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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谦心道:我要是欲丢下他们自己渡河逃命,这些人会不会将自己捉了向贼人邀功?
“既然如此,那我等上山吧!”
刚才那个奉命探河的南方人听罢十分不爽,因为上山只有被围等死的命,“大人,上山是死地……请大人渡河先走,我等在此阻击,尚可抵挡一时。”
其他人都沉默无语,赵谦见罢说道:“我们出生入死走到这里,赵某岂能丢下兄弟们独自逃命?都上山,此峰易守难攻,守得一时,等待张岱援军。”
事不宜迟,一行人遂弃马上山,在一陡峭之处叠石据守。
不到一柱香时间,贼军追到,赵谦等人推石拒之,伤敌数人,贼搭弓射上山来,又有两三个中箭,余者复向山顶退却。
到得山顶,前临悬崖,已无路可去了。
“兄弟们,捉了姓赵的,我等定能保住性命,说不定还能立功受赏!”一络腮胡瞪大了眼喊到。
赵谦大惊,怒道:“大胆逆贼,反了你!”
那人道:“生死悬于一线,反了!”
段六五 冰火两重天
“反贼!”赵谦拔剑刺了过去,只听得“当”地一声,赵谦的攻击就被那人给架开了。
“嗡嗡……”剑身颤抖,赵谦虎口发麻,盯着那络腮胡的大汉。一瞬间的时间,让人感觉变得很长。
“吧嗒!”一滴水珠从剑尖滴到脚下的石头上。赵谦见周围的人都没有动,两面不帮,坐等结果,心下一沉。又见对面那络腮大汉的肩头一动,赵谦心中一紧。交锋一招,胜负已判,自己显然不是对手。
赵谦退了数步,回头看了一眼崖下,下面是那条小河。他估计了下高度,如果水深,兴许能捡得一命,如果水浅,就会被摔成肉饼。
那大汉的手放在刀柄上,小心逼了过来,死死盯着赵谦。
“大人……”有人紧张地喊了一声,却仍未要帮忙。
赵谦见罢,不再犹豫,一咬牙,向下纵身一跳。
小河边上,一具被风雨腐蚀得面目全非的石像,用忧伤的眼神,注视着脚下的子孙,雨落在它的身上,犹如眼泪……
赵谦先是掉进了河里,水深没有摔死,却受伤甚重,他本来已经绝望得等着被淹死了,因为他四肢实在是动不了,更别说游泳,只有冰冷的河水泡在身上,让他痛不欲生。但是老天好像并不想让他这么久死了,他被冲到了岸边。
漆黑的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天昏地暗,狂风暴雨,天地痛哭。豆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身上,他身上疼得就如在受满清十大酷刑,四周早就聚满了雨水,冰冷得带走了他身上仅存的热量。
他想如果晕过去还好,偏偏神智却越来越清醒。
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如火焚油煎,每一寸骨络,每一根肌肉,都似在断裂撕扯。他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听到所有骨头爆裂的声音,骨髓和鲜血沸腾激荡的声音。
他痛苦得恨不得满地打滚,放声嘶叫。可是,他却连滚动的能力都没有,嘶叫的力气都找不出分毫。入骨入髓的寒冷,阴湿,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不断被雨水击打,体内如抽如绞如沸如焚的痛苦。种种内外交困,让他恍惚中,相信,传说中的地狱真正存在,而自己,正在承受着世间最诡异恐怖的地狱酷刑。
挨到天亮时,大雨之后,居然艳阳高照,热力四射。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下面是阴积下来的雨水,寒冷刺骨,上面炙热如焚,皮肤干燥欲裂,整个一冰火两重天。
赵谦此时死得心都有了,偏偏想死也很困难,雨水在泥泞中,又脏又臭,浸泡着他的身体,天上的太阳又似要把身体每一点水分都晒干。水里开始有虫子往他身上爬,蚊子苍蝇发现满是血水的他时,同时也发现他无法反抗,开始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大餐。
极度的麻痒,恶心,苦楚一起向他袭来。他难过得要流出泪来,可是即便是眼泪,也会马上被晒干。苍蝇好像正在他身上产卵,如果自己还不死,过段时间或许能体验到蛆虫在身上爬来爬去,也许会从鼻孔进出穿行。
然后,他听到有一丝响动。难道有人来了?赵谦带着强烈的希望睁开眼睛,然后吓了一大跳,他恨不得马上跳起来。
那是一条狗,一条黑乎乎,又脏又臭的野狗。他睁开眼睛时,那条狗正好把鼻子凑过来在他脸上闻来闻去。狗头上还有几处糜烂流脓的伤口,赵谦只觉得胃里一阵剧烈的翻动。
“滚开!”赵谦颤声驱赶着野狗,他平生就怕狗和狼。
野狗好像已经明白这是个任人宰割的羔羊,完全不怕他,仍然在他身上闻来闻去。赵谦只求它不要用它又臭又粘碰到自己的身体。又担心野狗是条饿狗,张开嘴在自己身上咬两口。
还好毕竟狗不是狼,并没有吃人的习惯,赵谦的担心没有变成现实。不过这野狗好像也厌恶起这个浑身是血又脏又臭的生物,竟转过身,抬起一条腿来……
“畜生!”猛然一声大喝,救了赵谦。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士可杀不可辱,都是在一定条件下才行的。
赶走野狗的人是一个精壮的汉子,手臂上的肌肉一股股的,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流光。那汉子大概三十多岁,左手提着一把木弓,右手提着一只死兔子,身穿兽皮坎肩,背上背着一只箭筒,大概是个猎户。
汉子身后还有一个身穿布衣荆衩的女人,细皮嫩肉的,像是汉子的娘子。女人怯生生地问道:“石头哥,那是什么?”
被叫作石头的汉子道:“是个人,不知死了没有。”
赵谦听罢那汉子名叫石头,想起张岱手下的亲兵队长晏石,大伙也叫他石头。赵谦突然看见了希望,急忙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张嘴用嘶哑的声音道:“壮士救命!”
石头和女人小心靠了过来,看着赵谦那惨样,浑身血水泥污,顿时皱起了眉头。石头小声道:“秋娘,不关我们的事,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赵谦一听顿时像是掉进了冰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那被唤作秋娘的女人悄悄瞟了一眼赵谦,小声道:“石头哥,你看那人脚上的靴子,是官靴,还有身上的衣服……是绸缎的……”
“那咱们更不能多管闲事,被义军知道,那可是要杀头的!”
赵谦听罢心道这陕北山区是闯贼控制的地区,真是大大的不幸,又躺在地上看了看面前这两人,男的皮肤黝黑四肢粗大,应该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而那女人虽然穿得不怎么样,却细皮嫩肉的,姿势动作透露出一些矜持与礼数,不是村姑能有的气质。赵谦无暇思索二人是怎么走在一起的,却马上认定那女人是有些见识的人,兴许在她身上有些希望。
“二位恩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容后一定厚报……”
石头道:“哼,你能如何厚报?”
“金银珠宝……我能让你们不用风吹日晒在荒郊野地里讨生活,能让你们住大房子,能……”
“老子就愿意这么过,不这么过还不习惯。”
秋娘嘴角动了动,看了一眼赵谦脚上的官靴,在石头耳边耳语了几句,石头涨红脸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得认命!”
秋娘听罢生气地转身要走,石头急忙拉住她的手,好言道:“好好,我答应,救他不就成了?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老子也打碗水给你摘!”
女人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
赵谦长舒一口气,心道这小命又捡回来了,不然这荒郊野地的,迟早是个死。
二人将赵谦救回山林中的木质草顶的家中,给了食物,又用山上采的药材为赵谦疗伤,赵谦千恩万谢不表。
木房子不大,一共三间房,赵谦睡的这间靠东,里面堆了些柴禾,屋檐外面喂了一匹马,一只狗,屋子中充满了粪臭。
因为劳动需要,小小的空间中,显得有些脏乱,堆着各种工具,制作弓箭的材料,草料等杂物。除了粪臭,还有皮革味,动物血肉的腥臭和腐臭。尽管秋娘日日打扫,仍然改变不了生活环境,她的一举一动,让赵谦更加对她的来历充满了设想。
段六六 如果不知道
“张将军冲击贼军中军大营时,靠得最近的李自成所部精锐援救缓慢,才使我等能生擒闯王高迎祥,定是李自成心怀野心,故意所为。张将军立下不世之功,可喜可贺!”韩佐信兴奋地说。
旁边的萝卜有些黯然道:“不知大哥怎么样了……”
众人听罢都沉默不语。
张岱看着北面道:“希望晏石他们能把大哥找回来。”
“大人吉人自有天佑,不会有事的。”韩佐信沉吟片刻,道,“张将军打算怎样处置高迎祥?”
张岱道:“此贼乃流寇之枭雄,不能私斩,只能押解回长安,交由上峰处置。”
“将军……”韩佐信递了个眼色。
张岱会意,屏退左右,只留下萝卜,然后问道:“佐信有何话?现在但说无妨。”
韩佐信低声道:“生擒闯王高迎祥,是何等奇功?!将军明鉴,此事已不只能让皇上龙颜大悦,厚恩封赏那么简单了,还足可留名青史,让子孙万代称颂!如果高迎祥到了长安,连洪大人,孙督师都会不择手段想法将功劳揽为己有。我等浴血厮杀,最后只能分点残羹,有何意味?”
“那依佐信之意,我等该当如何是好?总不能上奏朝廷自表其功吧,那样的话众大臣岂会放过我等?”
韩佐信踱了几步道:“赵大人与张将军所部,皆属孙督师部属,洪大人要与孙督师争功,处于下风……我倒有一策……”
张岱忙道:“快快讲来。”
“先上报赵大人玉碎殉国……”
而此时赵谦正躺在充满臭气的木屋中,正想着:这地方实在难找,张岱找不到自己,会不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外面传来了石头两夫妇的争吵声,只听得石头的声音:“咱们这里单门独户的,我才敢留他几日,却不敢保证没有人来,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他与咱非亲非故,那日不忍见死不救,才救他一命,咱们凭什么养个汉子在家吃闲饭……”
然后又隐隐约约听到秋娘的声音,赵谦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却听不清楚。他挣扎了一下,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无法行走,心中顿时恐慌起来。
山村里人烟稀薄,有时整日都不闻人声,偶尔有飞禽走兽几声怪叫。最让赵谦不习惯的是,一入夜,黑漆漆一片,又很安静,他整天躺在那里,晚上经常睡不着,在黑暗中,他十分害怕。都市中生活习惯了,猛然在这种环境下,不由得痛苦万分。
秋娘与石头是指腹为婚,原本是青梅竹马,后来秋娘家窘迫,她便被卖入城中一大户家做了丫鬟。石头长大之后,心念旧情,想方设法将她赎出成婚,却不知秋娘见识了另一种生活,早已不是儿时的秋娘了。
“你……你是做什么官的?”秋娘给赵谦送饭时,终于鼓足勇气说了一句。
赵谦接过木碗,里面是些野菜粗粮,但并妨碍他狼吞虎咽,他吃了一阵,喝了一口水道:“指挥使同知。”
“哦。”秋娘撩了一把垂在额上的头发,“比县太爷大么?”
赵谦笑道:“县里最大是知县,七品,我是从三品,大好几级呢。”
“以前我家老爷见了县太爷总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还以为县太爷很大呢。”
赵谦把碗递给她:“我大明亿兆子民,官员却只有数万,所以只要是官,在百姓眼里都是很大的。”
就这样,两人发生了第一次简单的交谈。很多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赵谦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