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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努力像当日竹林定情时那般娇俏稚拙,轻轻地说道:“我没办法把我自己留给你了,给你我的发罢,就当是我的魂魄伴在你身侧了……”
又是一阵断肠催命的绞痛,我忍耐不住胃部的抽搐,猛地一张嘴,一口黑血喷出,染上雪白的前襟,慢慢洇开,成了大团妖娆绝艳的黑牡丹。
“阿墨!”
他真有这么伤心么?
这声音听起来,倒也摧肝裂胆。
我抬起脸,眼前已模糊得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努力伸出自己的双手,摸索着捧住他的面颊,颤着嗓音道:“如果有下辈子,我要你做我唯一的男人,你……你也只许有我一个女人……好不好?好不好……”
我自己已经看不见的热流又从口鼻间涌出,手中的力气顿时失去。
神智沦陷前,我听到拓跋顼被抽去心肺般地惨叫:“阿墨……”
这时候,他都不肯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果然对我好深厚的感情!
无妨,我早对这个少年绝望,只想用尽我最后的力量,再挑拨一次他们君臣兄弟看似坚不可摧的手足之情。
一屋子的人听到了我对皇太弟的深情告白,拓跋轲那样要强的男人,将始终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爱妃到死都只爱自己弟弟的现实。
而我的死,也将成为拓跋顼心头的刺,有事没事就会扎他一下,提醒着他,是他的兄长抢走了他的爱人,并活活逼死了她。
无力闭上眼时,有水珠缓缓自眼角滴落。
不是因为爱和留恋,而是因为恨,对这对兄弟刻骨噬心的恨!
拓跋轲!
拓跋顼!
我恨你们,至死不休!
素心改,无花空折枝(一)
那是一场,持续了很久的睡眠。
久到连我自己都在怀疑,我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昏暗的梦境,有着七零八落的片段,包括男人的抚摸,男人的亲吻,还有辨不出滋味的各类汤汁,都曾若隐若现,起起伏伏。
意图想抓住些什么时,依旧是黑白的底色,蒙昧不清的触感,整个人如游魂般飘荡着找不到着落之处。
当眼前终于有了点别的颜色时,我依然在想着,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烟幕黄的颜色,很浅,很模糊。
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沁到鼻尖时让我很迷惑。
不是萧宝溶清新的杜蘅香气,不是拓跋轲刚硬到危险的体息,而是一种春日阳光般温和的明净和清澈。
那是久远得想让我流泪的气息,甚至连模糊的烟黄都让我感到亲切。
下意识地握住眼前看得到的烟黄,居然真切地抓到了实物。
柔软的棉质,没有精美的刺绣或华丽的蹙金,落在掌心的感觉很舒适,很安心。
喉咙间动了下,我似乎发出了声音,但耳边还只是静寂,了无声息。
但掌中的烟黄忽地一动,接着,我的身体震动了一下,整个地被带入了一个健壮的怀抱中。
极有力的臂膀,强硬如铁铸,叩在后脑勺,有点疼。
可这种疼痛也有着莫名的熟识,仿佛在很久很久前,也经历过这种类似幸福的疼痛。
那有力的手臂,此时居然有些颤抖,用很轻却很急的幅度,晃动着我,模模糊糊似乎有张脸也在我眼前晃动着。
我睁大眼,努力想看清眼前那张脸到底是谁,却始终是和那团烟黄粘连的苍白,连眉眼的轮廓都看不出来,只有那嘴唇看得见依稀的开阖。
这人在说话么?
可我什么也没听到。
于是,我竭力蠕动自己干涸的唇,问他:“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我的身体很虚浮,我的呼吸应该也很微弱。
但我敢肯定,我的确发出了声音,即便喑哑而无力,我也该发出了足以让人听清的话语。
可我没听到自己的话。
抱着我的那人顿了一顿,将我搂得更紧了些,凑在我耳边,继续开阖着嘴唇。
我依稀辨出了他眼睛的位置,黑乎乎的两点从颊边晃过。
耳边有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地扑过来,有点痒。
我缩了缩脖子,疑惑地转头,对住那双黑乎乎的眼睛,想仔细地辨别出这人是谁。
鼻尖已经触到了对方的鼻尖,腻而冷的水滴沾到了我肌肤上。
“你是谁?”
我疲惫地皱眉,继续问。
可我还是听不到我自己的声音。周围安静得有点可怕,间或有耳鸣般的隆隆声。
这时,抱着我的手腕僵了一僵,然后耳边有大口的热气扑来。我只根据那呼出的气息,断定他吐着两个字,像在唤着谁的名字。
心里忽然一动,我捧了那人的面颊,茫无焦点地在他脸上转着目光,急急问道:“你是不是阿顼?你是阿顼么?”
手中的脸庞僵了一僵,然后很快地上下移动,分明是在点头。
果然是拓跋顼,那个在我喝完毒酒后才出现的拓跋顼,那个看我快死了,依然不肯答应与我下世相守的拓跋顼!
转动着眼珠,只有极蒙昧的光线流转着,周围的物体,看不清轮廓,大片大片混沌在一起的颜色,彼此浸润。
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
我忽然明白过来了,微笑着向眼前这个男人说道:“你救了我?然后弄瞎了我的眼睛,弄聋了我的耳朵?”
看来我中毒昏死过去前的告白还是有点效果的,他终于想起了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那段“旧情”。
他救了我,然后将我弄得又聋又瞎,让我再也没有能力逃走,再也不能成为影响他们兄弟关系的猫儿狗儿。
又或者,他是以此为代价,向拓跋轲要来了我?
我是不是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眼前的拓跋顼听了我的话,果然没有摇头,只是扳着我的肩,说了句什么。
我听不到,只能茫然望着他,努力维持着凄怆的笑意。
拓跋家这对兄弟,根本就是两只把我戏于爪下的禽兽,想玩就玩,想杀就杀,想弄成个残废,就毫不犹豫地向下药。
可即便是禽兽,我也得向他们微笑,就像一条狗,想活着,就不得不摇尾乞怜。
我受的折磨屈辱已经够多,好容易死里逃生,就绝对不能放弃生存下去的希望。
否则,我吃的一切苦头,就是白搭了,就是死了,也不过是白白地死了。
不晓得我还有没有机会凭藉自己的力量报仇,但如果有机会,我宁可选择玉石俱焚。
我日夜盼着萧宝溶来救我,但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又宁愿他不来了。
若他看到我变成这样,一定伤心得很。
这天底下,只有他对我的好,从来不曾掺杂太多的算计和阴谋,只将我的悲欢爱恨放在了第一位。
拓跋顼扳着我肩的手微微颤抖着,好一会儿才放开我,将我扶了躺下,忽然匆匆离去。
素心改,无花空折枝(二)
不很清楚我现在到底在哪里,但从触目可见的颜色,我也可以断定,这里绝对不是琼芳阁,更不是重华殿。这里的气息也很陌生,没有用任何的香料,被子上也是给晒得蓬松的天然棉花味道。
真是奇怪,才醒来时,我为什么会觉得这里的气息和颜色让我觉得亲切,甚至亲切得想要流泪?
我一定给毒得迷糊了,以为我还住在相山,以为我还是那个一头栽入情网的无忧无虑小公主。
在迷迷糊糊半醒不醒的昏睡中,不时有人过来把脉,不时有人过来喂药,也不知是嫌我聋得瞎得不够彻底,还是做出帮我治疗的虚伪模样来,好讨我的欢心。
——那个一再将我丢给兄长蹂躏的懦夫,那个眼看我喝下毒酒不敢出声的狠心人,看来真的懊悔了以前的无情,居然没有再将我丢给拓跋轲,或丢出青州行宫,反而时时伴在我身边,不时将我抱在怀里,喃喃地说着话,肌肤上的温暖,便透过两人单薄的衣衫传递过来。
渐渐恢复几分神智后,我已辨别得出,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在身畔来来去去。不难分辨,那些都是宫人,听命于他的宫人。
拓跋轲一直不曾出现,能给我熟识感的轻罗和连翘也没有出现,想来这里多半该是拓跋顼所住的涵元殿了。
但那些宫人除了更衣洗浴,几乎没有机会和我靠近。拓跋顼终日与我伴着,甚至亲手喂我喝着药汁和羹汤。
他并不惯服侍人,手很笨拙,远没有画画或使剑时潇洒自如,不时会将汤汁泼到我的前襟或手臂上,然后手忙脚乱地为我擦净。
我感觉他絮叨不停的气息,可却怎么也听不到他说话。
我问他:“你在说什么?”
当然听不到回答,只有一双握惯宝剑的大手,用很轻柔的动作,缓缓地将我的手合拢在自己掌中。
我再问:“你是不是在骂我?知道我什么也听不到,算计着怎样将我害得更惨?”
手被握得更紧,然后被抬起,指尖触上他光洁的额,感觉他头部的轻轻摇动。
我笑道:“你不用勉强自己对我好。我是南朝公主,你是北朝储君。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落到你们手中,被怎样凌虐都是活该。便如你或拓跋轲如果落到南齐手中,我也不会对你容情。你们怎样欺负我,我都会十倍还回去。”
手被放开,肩却被揽住,慢慢拥到那个年轻的胸怀。
果然又是,当年阳光般的气息,以及,和当年一般的有力而不规则的心跳,莫名地又要逼出我的眼泪。
强自忍着泪,我挣出双手,捧住他的面颊,慢慢地摩挲着,细细地分辨,他和我曾经的梦中少年,有着多远的差别。
可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我以前甚至没这么近距离地抚摸过他的面颊。
其实我们不该有多深厚的感情,我们之间,只有仇恨。旧恨,以及新仇。
但我还是无法释然,索性就放纵了自己胸口堵紧的悲伤,张大眼睛,努力望向那一双迷蒙的漆黑,很轻很轻地道:“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你。你还喜欢着我么?”
捧住的面颊很僵硬,感觉得出他很吃力地吞咽着什么,喉部在艰难地滚动着,但明显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我以为他不会有任何回应时,他的头忽然动了。
他的头部,很坚决很有力地往下一点,然后又是一下。
泪水忽然之间便落了下来。
明明知道他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一时的怜悯和负疚,根本敌不过他兄长可以给予他的锦绣河山;明明很清楚,我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