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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旗子上的字号是“有仇报仇”。
初秋深夜的凉风吹过后脑门,方应物不由得打个冷战,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何会有考生疯了。大明朝乡试的考场设施也忒诡异了,这是贡院还是森罗殿?
入乡随俗,跟着项成贤与洪松上前胡乱拜了拜,三人便要分手,前往各自的号房。
洪松担心方应物没经验,便仔细叮嘱道:“方贤弟,进了号房就什么也不要管了,先倒头就睡。不然等天亮后开考,一考就是整日,很难有精力清醒地坚持住。”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方应物拱拱手道:“受教了。”项成贤又叹道:“各自保重罢,你们都是哪间号房?”
这考场号房有数千间,每五十间或一百间为一排,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字头,密密麻麻地排列在贡院中。
方应物低头看了看考票,“我是四字排的第四十四间。”项成贤愣了愣,语气幽幽地说:“我听说过,有几间号房死过人,一直在闹鬼,其中就有这间……”
“闭嘴!”方应物已经受不了项公子了。
不过倒是想起上辈子上大学时,时常传闻哪个宿舍死过人,哪个自习室闹过鬼……没想到古人也有这个陋习,真是一项数百年的老传统。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三场已毕
方应物分到的号舍是四字号这一排,这个四并不是第四的四,而是千字文里“四大五常”的四。
方应物是属于功夫在场外的人,没有在考场中动什么手脚,号舍也是随机安排的。与两位好友分开后,方应物提着灯笼,寻找自己的号舍。
在贡院中,号舍密度极大,每一排都有几十上百间,每间只有三四尺长宽。同时每排之间仅仅间隔四尺,形成一条数十米的狭窄小巷。
借着月光一眼望去,好像是层层叠叠的鱼鳞,再走近些,又让方应物想起了养鸡场的鸡笼。没错,就像是鸡笼,每间号舍的真实面积也不比鸡笼大多少,在天亮之前都会塞进去一个人。
方应物慢慢找到四字号这一排,窄小的巷口站着一位老军士。方应物确认无误后,便迈过门口,走进了巷道里。
在巷道外面空地上,头顶有月光,周围有火炬、灯笼,亮度还可以。但一进入仅可容身的狭窄巷道后,光线陡然暗了下来,让人感到极其幽寂。
忽然想起项成贤的鬼故事,方应物不禁打个冷颤,随即赶紧将杂念驱离出去。又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前面隐隐约约有半截人腿,与地面平行,直直的悬空在巷道上,随着晚风不停抖动着……
我靠!饶是方应物为人胆大不信鬼神,猛然见到这一幕后心里也发毛,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这一退,就退出了巷口。门口的老军士奇怪地看了方应物一眼,又朝巷道里瞅了瞅,恍然大悟的高声叫道:“里面那位相公收一收腿!挡着别人去路了!”
却见那半截腿缩了缩,让出大半个巷道。方应物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巷道里黑暗的环境,这时候也看清楚了,原来这半截腿是从某间号房里伸出来的。
号房太小了,几尺长度根本承不下一个人的身长,想在里面睡回笼觉,那确实得把腿伸出来……
方应物苦笑几声,真是自己吓自己。随后他提着灯笼找到了自己的号房,运气不错,距离巷道厕所有段距离,不至于顶着厕所味道考三天。
方应物比划了几下,号房正面宽度大约一米左右,里面进深不超过一米半,面积大小就跟上辈子时空里电话亭似的。要缩在这里面坐一天,也真够受罪的,这科举果然是很痛苦的事情。
号房里已经搭好了两张木板,外面高一点的木板可以充当桌案,里面低一点的木板可以充当座位。
想起洪松的嘱咐,方应物便将考篮丢在了号房里面角落里,然后将高处的木板拆下来重新搭在低处,这样两张木板就在同一个平面上了,勉强可以让人躺在上头。
劳顿了大半夜,方应物确实也有点困意,便爬到木板上打起盹来。而且也从号房里伸出半截腿,悬空在巷道上……
天光放亮,考题发了下来,成化十六年的浙江乡试便正式开考了。
乡试分三场,第一场是经义,第二场是应用公文,第三场是时策。但只有第一场经义是最重要的,可以说,第一场考得好了,后面两场再烂也能中举。
所谓的八股取士,就指的是科举只重第一场经义的缘故。考官也是根据第一场文章来决定录取与否,后面两场公文和时策基本就是走过场的陪衬。
第一场要做的题目有七道,其中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这三道四书题是全部考生都一样的,而四道五经题是让考生根据自己本经,从二十道题目里选择四道作答。
有道是,三场重首场,首场重四书。往往三篇四书文章特别是第一篇,就能决定考生命运了,一般考官没有那么多精力去仔细阅览所有人的全部文章。
题目下发后,大多数考生看了几眼,稍加思索便在稿纸上刷刷下笔写起草稿来。
答题时间只有一个白天,黄昏之前就要交卷。在这段时间里,要写出七篇文章,而且每篇文章都要严格合乎八股文体例,可以说考试强度是相当大的,脑子不行的连答都答不完。
方应物倒不是很着急,他仔细看了两遍题目,心里就有底了。三道四书题里,两道是自己提前得知、此时心有腹稿的,另一道则是没准备的。
方应物又记起了考试达人商相公传授的小技巧:“三篇四书文尤为重要,你要先写第一篇,再写第三篇,最后写第二篇。
因为越往后面越疲倦,写出的文章越不佳。如果按照正常顺序,三篇看下来是一篇不如一篇,那就索然无味,看起来很萎靡,给考官的印象极差。
如果照老夫所言,那么三篇看下来,第一篇最好,第二篇最差,到了第三篇又变得稍好,那么在考官眼里的感觉就好很多。”
方应物总结是,开头一篇要有高潮,中间一篇要压下去,第三篇再起一个小高潮……
这次他的运气真是不错,第一篇和第三篇题目都是提前认真作好的,只有第二篇题目需要自己现写。这样三篇组合下来,自然而然就形成了有高潮起伏的最佳节奏。
考试时间从黎明到黄昏,约莫六个时辰。方应物做完三道四书题时,才过一个时辰,如此他的时间便充裕很多。
随后不急不慌地又做了四道五经题目,具体质量不知。反正他“里面有人”,只要三道四书题目能交代得过去,同时文章里不忘用上暗记,那就可以了。
四书比别人快一点,五经比别人慢一点,临近黄昏时候,方应物便交了卷子,提着考篮晃晃悠悠出了贡院,长随王英已经在门外等候。
在巴掌大小的空间里整整坐了一天,这时候方大秀才浑身疲乏,也不想着去找两位好友了,只将考篮扔给王英,有气无力地说:“速速打道回府!”
歇了两天两夜,缓过劲来,又到了十一日晚上,便动身去参加第二场考试。这时候青云街及贡院内外热闹许多,人声鼎沸,不像上次那般沉闷。
原因也很简单,最重要的首场考试已经结束,后面两场走形式居多,当然就不如第一场严肃紧张了。
搜检程序是一样的,次日黄昏第二场考完。然后又在八月十五日考完第三场,这次乡试便结束了,下面只等着出结果。
四千考生录取九十五人,不到百分之三,买彩票似的概率。可想而知,到时候定然又会上演一幕幕人间悲喜剧。
但方应物顾不得去想这些了,考完后他只想躺着一动不动,连小弟弟暂时都竖不起来了,乡试简直太累人。
从精神到肉体都是一种折磨,他还是开了外挂的,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熬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看榜
八月十五日考完最后一场,方应物八月十六日便在住处躺了一天,直到八月十七日才缓过劲来。
他站在院子中,不停地伸展手脚,如今实在是没心思再看什么书了,心里琢磨着怎么打发发榜前的这段时间。忽然有王英跑过来禀报:“项公子来了!”
方应物只见到项成贤自己走进来,不禁奇道:“怎么你自己跑过来了?我还以为是你和洪兄联袂而至,找我喝酒。”
“我是单独过来感谢你,不好叫上洪兄。”项成贤鬼鬼祟祟地说。
方应物很莫名其妙,“谢我作甚?”
项成贤笑几声,拍拍方应物的肩膀道:“方贤弟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做好事不留名,我在考场号房里,发现木板下面钉着几本书,这八成是你偷偷让那石岩安置的罢?所以怎能不谢你?”
方应物愕然,他没有办过这种事……又一想就清楚了,这肯定是那石岩为了讨好自己,知道项成贤与自己乃是好友,便故意帮项成贤安排的。
送走项成贤,方应物不知怎的,忽然有点患得患失起来。连他自己都奇怪,考试前信心十足无所畏惧,怎么考完了倒有点忐忑起来?
按照他先前的估算,大约有七八成的几率中举,也就是说只要不是特别背运,总是能榜上有名的。但谁知道会不会遇上那另外的两三成几率……
按照规定,乡试榜必须于八月底之前出来,在哪一天要看具体情况,同时还要参考一下良辰吉日。
转眼间到了二十四日,参考士子都晓得结果该要出来了,无数读书人每日纷纷聚集在贡院附近的青云街上,心急地等候着第一手消息。
方应物也不例外,他与项成贤、洪松整日都坐在街边茶铺里,一边谈天说地一边等待着贡院大门开启。
在八月二十六日,眼看天近午时,茶铺里的方应物吩咐长随王英去买几人份的吃食回来。他们不敢轻易离开座位,如今青云街上人比蚂蚁还多,抢座位是家常便饭,稍有空余就会被人惦记。
王英又问了问洪公子和项公子的口味,转身正要出去,忽然有一个茶铺的小厮冲了进来,对着客人叫道:“出来了!出来了!贡院里彩亭出来了!”
登时整个茶铺里就像火山爆发了,声浪一下子几乎要掀翻房顶,然后人潮汹涌,争先恐后地冲出茶铺。
消息已经传开,街头俨然是人山人海,走也走不动。士子们只好站在道旁,对着贡院方向翘首以待。方应物等三人在家奴的护卫下,勉强稳稳地站在人群里。
按照规矩,乡试榜填好后要放入彩亭,然后抬到布政使司,最后在布政使司衙署外面照壁上张贴。
不多时,果然远远地望见几十名衙役簇拥着一顶彩亭,吹吹打打的沿着青云街走来,一直向南边布政使司方向而去。方应物等三人便与大部队一起,跟在彩亭队伍后面走。又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布政使司衙署。
这边早已准备完毕,照壁下方围了一圈栅栏,还有官军严密把守,以阻止看榜人靠得太近从而毁坏榜文。
照壁外面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在万众瞩目下几名吏员抬出了乡试榜,小心翼翼地张贴在照壁上。
登时人声沸然,好似开了锅一般,人人睁大着眼睛去仔细看榜。榜文上的字体有碗口大小,行列整整齐齐,不用靠得太近也能看得清楚。
一时间榜下呈现人世百态,有拿出一去不回气势,大步流星往人群里冲的,有神情故作镇定但眼珠子死死向榜文瞪的,有在外围抓耳挠腮跳着脚向榜文伸脖子的。
还有穿红衣戴红帽,喜气洋洋地向外面狂奔的,这是职业看榜人,看准了谁家高中就赶紧报喜讨喜钱去。
过了一会儿,又出现另几种人情世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