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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穿红衣戴红帽,喜气洋洋地向外面狂奔的,这是职业看榜人,看准了谁家高中就赶紧报喜讨喜钱去。
过了一会儿,又出现另几种人情世态,有一脸狂喜手舞足蹈不知所措的,有失魂落魄跌跌撞撞滚出来的,有泪流满面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喜是悲的,有唉声叹气痛不欲生的,有不屑一顾连连冷笑摇头走人的。
方应物没有只站在外面,让王英冲进去代替看榜,他要亲自在第一时间感受喜悦或者悲伤。
在海潮一般的人群里,方应物与两位好友走散了。当他在王英的保护下,勉强挤到离栅栏不远处时,透过人头间隙总算能看清楚榜上的字了。
“大明成化十六年浙江乡试录”和“中式举人九十五名”这两列打头的字样直接忽略,方应物的眼神快速的浏览者后面长长一排人名——
第一个名字的第一个字不是方,具体是什么根本没往脑子里放,反正不是自己,直接略过;第二个名字第一个字还不是方,继续略过……
方应物并不灰心,他有心理准备,一共九十五个名字,后面还多着,第一名和第九十五名没有本质区别。但是才看到第三个名字,却出现了小惊喜,这行人名第一个字俨然就是“方”字!
方应物心脏重重一抖,眼光大亮,立刻向下浏览,第二个字是应!方大秀才登时感到一腔热血涌上了脑门,险些失声高叫出来。
周围的嘈杂仿佛突然消失,他全神贯注的屏住气息去看这列人名的第三个字,没错,就是一个“物”字!合起来第三个人名就是“方应物”!
方大秀才再也忍不住了,举起双臂直刺苍穹,旁若无人地放声大笑。秀才只是预备士子,举人才是统治阶级,以后他不是方小相公,而是小方老爷了!
中举才算彻底实现了身份转变,即便以后不能中进士,也能以举人身份选官,即便不想去选官,也可以一夜暴富,从此优哉游哉做衣食无忧的地方名流。
金举人,银进士,科举中最难得一道关口已经迈过去了!举人是三十取一,进士是十取一,相对而言中进士比中举轻松多了。
对普通人来说,中秀才是高兴事,中举人却是值得疯狂的事,就算以后中了进士也不会像中举一样能激动到癫狂了。君不见大名鼎鼎的范进老兄中举后发疯,中进士时却一笔带过么?
“哈哈哈哈!”方应物笑得虽然响亮,但是并没有让别人特别惊讶,在这张榜文下聚集了天下最极端的情绪,发生什么都不会令人太惊讶。不过从方应物的笑声中,周围人都知道,此人必然高中了,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等情绪缓和下来,方应物感觉飘飘欲仙,若不是王英在旁边扶住,他都怀疑自己要飞起来了。
到底是第几名?谁是解元?方应物终于有精力去关心其他的事情了,便再次抬起头看向榜文。
在榜上那个位置,方应物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名录,这一行的全文是“第三名 方应物 十八岁 淳安县学廪生”。
第三名,五经魁首之一。
前文介绍过,四书是读书人的必修,五经是读书人的选修,每人都选一门为本经。而乡试榜的前五名,就要从五经考生中各取一人。
也就是说,《诗》、《书》、《礼》、《易》、《春秋》五经中,每一经考生里选出最好的一人,合起来就是前五名,称为五经魁首,民间也叫五魁首。
比如方应物这个第三名,就是以《春秋》经入选五魁首。而五魁首中最出色的那一个,自然就是解元了,其余称作亚魁。
名次很高,但方应物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精神头激动了。长随王英也是识字的,忍不住议论道:“小相公离解元就差两位,不然父子解元美名就出来了。”
方应物可不敢这么贪心,要说野望也不是一点没有,但解元实在是太万众瞩目。
他自家事自己知,很明白自己有几把刷子,当个第三名就已经很醒目,更别说解元了,那就是放在火盆上烤了。
“这大宗师也太客气,给个中间第几十名就足够了,居然弄了个五魁首。”方应物很唏嘘地叹口气。
王英放下心来,很熟谙情况地想道,小相公的心智看来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不然也不会开始矫情了。
方应物继续看榜,开始看别人的名次,理所当然先关注的是自己前面两位,新解元是谁那必须要了解。
却见榜文最前面写着:第一名 李旻 三十七岁 钱塘县学廪生。第二行写着:第二名 王华 三十六岁 余姚县学廪生。
李旻?王华?方应物瞪大了眼睛,这两位老哥都是今次乡试中举吗?
对普通人而言,这两人在历史长河中知名度并不是很高,但在方应物这种专业人士却是知道的。
如果按照史实,王华将是明年春闱大比,也就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而李旻则将是下一次也就是成化二十年的状元。
自己前面是两个未来的状元老兄啊,真是一张龙虎榜。方应物连连感慨,那残存的一点点对解元的意淫立刻彻底烟消云散。
不过比较起来,王华王老哥比李旻还算稍稍出名点,因为他的儿子是王守仁王阳明……
第二百四十九章 乡试榜议论
看完榜首,方应物又仔细浏览一遍整个乡试榜,然后又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是第二十一名吴绰,另一个是第七十九名项成贤。
看来看去,连带他自己在内,这次淳安县上榜三人,比上一科只有父亲这个独苗进步许多。可以想象,如果今科情况依旧不理想,那些可怜的大家子弟又会被家族进一步压榨。
另外两个中举的人中,方应物对吴绰感到有些意外。这吴公子是他们淳安县第一科举世家云峰吴家的精英,这次竟然和他一样,以弱冠之年首次乡试就中举了。
即便放眼全国,像吴公子这样二十来岁能中举的人都很少见,足以作为谈资传扬出去了,看来实力确实很出众。他方应物可是把左道旁门发挥到极致,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这才得到的机会。
至于项成贤,上榜倒是在情理和意料之中,并不令方应物感到惊讶。项大公子也是考过两次的人了,这次更是不遗余力地全方位做好准备,又有石岩偷偷帮他藏书舞弊,运气好了中举并不意外。
不过看了几遍榜单,依旧没在榜上看到另一个好友洪松的名字,这就只能遗憾了,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在不到三十取一的比例下,中了是小概率,不中才是正常的。
方应物怀着兴奋的心情挤出了人群,在外面寻找两位一同来看榜的好友。
洪松和项成贤都比方应物出来得早,此时两人一个满脸郁闷,一个喜形于色。交情好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不用太虚伪,是什么心情就是什么神情。
洪松不必强颜欢笑装作不在意,郁闷就是郁闷;项成贤也不必为了照顾洪松的面子而故意压住自己的喜悦,高兴就是高兴。
方应物上前对着项成贤拱拱手道:“先恭喜项兄了。”又对洪松道:“洪兄也不必气馁,只不过时运未到而已。”
看到方应物,洪松更加郁闷。上次看着方清之中了,自己黯然落第,今次看着方应物中了,自己还是黯然落第……
不过郁闷归郁闷,倒也不至于嫉妒,洪松也抬手道喜:“预祝方贤弟宏图大展,明年再中皇榜!”
项成贤笑道:“看完榜了,得意也好,失意也罢,其实都是天意!我们找地方喝酒罢!”
三人便一起来到青云街上,寻了一家酒楼进去。里面竟然客流极大,大概是受了放榜的影响。就像项成贤刚才所说的,无论失意得意,总要找地方买醉。
此刻若想要单独的雅阁,那肯定是没有了,三人只得在大堂中所剩不多的位置中选了一处坐下。
坐定后,洪松便道:“我已经打发了小厮回去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离开返乡!”
项成贤和方应物十分吃惊,彼此对视一眼后,项成贤先开口道:“洪兄何必如此匆匆?按着惯例,放榜次日要举行鹿鸣宴,我与方贤弟都要去的,确实无法脱身。”
方应物也劝道:“洪兄若执意先走,那至少也得给我们送行的机会,还是晚走几日。”
洪松自斟自饮倒了一口酒,长叹道:“三年又三年,这杭州城,我是一刻也不想多留了!”
洪松喝酒喝得很凶猛,没多久便醉了,素来稳重的他也变得手舞足蹈,歪歪斜斜的。
他突然伸出手,一手按住了项成贤,一手按住了方应物,口舌不清地絮叨:“我们三人中,应该说我是读书最认真的,你们两个都不如我!
项贤弟,你性子太跳脱轻浮!方贤弟,你杂事太多,心思时常放在别处!但却没想到,你们都中了,却只有我落榜,真乃造化弄人也!”
方应物很理解,其实洪老兄最郁闷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三个好友一起来参加乡试,大家若一起落榜也就罢了,却偏偏只有他一个落榜的,就是老好人也免不了生命运的闷气。
洪松忽然又扭过头,醉眼迷离地对着方应物道:“明年你们两个都要去京师参加会试,哥哥我是没有资格陪着你们去了,但我还是有几句话要嘱咐方老弟。
你这个人,是能沉得住气、稳得住脚、拿得定主意的人,虽然我们三人中你最年轻,但是我对你很放心。可是项成贤这厮,还是太蠢了!出门在外颇令人不放心,方老弟你要多多照看才是!”
方应物哭笑不得,而项成贤则是一张脸扭成麻花似的,被说得既感动又郁闷。
却说乡试榜出来了,立刻引起了全杭州城甚至全省的热议。可以说,每三年一度的乡试几乎就是本省最大的事件之一,在省内影响力甚至比会试还大。
众人除了议论自己的亲朋好友、本县名人外,议论最多的自然是榜上排名最靠前的五经魁首。如果说京城殿试后最受瞩目的是三鼎甲,那么乡试后最受瞩目的就是五魁首了。
在这酒楼里,不管是有关还是无关的人,谈论的无一不是乡试榜。
有人得意洋洋地高声道:“前两名我都见过的,那解元李旻博闻强记,才华横溢,而王华则是家学渊源,过目不忘。两人都称得上大才子,能占得前两名,实在是名至实归!”
“你们知道么?听说李解元乃是当年于公的亲孙子,当初于家罹难,一个有身孕的小妾逃了出来,又嫁给了李家人……”
杭州城人嘴里这位当年于公,只能是大名臣、钱塘人于谦了。于谦只有一子,但这个儿子没有再生出儿子,所以于谦没有血脉后人。这一直是父老乡亲们的遗憾,编出各种故事也在情理之中。
旁边有人嗤声嘲笑道:“这榜前两名有什么看点?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也就你这门外汉才会看个低水平热闹,谁不知道解元是有才华的,还用你说么?至于说李解元是于公的血脉后人,更是无稽之谈!其实这榜的看点在第三名!”
先前说话的人在大庭广众下被嘲笑,脸面上挂不住,扭着笑话他的人作势要撕扯,“你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我便豁出去这张脸皮不要,也要和你理论理论!”
被扭住的人怡然不惧:“李王两人在如今这三十六七的岁数才中举,放眼将来,更不知道到哪一年才能中进士。而且如果不能中三鼎甲,那前途就实在有限,毕竟年纪在那里摆着,以后运气再好也得四十岁左右才能进官场,能有多大前程?
相比之下,这第三名方应物反而更耀眼,稍微懂门道的人都看得出,这才是真正的看点!”
周边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