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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马车,似乎千年以来都发出那种单调的声音,然而在雪上,却感觉被捂住了一样。我拿着书,心不在焉的靠在舒服的坐垫上,紧紧用狐裘包裹住自己,依然抵挡不了从心里散发的冰寒。
今年的雪似乎来得特别早,一尺多深的瑞雪,让我们一路吃尽了苦头。
两个孩子,在车外叽叽喳喳,兴奋得说着什么。我闭上眼睛,不用看出去,便知道多年以后我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我甚至可以闻到那人熟悉的气味,感受到他慑人的威严。
“阿爹!阿爹!”单安然拉开车帘子,喜悦的叫我,“阿爹!”
“怎么了?”
“阿爹!京城到了,你看!你看!”他把帘子再拉开一些,我偏头看出去,在雪中如同漆黑一般的城墙,幽灵一般从地平线突兀的耸立起来,心里一颤。
多少年前,当我还是如同儿子那般的年少时,我也曾如此的眺望过京城啊。
融安三十六年
“京城啊!京城呢!”一群孩子涌在车子上,抬头看着几乎传说中的城墙,就算是冬天冻得连鼻子都通红了,依然精神十足。
“你们几个!”父亲一个人给了一个爆栗,“快点给我坐回来,叫你大哥怎么驾车?”
我扯着缰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阿爹,没关系的,他们几个都小,压不死我。”
“压伤了也不行。”阿爹摸着我的头,叹息,“你弟妹都还要你照顾呢。进城去吧,找个地方落脚。”
找了家小店,算了算盘缠,似乎刚刚好够挨到腊八左右,也不管店家鄙夷的目光,安顿好了几个弟妹,我就和父亲出来。
“成败也只是在此一举吧?”父亲自言自语。
我听到,点点头。
“不过,说起来,你的武功到底进步了多少,我这个当爹的可什么也不知道啊。”他摸着岗长出胡渣的下巴,笑了起来。
我听到,摇头:“没有和别人比过,我怎么知道?”
“但是,我师傅,也就是你师祖说,一身武艺都传授给你了。他在江湖上似乎还有些名气,你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父亲根本没听我说话。
这也是他的老毛病了,我叹息:“是啊,肯定比您好一些。师祖说,爹爹不是练武的料子,所以才把精奥传授给我。”
“既然你差不到哪里去……”父亲依然自顾自说着,走着的脚步停了下来,抬头看看,“那参加这次武举考试,应该不成问题吧?”
我怎么知道?
“那省试发给你的文牒呢?”阿爹终于和我说了一句话,我赶紧掏出来,那可是我参加武举省试第三的证明。
“好儿子,咱们家这次可全靠你了。”阿爹高兴的拍拍我的肩膀,“咱们去报到吧。”
人山人海,阿爹和我站在队伍的末尾,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几乎都没移动过。天气很冷,我穿着单衣,几乎冻僵了。
“这么瘦弱的,也可以参赛?”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的从旁边传过来。我去寻找,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少年,年岁应该和我差不多,但是个头比我矮。他抬头看着我,两只眼睛中闪烁光亮,鼻子脸蛋被冻得通红,唇红齿白。头发被拢在头顶,用金子的龙型钗子固定住,金黄的穗子垂下来,在耳朵旁边摇晃。一身红金色的翻领丝绸棉衣,似乎是分暖和。身后跟着六七个随从,一看就知道是个贵族子弟。
他说这样的话照实让我恼火,我抬了抬头:“怎么了?我再瘦弱,难道矮过你不成?”
他愣了一下,捂住嘴笑了起来:“高过我有什么用?就你这样,还想当武状元吗?”
“你!”我等着他,开始卷袖子:“试试不就知道我当不当得了。”
“嘿!瑞雪!”阿爹一把拉住我,按着我的头就给那少年鞠躬,“大人赎罪,这小子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大人赎罪。”
他还在笑,然而闪亮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阴沉,“没关系的,这位大叔。”挥挥手,慢悠悠的走了。
“臭小子!”阿爹抬手就给我一个耳括子,“你不想活了?也不想想京城里面,哪个不是大人物?你惹得起吗?”
我捂住脸,委屈得看着阿爹。
“我们无权无势,几个乡下杂耍的,人家给你说几句话都是看得起你,知道吗?”阿爹看我,见我不服气,拧住我的耳朵,吼了一声:“知道吗!”
“知道啦!”不甘不愿,最终我回了一句。
那少年的脚印在雪中依然十分明显,想起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只记得他明亮的眼睛。
接着两天,下了大雪,几乎沉重得无法出去。
我那个年纪的少年,是无论如何无法忍耐这么久的无聊。第三天雪刚停,我就偷偷的溜了出去。
我在硕大的京城里胡乱闲逛,看来去跑路的马车,看琳琅满目的店子,看那些有钱人大把大把的花着钱,肆意的显示着自己的权力和华贵。当时,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比他们更加有权力,更加有钱。
我沿着城墙出了门,找到了一条小河。估计是从山中流出,竟然没有冻结。
我掬了一捧水入口,甘冽。
“这水能喝吗?”有人在我身后说话,吓了我一跳,转头去看,竟然是那个贵族少年,他换了七彩的裘衣,带着一顶小巧的丝绸帽子,很好奇得看着我。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街上看到你,就跟过来了呀。”
“你的那些随从呢?”我望望他的身后,今天没有跟班。
“呵呵呵……我今天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他吐吐舌头,“他们跟着碍手碍脚。”他走到我身边,蹲了下来,“这水可以喝?”
“为什么不能喝,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要是做农活,就喝口田里的水,也没什么关系。”我看看他,犹犹豫豫的加了一句:“大人。”
他听见我叫他“大人”,顿时神气了不少,“我要喝。”
你要喝干我什么事情?我不明所以得看着他。
“你喂我喝!”他理所当然地说。
“我喂你?!”
“我是大人!”他重申。
我瞪了他一眼,掬了一捧水凑到他面前。
“你先洗手,你手脏。”
“你要喝就喝,不喝拉到!”我不耐烦地告诉他,顿了顿:“大人。”
他也回瞪我一眼,低头,轻轻的在我的双手中喝了一口。他的双手,圆润细腻,为了保持平衡,轻轻的捂住我的手,漂亮得让我有些困惑。
“不错不错。”他抬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宫里的水也没你手里的好喝。”拍拍我的肩膀,“你服侍有功,就做我的贴身侍卫好了。不过,你记住了,做了侍卫要忠实于我。”
我无奈的点点头,以为他只是玩玩孩子的游戏。
却不知道,那是一生的约定。
2
放榜那天,我特意早早的跑去看。
从右看到左,从上看到下,姓单的找到两个,却没有一个是我的名字。
不敢相信,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本是冰凉的早晨,却突然感觉不到寒冷了。脑袋里嗡嗡直响,明明当时考试的时候,武试虽然只有第七名,文试却是第一,当日回来阿爹还夸奖了我。怎么会不上?看身边几位,得意洋洋得回去,心里有些难受。
阿爹还等着我回去报个好信呢。
“咦?瑞雪?回来了?”还没走到客栈门口,远远就看见弟弟妹妹们在外面围着一个人转悠,那人抬头,高兴得冲我挥挥手。
是那贵族少年。
“你怎么在这里?”我一路小跑过去,见到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阿哥阿哥!你看,这个拨浪鼓。”
“还有面人儿。”几个弟妹见我过来,涌上来献宝。
我皱了皱眉头,“哪里来的钱买的?”
“是大人买给我们的。”他们立即回答。
“大人?”我抬头去看少年,他嘿嘿地笑着。
“我还请你弟弟妹妹吃了桂花糖。”他去问小孩,“好不好吃啊?”
“好吃!大人!”显然是被收买了,几个孩子立即回答。
“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
好吃的是大人,不是糖吧?我摇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大人。”
他显然十分满意“大人”这个称号,笑着拉住我的手臂,道:“是你弟弟妹妹们告诉我的啊。是不是?”
“是的,大人!”
“你刚才是去看榜吗?放榜了是不是?你夺魁了吗?”他依然笑着问,明亮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心里一冷。
我从他的双手中拉出自己的膀子。
“没有。”
“没有?!”他叫了起来,非常惊讶的样子,“我看了你的文试成绩,是左相亲点过的文章,说是大有前途,怎么没有上榜?”
“我不知道。”我看他,一身雍容华贵,一脸不经世事,天真烂漫。再反观自己,一个穷小子。差距,可真是大啊。退后一步,我说:“我进去找阿爹,大人您就别再和我们这些草民混了,回去吧。”
“诶……”他想说什么,我没理他,快步往店子里走。
“单瑞雪!”他叫我。
我回头去看他,他露出一个微笑:“我叫赵晨曦,有事情就来找我,不要见外。”
我转身,拉开门,走了进去。
“阿爹。”
“怎么?没上榜吗?”阿爹坐在炕上,声音有些疲倦。
我点头:“您都听见了。”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原本以为,可以稍微给咱们单家扬眉吐气一下也好。却没想到是如此的境地。乡里人劝我,说官官相护,官场里面黑幕重重,我偏是不信,典当家产换了十来两银子,以为你必定有所获而归。现在才知道,果真是没有天理!”
“阿爹……”
“罢了罢了,卷铺盖走人,既然你明明肯定上榜都无法夺魁,那我们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爹?”
“瑞雪啊,叫你弟妹回来,明天一大早,咱们就走!”阿爹说完,愤愤地冷哼了一声。
“是。”
落榜的消息,如同阴云一样压在我们一家人的头顶。
而我当时,也绝对没有想到,这之后伴随的是多么大的一个阴谋。
到那天下午的时候,来了一个我没想到的人。
店小二叫我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都是不一样的光芒。我放下行李走出去,上下打量了来人,一身紫色朝服,来头似乎不小。
“您是?”我有些困惑的问,我并不记得自己和朝廷里的大人们有过什么交集。
“你是云昂县单瑞雪吗?”他神情倨傲,斜着眼睛看我,我瞪回去,怕了你不成?
“是草民。”
“今年多大?”
“刚满十五。”
“来参加武举考试吗?”
“是。”
“嗯……就是你了。”他点点头,“和我走吧?”
“干什么?”
“干什么?”他阴森森的笑着,“你小子有福气了,二皇子想见你。”
我愣了一下,“二皇子?我不认识他。”
“废话!你当然不够资格认识他,二皇子看得起你,见你落榜,想给你个机会让你为他效劳。”他说起来,好像是天大的恩惠一样。
我因为这样的语气厌恶的皱了眉头:“是吗?所以,大人您来就是带我去见皇子的?”
“你见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