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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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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八层石阶上的倒厦三楹朱红大门,便用脚轻轻蹬轿命停,呵腰出来,弹弹袍角正要上前通报,远远便见一个太监过来问道:“哪个衙门的?”

“工部的,我是……”

“手本呢?”

“噢,”李绂自失地一笑,看看这位一脸公事公办神气的年轻太监,说道:“我的话没说完,我是工部侍郎,五十六年停职待选,才起复出来,点了顺天府学差,要见八爷请训。”

这个年轻太监大约净身不久,刚分到廉亲王府,人事不熟,听说是京官,知道没多大油水可榨,板着脸听完,点点头说道:“您家改日再来。我们王爷今儿约了九爷、十三爷、十四爷,这会子正议年大将军的营务。吩咐下来,文武百官一概不见!”

李绂忍着气听完,格格一笑道:“你大约没弄明白,我是新点的学政!”

按理说,太监就是木头做的,也该掂出“学政”两个字的份量了。无奈他不懂,见李绂拿不出包银,一发的不耐烦,说道:“靴正帽正都一样,反正不是雍正!

请回驾,明儿个再来!“

“啪!”太监话未说完,左颊上早着了李绂一记耳光。李绂顿时大怒:“你既不识国体,也不懂皇宪,就敢如此狂妄!

万岁爷的帝号都敢如此亵渎?!你滚进去,禀告廉亲王,说钦差大臣,顺天府主考李绂来过了,叫你赶走了!我明日要进棘城,顾不得再来领训!“说罢哼了一声回头命道:”转轿回城!“

那太监冷不防挨了一记耳光,愣怔在当地。他一时还弄不明白,这个一脸谦恭笑容的儒冠穷京官,怎么刹那间就变得如此倨傲强横?李绂冷冰冰回头望了一眼,正要上轿,早见仪门那边喘吁吁跑过来一个中年太监,一头跑一头喊:“是李大人么?请留步!”赶着几步近前,一个千儿打下去,赔笑道:“奴才何柱儿,给钦差大人磕头了!”起身又是一躬,回头骂那年轻太监:“你纯是吃屎吃昏了头!回头我再和你这王八蛋算帐!还不赶紧照应李大人这些随从纲纪——过庭耳房酒早预备好了!”那太监这才晓得今儿轧错了苗头,忙着自掌两嘴巴,答应着何柱儿的话还要过来谢罪,李绂早已移步了,缓缓踱着问,“王爷晓得我要来?”何柱儿侧着身子,又象带路又象侍陪,未及回话,却见允祥允禵兄弟二人从二门穿堂联袂而出,两个人忙都止步侧身而立。

“好,新任大主考来了!”允祥远远便拍手笑道,“今早我去见皇上,马齐说:”历来顺天府试都是两个主考,现只委李绂一人,恐怕不合体例。‘皇上说:“要贪墨,十个主考也照样——朕这次就专用李绂一个!此人未及第时朕就知道,是个正派读书人,文章人品都是好的。’你所听皇上这话!好生做,升发在此一举!”

李绂听得心里一热,忙把持定了,肃然一揖,又撩袍跪了向两个王爷叩头,起身庄容说道:“李绂何敢辜负圣上谆谆厚望?谨为克己修身,持重谨慎,为国选拔真才!”他这么一正经,倒弄得允祥不自在,怔了一下才笑道:“好好!我等着看你选出来的状元!”允禵性情本与允祥极相似的,只这老皇宴驾,新皇登极一场急风暴雨,允祥变得练达机敏,允禵却变得沉郁淡泊了些。本来雍正还有一句“李绂若有胆子再敢以身试法,也难逃朕之诛戮”,听允祥隐占了这一句,允禵只恬然一笑,说道:“你去吧。我和十四爷要去兵部。”说罢,二人自去了。

李绂这才随何柱儿踅过月洞门进西花厅。这里原是八王允禩平素宴息之地,装修十分精致。二人徐步而入,但见绣阁参差,文窗窈窕,循廊曲折,一路珠箔湘帘、钩斜卷直达书房,来往插红戴绿的丫头足有四五十人,绰约俱是妙龄绝色。

见他二人过来,各自垂手侧立让路。何柱儿这才有功夫回李线的话,低声说道:“李老爷,昨个下晚礼部票拟就来了,王爷原说要亲自过去看望来着,偏十四爷和十三爷过来,议西边筹饷的事,又夹着李卫大人也奉了旨,主持两大案子会审,也来请训。八爷因惦记着您,特意叫我出来关照一下,不想就碰上那个杀才正跟大人过不去——请这边走,这就到了——圣人说过‘惟女子小人难养’,你大人大量,别跟这种人生气——请,八爷在这屋里!”李绂抬头瞧时,已到超手游廊尽头,外厢朱漆柱间都用紫檀木雕花隔了,廊下挂了五六只鸟笼子,迎面门额上白底素绢裱着“逸志轩”三个字,却是年羹尧父亲年暇龄手书篆字,虽不十分上好,腾蛇钩曲也有一番情致。湘竹帘后隐隐可见一架水晶屏,满书房四周卧地到顶都用大玻璃嵌了,隔玻璃望去,方知这屋子是压水榭亭改建,从窗内挑竿即可垂钓。李绂不禁暗自嗟呀,穷措大十年寒窗,三场文战七篇文章芥拾青紫,什么堂呼阶诺起居八座,到这般琼宇富贵龙种之家,顿叫人意消兴灭。方沉吟间,便听里头八阿哥允禩的声气:“是巨来先生么?不要报名,请进来说话!”

“臣李绂!”李绂隔帘躬身忙应一声,趋步进来行礼,果见九阿哥允禟也坐在允禩身边的雕花搭袱太师椅上。下头杌子上端坐一人,李绂却认识是李卫,只屋角靠书架一侧春凳上四脚拉叉斜歪一人,穿着雨过天青实地纱夹袍,套着件古铜巴图鲁背心,双手抱着一本《瑯环琐记》看得入神,一付旁若无人的架势,却不认识。允禩见李绂迟疑,含笑说道:“哦,这是十爷。你不用多礼,你且坐,和又玠说完谳狱之事接者就谈你的差事。迟了你就在这里留饭就是。”因转脸对李卫道:“方才已经讲了,本来不打算留你在京的。但诺敏一案,牵到山西通省官吏,科场一案,明面上是十九员官,但里头积弊极多,连张衡臣都引嫌回避了。算起来,开国七十九年,还没有这么大的案子。怕马齐一人忙不过来,一个图里琛,一个你,帮办完了仍旧各归各差。你不要推托,谁不知你李又玠,除奸安绥发幽摘隐,是第一谳案能吏!”

“这个差事昨儿我面见皇上,已经力辞了的。”李卫黑红的脸堂上眉棱骨微微一颤,似笑不笑地说道,“王爷知道,山东那块地方事情更难办。这十几年没了于成龙,几乎成了强盗世界,响马乾坤,东平湖、微山湖、抱犊崮一带饥民造反,趁着如今各自占山为王,要早下手剿灭。听说有个铁冠道人,联络江湖武林高手甘凤池吕四娘一干人,明面上在山东打擂比武,其实是交会各路人马,安的什么心思很难说。‘坑灰未冷山东乱’——这里自古是个不安份地方儿——京师这案子再缠手,总能从容去办的。昨儿和皇上说得好好的,怎么今儿就变了?我想递牌子见见皇上,心里有话总得说出来才痛快嘛。”

允禩听了一笑,说道:“又玠,你不要窝火,留你在京不是我的主意。是马齐觉得人手不够,请旨留下你的。你要递牌子,我无权阻拦,但你若肯听我一句忠告,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山东的差事我心里有数,已经叫蔡毬先去挡一阵,你手下的吴瞎子不也去了么?你是个玲珑剔透的,响鼓不用重捶,难道真不知道马齐为什么留你么?有些纸捅破了不好,你说是吧!”说罢,用碗盖拨着茶叶不言语,嘴角兀自带着微笑。

李绂原也懵懂: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部人马,外加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马齐为主,上头有允禩坐纛儿,还问不下这两个案子?经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诺敏是马齐的门生,杨名时是刑部尚书赵申乔的门生,马齐和张廷玉是多年同事,张廷璐偏又是张廷玉的弟弟,十八房常官与承审官非同年即故交,公案相对,生死瞬息,更何况还搅缠着隆科多与马齐张廷玉多年恩怨,上溯至康熙四十七年隆科多一家与十三阿哥允祥的宿仇……都要在这两案中调停周到,谁不要多一分靠山,谁不愿多拉一个垫背的呢?“王爷说到这个地步,我不能再说什么了。”李绂正在胡思乱想,听李卫低头叹息一声说道,“我到差就是。不过我这里也撂一句话给王爷。这件事既到我手,能周全的我尽力周全,不能周全的我就不周全,无分贤愚贵贱,不论出身门第,我都秉法处置,办得不合王爷的心你别怪,体谅到这一步,我就心满意足了。”正在看书的允峨忽然坐直了身子,笑骂道:“不愧绰号‘鬼难缠’!还怕八爷坑你不成?你说这些个话浑似天书,我他娘的就听毬不懂——你打的什么狐哨谜儿?”

李卫似乎和允峨十分随便,嘻地一笑也变了口腔味道,揶揄着反唇相嘲,“十爷这个大头鬼要缠我么?我望风而逃!十爷心里镜子似的倒装糊涂,这两个案子弄不好,案犯审了主审官都是有的呢!一根蜡烛两头点,怎么周全得了?拔我毬毛栽旁人胡子,十爷打的是不是这个主意?”一席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允峨仰着身子在春凳上笑得浑身直抖,用扇柄指着李卫道:“你这猢狲,快滚蛋吧,卵子要笑脱了!”李卫笑着起身端茶一饮,竟过来拍拍正襟危坐的李绂的后脑勺,说道:“喂,一个宗的,该你了!”

“什么一个‘宗’的?”李绂素以道学儒宗自居,名门正出的进士,很瞧不上李卫时而装正经,时而流里流气的脾性,见他如此非礼,心里早上了火,却只难以发作,挺挺身子说道:“我是江西李,你是江南李,怎么会是‘一个宗’的?”李卫却满不在乎,越发嬉皮笑脸道:“你的下巴没胡子,确乎该栽几根,江西江南一个李,没读过张献忠祭张飞庙么?‘咱老子姓李,你也姓李,咱两个联了宗吧!’你以为李卫光会当叫化子么?”说罢大笑一揖,径自去了。

允峨望着李卫背影笑骂了一句什么,又倒下看书,允禩却转脸对李绂微笑道:“巨来先生见不惯又玠这种狂放,是么?”李绂压根没想别这个位高权重仅次于皇上的头号王爷一开口就问这个,不禁怔了一下,就座中躬身答道:“回王爷话,李卫与二位王爷尊卑有序,君臣之义列在三纲。这不叫狂放,这叫非礼轻佻!”正半躺着的允峨听见这话,坐直了身子,这个出了名的“荒唐王爷”脸色显得十分庄重,盯视着李绂,半晌才叹息一声:“礼崩乐坏之日,还有什么三纲五常?”

“老十,不谈这些个。”允禩睃了允峨一眼,又对李绂道:“李卫原是皇上龙潜藩邸时的家奴,倒真是乞丐出身,不读书聪明出自天性。自幼各王府走动惯了,熟不拘礼。当年他恶作剧还卖掉我的门前照壁墙呢!”他目视窗外,款款而言,追忆着往事似乎不胜感慨。良久又笑道,“不谈他了——你明日就进贡院么?”

李绂微一欠身,说道:“是。臣已叫家人把行李送往龙门,今晚就不回府了,就在那里打尖,明早独自进贡院主持考政。

特来请王爷训!“

“说不上什么‘训’。”允禩点头道,“有人说大清如今无清官,我看也不尽然,你李绂就算得一位——听说你从不到印结局领银子,连外官送的进来的冰敬炭敬也都一概不收?”

李绂想不到八王对自己如此熟知,心里一阵感动,忙笑道:“那是有的。有时自己想来,也怕别人说我矫情,我家书香出身,不算富豪,但也算不上穷,又吃着侍郎的俸,我又不结交朋友,疏食淡泊养身而已,使不着那几个钱。”“如今还有几个这样的?”允禩叹道,“我早年有幸见过于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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