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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起身游园时,他来到我身旁。
我本应朝他笑,问他近况,然而不知为何脸上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呆呆的望着他,而他也一样,两个人相顾无言。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我一切可好。
我点点头,我一切都好。……你却又瘦了。
他说现在正是农忙之时,政事自然增加,按照父王的意思,怕是又要派他去各地巡查。一旦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更不知道回来时太子党的大臣还剩几个。与父王相斗便是要随时随刻准备着面临这样的局面,父王的权威虽然绝对,但若朝臣一致反对,还是有让他撤回旨意的可能。所以隆这些日子正在四处奔波,试图联合几位大臣上书,在父王下旨前改换人选。
他说,你不必担心我的事,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就好,千万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我应了一声,他便牵住了我的手。
夜风忽起,透着秋寒。
跟在后头的太监宫女们纷纷送上外衣披风御寒,隆拿过来,却递给我。
我笑着推辞,现在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若连这点风都不能忍受,去年冬天在东宫值夜时我早就冻僵十回了。再说,我一介侍卫,若披上这么名贵的东西,叫陛下看见了反而不好。
他想了想,不再硬要我披上,却也不曾自己披上。
我见状,道,既然我们俩都用不着,何不给太子妃御寒?她以前对我照顾颇多,即便是知道了你我的关系也未曾刁难过我,上次你那样伤她,事后可曾道过歉?
他不作声,召来身后的太监,叫他把披风送去太子妃那里。
我却叫住了那太监,取回披风,放在隆手中。
你亲自去。
他不解。
若是你亲自去,意义便不同了。所有人很快会知道这消息,知道你对太子妃依然另眼相看,这样一来,便会少许多暗地里讥笑她的人。
他想了想,点点头,由太监带路,捧着披风去寻太子妃了。
太子妃是个好女子,她的悲剧源于嫁入宫中的错误,以及,爱上隆这个更大的错误。
眼看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便在园中闲逛,忽然看见了皇后的身影。眉头一皱,赶忙躲到一旁。
除了皇后,同在的还有淳和他的母亲。
淳笑得灿烂,他的母亲站在一旁,一贯朴素淡雅的衣着上却罩着一件紫貂皮制的披风,免不了生出些违和感来。
皇后自然也注意到了,竟极为难得的夸赞起来,说这皮毛这如何柔顺,色泽如何光亮,说连她也想弄一件了。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淳儿,我听说你这次秋猎时猎到一头紫貂,现在何处?
淳沉默片刻,刚想答什么,却被皇后抢白,她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哎呀,瞧我问的,我说这貂皮怎么这般别致,八成就是你猎到的那头吧。你这孩子也真是,送就送了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淳赶忙笑道,真叫母后见笑了,其实这皮毛确是儿臣猎到的那头,原准备拿回来孝敬母后,却没想儿臣捕貂心切,反倒弄巧成拙,皮毛上面多处被箭头划伤,实在拿不出手,这才转而给了别人。
皇后也笑,你这傻孩子。既然有瑕疵,又怎么好拿出手送给别人,人家看到了会作如何想?母后这里却不同,其实只要你心中有母后便行,既然是你亲手所猎,无论如何粗劣,母后都会喜欢的。
听那话中含义,竟像是要定了这件似的。
淳的脸上虽然还在笑,却多了几分不自然,以他平日的机敏,实在不应该不立刻接过话来。
或许是在心中反复权衡利弊后,他终于开口,母后,其实……
话音未落,便被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人接了过去。
淳的母亲道,既然这披风意义非同寻常,便交还给皇后您了。
说着便动手解下,捧给皇后。
皇后笑着推辞道,这怎么使得,淳儿都送出去了。
不碍事的,三殿下只是不懂您一片苦心,这才随便给了人。我现在这不过是无归原主罢了。
淳的母亲说着便召来宫女,放在她手中。
皇后客套了几句,便收下了。
我看淳脸上虽笑颜如常,扣在身后的右手却早就紧捏成了一个拳头。
我沿原路回去,正碰上四处找我的隆。
他看到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却又皱起眉头,你上哪儿去了?
语调里却免不了有些责怪的意思。
我笑,随便转转罢了。
你还笑,可知道方才我有多担心?
你看,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他却苦笑道,可我总觉得你飘忽不定,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我无从找寻。
我不着痕迹的避开他复杂的眼神,含糊的笑笑,岔开话题,方才我遇上皇后了。
他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件事情完全吸引,焦急地问,她可有对你怎样?
她正忙着和三殿下说话,自然没注意到我。
那就好。
他松了一口气。
我悄悄试探,皇后与三殿下的关系向来这般亲近?
他敏锐的察觉到我话里有话,奇怪的看我,道,你想说什么?
……若是他们一向如此也就罢了,只怕突然亲近起来,叫人担心。你和皇后闹僵,又与陛下相斗,若皇后在这时舍弃你转而支持三殿下,又如何是好?
隆却笑道,你多虑了,尽管我现在的每一步都走得艰辛异常,但父王也好母后也好都不是真心要对付我,对父王来说,这或许是一场试炼,若我连这关都无法通过,又有什么资格坐在高高的帝位上?又如何与大宣未来充满恶意的命运搏斗?!至于母后,她的手法虽然极端,但归根结底却都是为了我好。就好像我虽气她顽固苛刻,出言反驳,却不会真的伤她,而同样的,她即便再如何恼我恨我,也不会真的对我痛下杀手。
……那淳呢?即便皇后无心,他未必无意啊。
隆却又笑,他不会的。
我疑惑,为什么?
隆道,淳是个聪明人,他一早就明白自己无法胜过我。即使是我与父王对立的现在,表面上,我的势力被大大削弱,他的却安然无恙,或许还在壮大。但朝臣们也不是傻瓜,他们明白这势力乍看上去是淳亲手建立,说到底却不过是借了太子党的殷泽。正如这太子党原本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不过借了父王的殷泽,父王一有举动,那些墙头草便按耐不住了。父王母后从未对他产生过继承大宣帝位的期待,不可能突然转去支持他,所以,若他真的与我争斗,绝对会输个精光。明知道会输却执意要干,可能吗?
我道,若他有什么极想要的东西,或极想干的事情,难保不会豁出去放手一搏。
隆答道,你以为当上大宣的帝王便能为所欲为吗?其实帝王不过是个最光鲜的头衔罢了,虽然下面可能蕴藏着无上的权力,却也同时暗涌着连绵的危机。成为帝王不仅不意味着能够得到一切。相反,却有许许多多不得不放弃的东西。
而淳,只要他助我顺利登基,安分的尽他助手的职责,那么他若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想干的,我会尽量替他实现,满足他,安抚他。
因为他首先是一个得力的助手,多年来一直尽心竭力,协助我完成了许多事情,而我未来的朝廷里也需要他这样有才干的帮手辅佐。他其次是我硕果仅存的兄弟,是除了玥华以外我曾经最为亲近的人,我们同样继承了父王的血液。所以,于情于理,我都不想杀他。
我想了想,又问,若他的愿望是登基后的你也实现不了的呢?
隆笑了,若有什么事情是连我都实现不了的,你以为他就能实现得了吗?
正如隆之前所预计的那样,几日后父王下旨派他出宫去各地巡查,他虽联合几位大臣上书,但终究无法叫父王收回成命,不得不再次出宫。
由于父王的纵容,淳的势力继续壮大,然而我的担忧却有增无减。隆说的有道理,淳向来聪明,不可能不明白他现在的处境,眼前的风光无限都建立在脆弱易碎的基础上,若他真的有所异动,极有可能转瞬间就崩塌殆尽。
他不是姬绍熙,没有姬绍熙那般刻骨铭心的痛苦与仇恨,所以他不会像姬绍熙那样傻,明知前方凶险,却仍然一意孤行。
我虽明白这些,却没想到隆走后没过几天淳便派人传我前去。不曾料到他行动得如此之快,不禁让我有些猝不及防。若淳真的决定放弃,不再与我合作,我便会多上许许多多麻烦。
来到淳的寝宫,他正皱着眉头摆弄手里的一只玉瓶。
看到我来,头也不抬的道,大哥走了才几天,又有人转投我的麾下。你怎么看?
我老老实实答,身为朝臣谁又不懂官场之道,你目前正春风得意,他们自然急着转向。
那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可是多了几成胜算?
我摇头,你心里清楚不是这样,何必明知故问?
那依你看,结症何在?
结症便在于父王身上。只因你的起落里含着他刻意的纵容,而这份纵容的目的却只是为了考验隆身为大宣继承人的资格。若父王一旦腻味了这场消遣般的争斗,只需片刻,你苦心经营至今的势力便会烟消云散,就像现在名存实亡的太子党那样。所以,比起隆,父王才是你真正不得不战胜的敌手。
若你是我,可有获胜的把握?
我沉默了片刻,答,没有。
那么,只能选择放弃了?
不,只要有一丝获胜的希望,我就会坚持下去。
希望?面对父王这样的对手,希望从何而来?
的确,论心智论手段,我们都可能不是他的对手,更不要说他高高在上,执掌无上权力。但你我身上有一点却是他不及的,那便是时间。时间会蚕食他的睿智和清醒,让他反应迟钝,力不从心,沦为平庸的老人,只不过,这将会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或许二十年,或许三十年,也或许更长……
淳边摆弄手里的玉瓶,边道,不需要这么久,我便知道有样东西可以起到同样的功用,而至多花上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便行,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胆子用了。
……什么东西?
淳这才笑了,托起手里的玉瓶。
这是一种毒,不会致命,却能混乱神志。
若一口气服尽,即便是再精明再清醒的人,也会在转瞬间沦落为混混沌沌的痴儿,听人任意差遣。
而淳要我做的便是想办法不时让父王服上少许,剂量越小越不容易叫人察觉。
我问淳,为什么偏偏找我?你这里人手众多,必定有办法打入盛德宫去。
淳道,你也不是不清楚父王的小心谨慎,必定早已在我身边安插了大量眼线,若我开始在盛德宫安插人手,他立刻就会知道。因为我的势力和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朝廷里又有什么事情是父王不知道的?而你却不同,上次能将检举信笺顺利送至太常寺卿处,说明身边必有高手相助。你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子,自然和朝廷也没了瓜葛,这样的你能找到的帮手,必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