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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出一个黑色眼罩蒙住了我的眼,眼前的光线立刻被全部夺走,身体一下子无法适应,摇晃了一下。
「拉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我慢慢的拉住她,顺着她的动作小心的迈开步子,一点一点的往前走,步伐笨拙。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漫长时间之后,我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我们离开了房间。
一路上,薇奥莱塔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攥住我的手,攥出冷汗。
她在发抖,我感觉得到。
是在哭吗?要去哪里?
反正去哪里都无所谓了,又不是去看摩亚。
眼睛看不见之后,耳朵变的更敏感,鞋子踩在坚硬光滑的地面上,撞出空旷的声音,四处回荡,除了我们,再没有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拐过一个弯,刚才清冷的空气一下子温暖起来,回声也消失了,看来我们是到了另一个房间。
「西利尔,保持安静,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也不要动。」薇奥莱塔说着解下了夺走我视力的东西。
眼睛并没有受到强光的刺激,房间里相当暗,也不宽敞,视线所及之处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密不透风。
我站在一张床前,床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人,身形消瘦,形容枯槁,已经是奄奄一息的样子,皮肤干巴巴的皱成一团,双眼紧闭,只有几乎轻不可闻的鼻息,才证明他还尚在人世。
然而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另外一些东西。
他的手腕和脖子上布满了一条条狭长的伤疤,有的已经愈合,只留下淡褐色的痕迹,有的结着痂,部分脱落,露出粉色新肉,而更多的是一道道白色,如同锐利的尖刃一般凌乱的扎在早已干瘦的皮肤上,如同一块刻满了刀痕的旧木板,或是一副被人恶意损毁的图画。有一些痕迹实在太深,也许是被剐去了皮肉筋骨,再也无法愈合,浅浅的凹下去,当这些伤口还在流血的时候,一定连森白的骨头都看的见。
我觉得脚有些发软。
这时床上的老人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缓缓的睁开眼,松弛的眼睑下,居然有一双温和如水的眼睛,含满温柔的微笑,静静的看着我。
「西利尔,你来了。」他的声音温暖低沉。
好怀念的声音。
一如过去在医院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里嘱咐我:要注意保暖,否则膝盖又会疼了。
一如过去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拉住我,警告我:带着摩亚很危险。
那个永远对我温和微笑如同兄长一般的人,那个曾经挽救了我,又挽救了摩亚的人,那个一直不断提醒着我却从来由我任性的人,此时却了无生气的躺在我眼前,如此苍老。
「医。。。。。。生。。。。。。?」我都不知道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听起来好奇怪。
他又笑了,似乎是很高兴我认出他。
「最近肩膀和膝盖还疼吗?」他问。
他还在惦记我的病。
「不太疼了,因为住在温暖的地方。」我说,低下头望着他。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看见铐住我双腕的银镯,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却依旧宽容。
「你后悔吗?」他问我。
「你后悔吗?」我反问。
「如果我后悔,现在就不会这副模样了。」他看着我。
「我也一样。」我微笑。
「希望你不要为难薇奥莱塔,她也是没有办法。」 「我不会为难任何人,一切的起因都是我,是我伤害了你们。」 「别这么说,你那么善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怪罪你。」
又是这样,我那么任性,你们为什么都说我善良?
你们这样仁慈的对待我,让我羞愧的恨不得马上挖个洞钻进去!
「西利尔,」医生唤我,「后来你又做了什么梦吗?」舌尖似乎立刻散发出梦中嗜血时的腥甜,那种邪恶而媚惑的感觉是如此的深刻鲜明。
我淡淡的回答:「没有。」
不需要再把这个梦告诉医生了,我已经十分明白这些梦境的真正含义,而且我也明白,今后,不会再有梦,一切都结束了。
医生闭上眼睛转过头:「你果然到最后还是不肯说实话。」 「我没有啊。」
温和的眼睛重新睁开,平静的望着我,有几秒钟,房间里一片寂静。
薇奥莱塔一直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戴着耳机,里面传出模糊的音乐声,她并不想介入我们的谈话。
「把头低下来好吗?」干瘦虚弱的老人微笑着开口,任谁都无法拒绝这个小小的要求。
我俯下身。
「西利尔,你知道吗?」医生轻轻的在我耳边说,「你这一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没有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朋友。」
我微微愣了一下。
「果然是这样吧?」他笑了,缓慢的举起布满伤痕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就像一位宠溺儿孙的老者,「一直都很想对你说这句话的,可是总也找不到机会。」我抓住他干枯粗糙的手背,手指轻轻掠过腕上纵横交错的可怕伤痕。
「疼吗?」我低声问。
「当有了一个目标并为之努力时,你是不会感到疼痛的。」他摇了摇头。
「那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就是变成这样?」
「如果你是我,你就会明白的。」
这时薇奥莱塔走了过来,没有说话,无声的催促着谈话必须快点结束。
「西利尔,」医生最后一次叫我,「我一直在努力,试着告诉你,这个世界是非常美好的,值得你认真去爱它,可是,」他露出苦涩的笑容,「看来,我还是失败了。」
「谢谢你,医生。」说完这句话后,我的光明重被夺走。
感到加在后背上的力量,我转过身,随着薇奥莱塔离开了房间。
医生的最后一个笑容在眼前留下了淡淡的影子,他给予我的第一个表情就是微笑,最后一个,依然是。
我很害怕医院,害怕那股消散不去的消毒药水的气味,如果不是洛宁的寒冷刺痛关节,让我夜夜无眠,我绝对不会去那里的。
那样也就不会认识医生,认识这个永远温柔如兄长一般的人。
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充满了安全感。
还记得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在他的办公室,坐在我的对面。
问我:「那里不舒服?」
温柔低沉,如他的微笑一般纯净,那一瞬间,疼痛似乎都飞走了。
过去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医生没有名字,其实并不奇怪,只是因为我没有看见他耳后那个黑色印记。
小小的十字印记。
刚才俯下身时,我终于看见了,第一次看见
也是最后一次。
第五章
「你看见他这副样子,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回到囚室,薇奥莱塔问我。
「医生也是从老屋来的。」我说。
「看到他耳后的十字印记了?」
「恩,而且,普通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老成这样。」「你也知道了他们流血才会衰老?」
「知道了,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吧。」我笑笑,「我倒是不明白究竟是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
「其实我也不明白啊,「薇奥莱塔用指尖轻轻磨着屏幕,看着屏幕中美丽而虚假的花园,「医生是抱着寻死的心的,你看他手上和脖子上的痕迹,都是自己用刀子割的,我都不敢想象他流了多少血才变成现在这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不是一直都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吗?」尽管知道这乐观完全可能只是伪装出来的,我却依然忍不住问了。
「第1个从老屋来的人曾经拯救了这个城市,知道这个传说吧?」 「知道。」
「医生就是那个人的后代。」
虽然有些意外,却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医生是如此温柔善良,一定是继承自他的祖先。
「他对政府来说是极为特殊的存在,这个家族与政府的关系非常微妙,因此他们才会给他自由。」
「但依然不允许他有名字,而且必须为政府工作。」我说。
「没错,就是这样。」薇奥莱塔自嘲般的笑了一下,「政府总是独裁的,即使做再大的让步,也依旧掌握着主导权。不过,医生并不在乎有没有名字,他是一个很随意很好伺候的家伙啊,只知道不停的帮助别人,有救人的机会,他就很满足了。」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印象中薇奥莱塔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医生的事。
「跟你说过我是政府的档案管理员吧?」
「恩。」
「我管理的就是老屋的档案,从那里来的每一个人我都了如指掌。我知道政府对他们是如何的冷酷,如何把他们当作物品来看待,所以才变成了反整服主义者啊。他们每一个人都又单纯又善良,甚至都到了愚钝的地步,从来没有置疑过自己的命运和境遇,一生都一个人乖乖的住在政府安排的家里,没有人陪他们说话,分担他们的快乐和悲伤。即使是这样,他们依然相信政府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以至于当孤独到精神无法忍受的程度时都无一例外的选择了自杀。」我想起医生腕上和颈边那些纵横交错的可怕伤痕。
「每次他们做定期检查时医生都在场,他看得到每一个眼神清澈浑身是伤的同伴,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伤口。如果有谁生病,他还得为他们治疗,让他们恢复健康,然后继续自残自杀。」
「政府不管吗?」我问。
「我看政府可能还很高兴呢。」薇奥莱塔冷笑,「为他们工作这么多年,我觉得他们就是喜欢看这些生性单纯又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一点也不想阻止。他们不是想看生命的终结,而是那个漫长残忍的过程。我似乎能够理解。
每个人心底,都或多或少有成为强者的欲望,如果能看见别人的弱,便能证明自己的强。那些政府官员在看着老屋来的人们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被任意这样那样的安排,到头来受不了时也只会以自我毁灭的形式作为终结,面对这样绝对弱势的表现,不知能获得多大的满足感。
这并不是残忍,只是人性具体化的一部分,就像是由各种审讯工具堆砌而成的拷问室里,没有人会认为那些血迹斑斑的认罪状有任何不妥。
之后薇奥莱塔又说了很多话,让我看见了另一个我以前全然不知的医生。
医生一直都活的很痛苦,他很想帮助自己的同类,却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他又不想放弃自己的工作,因为他毕竟还要帮助更多普通人摆脱病痛,而且。。。。。。还有一个更加不可抗拒的原因,就是如无形枷锁一般的政府。
政府是他们这个家族永远的心理阴影,因为那位拯救城市的祖先在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政府官员,他们安排了他的生活虽然当时还并没有针对老屋而制订的法律。
有没有法律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只要受到了恩惠,老屋的人就会无法避免的忠于第一个施恩者,并且这种忠诚会随着血脉延续下去。
可能会逐渐变淡,却绝对不会消失。
医生希望我和摩亚能一直幸福,可潜意识还是在畏惧政府的力量,总在劝我把摩亚交出去。
一旦说完又后悔。
他既对我们抱着希望,希望摩亚能获得一生的自由,让他亲眼目睹一个得到幸福的同类,又害怕违逆政府所造成的可怕后果,担心我们被发现,就又忍不住劝我们回头,陷入另一个矛盾。
不过这一切现在都结束了。
因为我们最终还是败了,败给政府。
薇奥莱塔说,医生是最早得知检查官来逮捕我们的消息的人,那天晚上的电话,真的耗尽了他一生的勇气,对他来说,政府是一个无法摆脱的束缚,那个电话是他唯一一次对政府的反抗。
他泄露了机密。
是强烈的拯救我和摩亚的愿望,和对政府无奈的服从,两者混合在一起,才产生了那个电话,和当时医生奇怪的表现。
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的内心有多么混乱激烈。
精神十足的声音,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