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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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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这么着可成?”雍正目光一闪,笑道:“就是这么着。真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能审量大局从小局着手,着实难为你!两江国家财赋根本重地,不能乱。你既这么出息,朕自然还有成全你的恩旨。不过你不读书,全仗着那点鬼聪明,治国安民不够使的。听说你爱使性子骂人,怄起气没上没下,可是有的?”

“回主子爷,”李卫一躬说道:“奴才是您在人市上买的,看着奴才长大,调理着奴才成人的。奴才这点子牛黄狗宝还能瞒过主子?就这点子本事也是跟主子练出来的把式。主子说奴才粗鲁、任性儿使气骂人都是有的,奴才得好生再读几本子书,如今已经能念‘千家诗’了!说奴才没上下不知是哪个混账行子的话?告诉主子一句话,奴才见有些人不敬主子,他没了这‘大上下’,奴才才不跟他讲‘小上下’呢!就如上回议事闲聊,湖州道胡期恒说主子‘酒量大’,主子自想想,这不是他娘的放屁么?奴才当时上去拍拍他肚子,说‘你这才是酒桶呢’!”

雍正除了年节、祭祀、大筵群臣,平素滴酒不饮,没想到底下还有这些议论,不禁变了脸色,旋又平和下来,一哂说道:“你骂得对!不过这个胡期恒,也是年羹尧荐的人呐,怎么在下头这么没规矩?——你还听见有人说什么?”“别的倒也没听什么,”李卫搔搔耳根说道:“昨儿去了一趟工部,见几个郎官说闲话,说田文镜走了时运,狗眼长到脑门子上,哦——还有,说万岁爷新选这个探花是个风流贼,大白天在客栈里搞女人叫人按住了屁股——这些人我都不识得,见我去了他们一哄就散了。”雍正顿时一怔,说田文镜短长算是人之常情,刘墨林是自己亲自从落卷里拔上来的,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人!雍正思量着,心里越发不自在,起身道:“就这样,你回南去吧。朕这几日乏,太后也欠安,就不见你了——回去好生办差,多给朕写折子,回头还有旨意给你。哦,你女人不是叫翠儿么?上次给朕和你主子娘娘做的鞋很合脚,叫她用心再做两双。她糟的酒枣也好,老佛爷说克化得动,也进两坛子来。”雍正说一句,李卫答应一声,末了竟落下泪来,忙又拭去。雍正诧异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奴才想起早年的事了。”李卫咽着声儿答道,“又想着明儿送走田文镜,奴才也坐船回金陵,不知多早晚才得再见主子……唉!坎儿要能活到今日该有多好!”

雍正心中陡地一沉,迅速看了李卫一眼又垂下了眼睑。坎儿是和李卫自小一处长大的光屁股朋友,当年雍正到扬州督办粮食,在人市上买下的奴才,若论起心思灵动聪敏才智其实还在李卫之上。李卫因和丫头翠儿相好,犯了家法,被发落出去作官,坎儿一直留在雍亲王府书房帮办雍正的机密事务,因为知道的东西太多,雍正在登极前夜“忍痛割爱”处置了他。这是件永远拿不到桌面上的事,以致于雍正每当想到那张迷迷糊糊似醒似睡的面孔,都觉得梦魂不安。听李卫说起坎儿,雍正垂头默思片刻,叹道:“坎儿是太聪明,招了造化的忌,短命夭亡……也实在可惜了的。雍王府奴才上千,真得用的并没有几个,他要不病死,如今位分功名也不在你下。唉……这都是命!”说罢仿佛不胜感慨,起身踱了两步,声音带着凄楚吩咐道:“不要提这些事了,朕听着难过——你跪安,回去安心办差吧。”

“扎!”李卫忙答应一声。对坎儿的暴死,他也曾闪出过可怕的念头,但他不敢沿着这个思路去深思,也不愿把这念头和面前曾把自己从苦海中救拔出来的恩人联系在一起,宁可想着坎儿“福命不济”暴病而卒才能心安些。因此李卫也不愿再说坎儿的事,一头答应,叩首辞行,那下头金砖果然磕得咚咚山响。

待李卫离去,雍正立刻启驾钟粹宫小佛堂。这个空灵大和尚入京已经十几天,允祉、允祐、允祥、允禩几个王府都去过了,京师都轰动说是罗汉转世。在江西曾由胡期恒亲自试过,确能呼风唤雨,允祐的老寒腿前些日子发作,疼得起不来床,经他一看,当场诵经,用手一抚便豁然病愈。因此四王联名密陈,可以由他给太后治病延年。雍正自号“圆明居士”,早已皈依释教,他的替身和尚文觉也是一代大师。但是,闲常时分和懂得佛家经义的臣子谈谈禅、对一对机锋语是一回事,在朝廷庙堂宫阙重地祈福禳灾又是一回事,弄得不好不但眼前难免流言蜚语,史笔里加一句“雍正信佛”还要遭后世无穷讥议!因此这次请空灵进宫祈禳三日,他一直没露面,由着文觉和尚接待,刚才去慈宁宫,见太后病体略有好转,他又忍不住想见识一下这个空灵,到底是个真佛,还是江湖骗子?想着,乘舆已在钟粹宫外停住,雍正不言声下轿,摆手命太监们不要传报,径自背着手踱进来,却见马齐提着袍角从小佛堂门口出来,便问:“这会子哪去?”

“臣回上书房。”马齐脸色很难看,一边叩头,说道,“求主子鉴谅,臣是孔子门生,不想看秃驴们斗法!”雍正用眼张望了一下里边,大约几十个人的样子,又看看脸色涨红的马齐,不禁扑哧一笑:“你是生秃驴们的气呢,还是和朕怄气?

朕知道你不信这个,可也没勉强你信嘛!张廷玉不是孔子门生?哦,孙嘉淦还有状元、榜眼、探花不也在里头?也不辱没了他们,偏你就不能忍?就是游戏,姑妄观之无妨。“马齐喘了一口粗气:”万岁若是游戏,臣无话可言。不过臣确实有比这要紧的事,方苞先生在畅春园主子的书房,说臣前年给先帝的一份折子,说由各地府县建义仓的,寻不到原件,请臣过去详谈。山东赈灾还缺五万银子,得叫户部赶紧发出去。

主子一定叫看这个,臣自然遵旨,不过说心里话,和看把戏差不多。“

雍正被他这些不软不硬的话顶得一怔,想想又不能驳回,半晌才笑道:“牛不喝水强按头,各随自己心罢了,朕还勉强你?你既有正经差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说罢便进了小佛堂天井院。

这里的官员大大小小约三四十个,都是各部院中平素参禅拜佛的信民。大约刚才是文觉与空灵在切磋佛理,官员们鹄立耸听,一个个面带肃色,竟没有看见雍正进来。雍正见佛堂执事太监忙着给两个大师敬茶,料是讲经已毕,正要上去见面,却听官员中一个人呵呵大笑:“我还以为二位大和尚有什么真才实学,头竖得葱笔价听了半晌,原来不过尔尔!要是这就是悟道,我学生二十年前就可为二位和尚的师傅!”

因为人静,他连说带笑,满脸讥讽之色,格外引入注目,连坐在首位主席上的张廷玉也转过脸来。雍正从人头缝中看时,正是那个行止放浪不检点的新科探花刘墨林,不禁皱了皱眉,却听盘膝打坐在菩提树下的空灵朗声说道:“居士,我认得你。姓名不知,文星高照,乃是今科探花!老衲眼目可差?”雍正这才定睛细看,空灵干筋黑瘦,面色如铁,土黄衲子外披着件大红袈裟,半苍的扫帚眉下深凹的眼睛炯炯生光,合着掌款款而言:“居士有何见教?”

“我这探花乃当今天子御笔亲点。”刘墨林挑着眉头嘻笑道:“御花园簪过花,琼林院吃过酒,长安街夸过官,北京城论千论万的人都认得,大和尚你也认得,何足为奇?只我方才听你那些字法妙语,上不见天花乱坠,下不见顽石点头,怎么就称得起三乘真昧?多少有点腹诽而已,不敢称‘见教’!”

空灵和尚听了半晌不语,闭目沉思良久方道:“居士是富贵中人,不是我清净门生。三乘真昧与君无缘!”

“我学生读书万卷,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无不览之,天球河图金人玉佛无不详之,怎见得与三乘真昧无缘?”

众人谁也想不到这个新科探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和尚叫上了阵,不禁都怔住了。挤在翰林侍讲里的徐骏巴不得和尚动了无名火,当场咒死这个怪书生,略向前凑凑,瞪大了眼瞧。坐在上首的张廷玉见刘墨林横中杀出,又想让他出头搅一搅,又怕搅乱了道场惹雍正生气,正想喝退刘墨林,一眼瞥见雍正也在挤着看,便住了口,但这一来,他再也不便坐下了,因假作疏散起身来踱至阶下观望。空灵见有人挑战,看了看上座的文觉,似乎想问该怎么办,文觉和尚双手合掌,脸上毫无表情,说道:“探花居士,你可知‘欲参三乘,先断六根’?”

“六根不过就是眼耳鼻舌身意罢了。”刘墨林却不知文觉是雍正替身,一哂说道,“这六样东西我没有了,还留得一根辫子。和尚剃了光头,断了六根,我竟形容不出是甚么了?”

和尚剃得光溜溜的头,再去掉“眼耳鼻舌身意”确实不成模样,众人思量着,已是一片窃笑。文觉自为皇帝替身僧,上至宰辅下至百僚见了他无不控背躬身敬礼有加,空灵又是他专程到五华山请来的,这个小小新科进士竟敢当众揶揄,他脸上就有些下不来,因笑谓空灵道:“大师,你密宗不善禅语,我和尚来请教一下刘墨林居士!”

“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孙行者诸天神仙并七十二洞魔王!”刘墨林向众人作个怪脸,合十盘膝坐下,“请大和尚下场玩玩!”

第二十回 辩谒语斗法钟粹宫 感前因下诏释贱民

文觉也是一般土黄直裰,大红袈裟,徐步下阶与刘墨林对面盘坐。他不同空灵,大约保养有术,庞眉白须面色红润,颇有点仙风道骨。他向刘墨林略一点头合掌道:“居士既知欲参三乘先去六根,敢问:如何是无眼法?”刘墨林信口答道:“帘密厌看花并蒂,楼高怕见燕双栖!”众人中便有人高声喝彩:“好!”

“如何是无耳法?”

“休教羌笛惊杨柳,未许吹箫惹凤凰!”

“如何是无鼻法?”

“兰草不占王者气,萱花不辨女儿香。”

“如何是无舌法?”

“幸我不曾犁黑狱,干卿甚事吐青莲?”

“如何是无身法?”

“惯将不洁调西子,谩把横陈学小伶!”

“那么——如何是无意法?”

“只为有情成小劫,却因无碍到灵台!”在文觉连珠炮似的质问下,刘墨林左顾右盼满不在乎,信口拈诗对答如流,将佛家六根断法揽之无余,挥洒之间真个风流倜傥神采照人。雍正原是满心厌憎这个“坏了朕名声”的探花郎的,至此竟大起爱才之心,心下暗自掂掇,此人是东方曼倩之流!正胡思乱想,刘墨林笑道:“大和尚不必尴尬,方才说过,无非玩玩而已。我是聪明人,不和笨蛋一般见识,更不和和尚斗法——胜之不武,败之适足为天下羞!”

“居士好狂放。”空灵在旁瞿然开目,眼中晶莹闪烁,盯视着刘墨林问道,“何见得居士聪明,何见得和尚笨蛋?”他见文觉胜不了刘墨林,出来助阵了。刘墨林道:“大和尚,你读过《传灯录》么?昔日五祖宏忍以袈裟度世,五百弟子,必择一钝汉流传佛法。所以金莲法界不是聪明人插足之地。什么叫‘钝汉’?笨蛋也!”说罢呵呵大笑!

空灵顿时勃然大怒,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黄,一会儿血红,合掌念念有辞,却是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呃……吽……”眼睛直盯盯看着刘墨林。刘墨林原先还是笑,笑着突然变了脸色,仿佛全身的血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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