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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事苦着脸,“方公子有所不知,我家老爷说了,请贵府务必今天给一个答复。如果得不到方老爷或者方公子的答复,小人我就不用回去了。”
方应物哭笑不得,刘棉花这是抽的哪门子风?怎的几天不见,变成了急性子?想了想,半是吐槽地说:“若我说眼下的确无法回答呢?”
“那我家老爷还说了,他知道你当前的……用你的话说叫做梦想。但你这个梦想能不能成,就在你的一念之间……对了,这并不是指的你会试之事。”
他怎么能看出来?这是威胁么?方应物有点不信刘棉花真能看出他的目的,这个目的隐藏得如此深,根本没人能看得出来!
他便故作不屑道:“笑话,除了科考之外,我现在还能有什么梦想?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家老爷还说了,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说明你心虚了。”
靠之,方应物实在忍不住,又问道:“你家老爷还说了什么?”
“哦,我家老爷还说了,如果你心虚了,就一定会亲自来刘府。”
方应物莫名地大怒,“我今天偏偏就不去了!”
“方公子的意思是明天?我家老爷说了,最晚不能超过后日。”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可以谈谈婚事了罢?
刘府这个送信的管事还是走了,方应物望着他的背影沉吟不语。方清之虽然站在旁边,但始终没大听懂刘大学士与自家儿子打什么哑谜,不过他看得出方应物的为难神色。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就拒绝掉,有什么可犹豫的。”方清之如此对儿子道。
方应物看了眼父亲,慢慢地说:“我没有什么,但或许父亲会有所阻碍。”
方清之微微愣了愣,拍拍方应物肩膀道:“没关系。”
首辅万安与次辅刘珝暗中角力,而方应物鼓动父亲跳进这个漩涡里,不仅仅是为了刷点声望。可以刷声望的事情多了,不差这一次,方应物如此卖力气,当然还因为有更深一层的目的。
这个目的说起来,那就是收取帝心,最起码要在天子心目中挂上号。方应物想推动父亲进步,帝心两个字肯定绕不开,混词臣圈子的,有了帝心进步才快。
但当今天子是个沉迷于自我娱乐的宅男,对宫外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对大臣之间的争斗更是懒得关注。再说,京师文武官员数千人,陛下哪里都记得住?
故而想要引起陛下的注意并不容易,但这次事情就是一个机会。因为刘珝是天子的老师,是大臣中与天子私人关系最密切的人之一,老师闹出了丑闻,当然会引起天子的特别关注。
所以方应物就借此机会入手,最终目的显然是争取帝心,一切都要围绕这个根本目的做文章。能让自家父亲在天子心中留住一个位置就算最大的成功了,声望什么的只是顺手为之但不嫌多。
因而才会出现方清之以德报怨、为刘次辅开脱的奏疏。有师生情分在,天子从内心感情上肯定倾向于刘次辅。而方清之顾全大局为刘次辅开脱的表现,当然会让天子产生欣赏的态度。
而且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分析帝王心术。当今成化天子虽然性取向有点小特殊,宠爱年长十七岁的老女人万贵妃,性格也有点宅,轻易不出宫门。综合来看实在算不上明君,但总体而言还是心理健康的皇帝,没有什么扭曲变态的性格。
这样的天子其实都是很矛盾的,既希望大臣个个忠正贤良,认真帮自己治理国家,与自己博得一个明君贤臣的千古佳话;同时又希望大臣能顺从自己,能够听话不捣乱,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点——这就是很典型也很正常的一种帝王心态。
而在方应物的策划中,至少在刘次辅丑闻事件中,自家父亲很可以满足天子这种奇怪的心理,既当婊子又有牌坊。
若能因此而进入天子视线里,成了天子心中挂上号的大臣,那就再好不过了。正所谓简在帝心也。
虽然一时半会儿可能看不到效果,但是潜移默化的隐性好处不可估量,没准下一次天子需要提拔人才时就会想到父亲,只是需要等待机缘。
以上这些,才是方应物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心思,连父亲都没有告诉过,也没有必要告诉。
方应物本来并不认为有谁能看得出他的深意,但却冷不丁被刘棉花暗示了一下,实在有点始料未及。难道自己这回真的被刘棉花看破了?
刘棉花说,这个“梦想”能否实现,就在自己一念之间,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自己的目的是让天子对清新脱俗的父亲产生良好感觉,但刘棉花想从中捣乱就是大麻烦了。
他位居内廷阁老,本身就接近宫中,同时又对自己的状况了如指掌,算得上知己知彼。在这种优势下,刘棉花想要不怀好意的在天子面前说几句恰到好处的谗言,毁掉小清新再简单不过。
“以后不能与刘棉花走得太近,当敬而远之,此人实在是太精明。若走得太近,那不知不觉就要全被他摸透了,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方应物如是想道,但此时他正站在刘府的大门口。刘府的门官对方应物的热情再次提升了一个高度,但仍融化不了方应物的冷漠。
吃软不吃硬的方应物见到刘棉花时,脸色也不甚好看。他方应物虽然讲究实用主义,但也是有气节有底线的人,岂能被人强逼着成亲?
刘棉花浑然不在意,与方应物东拉西扯地寒暄起来。他不提起婚事,方应物自然也乐得装糊涂。
忽然,刘棉花笑容满面地说:“内阁受命,要编纂《文华大训》,老夫也是两个总编之一,你听说过么?”
方应物下意识地点点头,上辈子搞研究的时候听说过这个东西。所谓《文华大训》是成化天子命令大臣为皇太子朱祐樘编的一本教材,好像是由阁老负总责编纂的。
刘棉花叹口气,“但是人手尚不足,光靠老夫怎么编得起来?老夫也没有这个精力。”
闻弦歌而知雅意,方应物有点激动起来,难道刘棉花的意思是想推荐自己父亲参加编纂《文华大训》?
编书这种事情,放在二十一世纪衙门里那相当冷门,但在这年头的意义可完全不同,说是最清要的工作也不为过。特别是帮皇家编书的,编什么实录、会典、大训之类的,编完了按惯例都是要立地升官的!
更重要的是,《文华大训》是编给东宫太子的教材,那么对参加编教材之人总该给点便利罢?比如说加个侍班东宫之类的名头……
有了这个名头的翰林,那就不是一般的翰林了,而是翰林中的翰林了,算是真正进入了快车道,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成为宰辅踏上人生巅峰都不是梦了。
而且预知未来的方应物还知道,成化天子没几年寿命了。现在进入东宫侍班,只要混个五年左右便能等到太子登基,并轻轻松松获得一个从龙之功。
有了这个打底,那么以后就可以踮着脚翘望内阁坑位了,性价比极其高!历史上下一代弘治朝的内阁大学士基本上都是这种出身。
“我看令尊才华横溢、学问精粹、德行出众,是最适合编书的人选,欲向天子进言举荐。想来以令尊最近的表现,天子没有不准的道理。”
忽如一夜春风来,冻土迅速化解,气节就暂时让他随春风而去罢。方应物恭敬地拱拱手道:“代家父谢过阁老厚爱!”
只有才华名望之类的东西没用,只获得天子好感也没用,只能说有了基础。但是,仍需要机缘才能把基础转化为实际好处。没想到父亲的机缘来得如此之快,刘棉花说的这个岂不就是大机缘?
“只不过,千万不要让家父知道是由阁老推荐的,否则他只怕不从。”方应物又道。
但这句提醒让刘棉花忽然感到有点郁闷,“现在可以谈谈婚事了罢?”
第二百九十七章 棉花的可怕之处
说起婚事,方应物当然不愿现在就与刘家结亲,至少要再过一段时间才是最好的时机。
眼下父亲正是伟光正的高光时刻,突然间便和名声一般般的宰辅大学士刘棉花结亲,这个转折太生硬。从技术上说,缺乏一定过渡,容易引发舆论质疑,弄不好就前功尽弃了。
如果放在以前,方应物还敢扭头就走,但是现在没有这个勇气了,他能做的只有讨价还价。有一瞬间,方应物悲哀地发现自己像菜市场小贩。
他试探着讨价道:“如今真不是时候,正在公论发酵的时候,若传出与贵府的婚事只怕叫家父声名有损,被人议论说卖名求荣、贪图富贵,刘公不会想不到这点罢?”
刘吉很自然地还价道:“过几日就是会试,老夫等不到那时候了,谁知会试完后将有什么变化?那个时候,形势就不是老夫所能掌控的,所以时机就是现在。”
方应物很真诚地继续劝道:“与一个名声有损的方家结亲好,还是一个名声无暇的方家结亲好?
我看真的可以再等一阵子,到这起风波平静时再另行筹措,如此我家名声不坠,刘公门面有光,方为万全之道也。”
刘吉也很真诚地说:“老夫已经表现出了最大的诚意,难道贵府就不能也拿出几分诚意么?
声名略微受损又如何,以老夫的经历来看,其实这不算什么。用声名受一点损失换回来编纂《文华大训》和入东宫,还是贵府占了便宜罢?”
方应物万般无奈,苦着脸又提议道:“我家先与刘公定下密约,等到时机适合时候再行公开如何?这样可以两全其美,刘公总该放心了罢?”
刘棉花仿佛比方应物还无奈,老脸比方应物还苦,“不是老夫不知变通,以老夫数十年来的见识,但凡不公开的密约,随时都有变成废纸的危险。老夫实心实意想与贵府结亲,也真心想招纳你为女婿,自然不愿冒丝毫放走你的风险。”
这话说得,叫方应物直想抓耳挠腮,当然换成别人只怕会感动到热泪盈眶并五体投地地拜服了。
之前一直觉得刘棉花挺好说话,怎么从来没发觉也有如此顽固的一面?方应物忍不住故意说点过分的话去刺激刘吉。
“刘公一定要选在这个时间,一面与我方家结亲,一面举荐家父,不怕被别人说是结党营私么?”
刘吉微微一笑,“结党营私么?老夫多年来一直就是这个名声。实话告诉你,连天子都知道老夫这个名头,为了表现老夫的真心实意,这回再多背上一次这个名头又如何?”
靠!说你结党营私你还自豪上了,你这三观严重有问题啊!方应物久久无语,真感到无话可说了。
原来他只以为刘棉花是长袖善舞会做人,同时善于审时度势和布局。今天才发现,刘棉花最可怕的地方是做事说话能够不露任何破绽,只要他想认真时。
任你八面来风,我自巍然不动,所以才叫“耐弹”,可能这才是此人身居内阁十八年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
不过既然你老人家连结党营私的非议都不在乎,那也不是没法子,方应物又计上心来,另起话头道:“有诗云,周公恐惧流言日,我看刘公面对流言镇静自若,修养功夫比周公更强。”
“谬赞,谬赞了。”刘棉花笑眯眯的把这言不由衷的拍马全盘接受。
“既然刘公高义,那小子我斗胆又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小子我不知何德何能让刘公青眼有加,这已经是天大的恩遇,自然不敢说不。亲事可以定下,也可以公开,会试之后便可以成亲,如此刘公安心否?”
“可。”
方应物一边看着刘棉花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但是对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