的嗓音有气无力,愈来愈沙哑,王惟翰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每个人都有过类似的经验──远远看着别人跌倒,因为事不关己,会觉得好笑;但如果跌倒的人就在身边,那么就会感同身受,进而同情、关心。
所以喜剧片要用远镜头,悲剧就得用特写。
那,为什么现在的情况会相反呢?
昨天跟受伤的姚津云耗了大半夜,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啊……王惟翰坐在座位上,看见讲台上的姚津云拿起粉笔却又忽然停住时,他却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
远远的看着姚津云微弯的背脊、洁白衣领上夹着的麦克风、捏着粉笔的手指、贴在额前耳际的头发、一直没有放松过的眉头……王惟翰清楚知道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所顾忌。
因为他受伤了,讲话抬手转身挺背都会痛。
而自己胸口这种呼吸困难的感觉,据说叫做心痛。
上一次体会这种痛是什么时候,王惟翰已经想不起来了。以前跟小晴吵架时,她掉眼泪的模样也能引起类似的情绪,但程度跟现在相较起来差别太大。
放在课本上的手不知为什么开始渗汗变冷。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吧!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凌驾罪恶感和同情的感觉真的很莫名其妙。
王惟翰用力闭眼又睁开,正好看见姚津云闷闷的把粉笔丢回粉笔槽。
医生说,初步愈合要三到四个礼拜……想起姚津云昨天下午在社办里被人架着的模样,王惟翰胸口又是一闷。
在自己被阿浩叫过去之前,他不知道被打了几拳踢了几脚……胸腔里好像有一双手抓着心脏扭来扭去,王惟翰又心痛又生气,烦恼得头昏眼花起来。
咚。
左边丢来一块橡皮擦,击中王惟翰的额头。疑惑地转头往左看,从打钟后就一直趴在桌上装睡的阿浩,此时正把下巴抵在手臂上,懒懒的朝着自己笑。
「阿翰,拜拜。」
拜什么?王惟翰愣愣的看着阿浩的笑容由深转淡,看着他重新把脸埋回臂弯,看着他不再抬起头来。
……这臭家伙不跟老师道歉就算了,说这种话难道是想绝交?
浑蛋,绝交就绝交,这种有错不认错的鸟朋友我也不想要!王惟翰硬鼓起怒气,鼓了两次三次之后,总算勉强能跟沮丧的心情对抗。
盯着阿浩的手臂瞪了半天,只见阿浩又抬起了头。
这次他没有望向王惟翰,只是移了移下巴,从臂弯中露出眼睛,直勾勾的望
着台上的姚津云。姚津云低头翻书,阿浩浏海下那双黑色的眼珠就微微往下移;姚津云抬头讲课,那对眼珠就略略往上看。
太专注了,专注到旁若无人、近乎偏执的地步。
看见阿浩的神色,王惟翰背脊彷佛有冷血动物爬过。
* * * * *
放学时间一到,王惟翰急急忙忙地把课本笔袋扫进书包,把椅子踢进桌子下,拉起书包正想往教室外冲,却被留在讲台上的老师出声叫住。
「班长在吗?」
「我在这里。」王惟翰大步跑到讲台前,急切的希望老师长话短说。
「你们班……有没有对化学比较有兴趣的人吶?」老师笑玻Р'的轮流看着王惟翰和化学小老师,然后慢吞吞的从包包里拿出一份对折的文件。「我这里有一个校外比赛的资料……」
妈啊不要跟我介绍你的鬼比赛啦!王惟翰只能在心里不停地吶喊,欲哭无泪的被迫收听老师那冗长的介绍与不着边际的询问。
阿浩一下课就出了教室。
老师的声音像蚊子叫一样嗡嗡嗡嗡地左耳进右耳出,王惟翰心跳如擂鼓,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下午英文课时阿浩那样盯着姚津云瞧,那眼神令人毛到极点,事情明显不对劲。
「这个比赛呢,可以两人到五人一组,每班不限参加组别……」
「老师对不起,我肚子痛要去厕所!」
「咦?」
不等老师回答,王惟翰直接转身冲出教室。
早上从姚津云家里拿来的钥匙还在口袋中,王惟翰一边跑一边把右手伸进口袋,牢牢地把那两支钥匙揣在掌心,任金属棱角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