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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丝黄换上米色连衣裙和黑色长风衣。
她想了想,换成蓝色丝绸镶蕾丝边背心,套了一件小外套,穿上长裤。
又想了想,把长裤换成了A字裙。
又想了想,把A字裙换成了长裤。
……
如果她去见一个女性朋友,她就不必浪费这些时间,如果她只见女性朋友,她省下来的时间可能足以使她成为一个宇航员之类的大人物。
不过谁知道呢,也许她还是像今天这样,没完没了地等着大事情发生。
电话铃响了,她拿起话筒。
“傍晚好,小姐,有一位沃尔夫先生找您,我能否转接他的电话?”
这是一家非常堕落的酒店,车子刚一停稳,穿黑色斗蓬的英俊黑人侍者就把你的行李拿出来,已经知道了你的姓氏;栗色的大玻璃木门前,两个门卫替代红外探测仪和电脑中枢控制,日以继夜地给你开门;房间里的灯光云烟氤氲,绣花锦缎窗帘的拉绳是粗大的金色丝织辫子;床头的控制板金光闪闪,指头接触板面,就可以调节灯光明暗和电视开关;橡木办公桌和皮椅像是色情片道具;浴室里一支沉甸甸的兰花和两个洗脸池;厚得像结婚蛋糕的床垫和多得只能往地上扔的枕头。在这样的地方,你希望房间里有两个人。
第4节:苏丝黄的世界(4)
这些都不错,过滤电话的前台就很扫兴,像个潜伏在房间里的间谍。
沃尔夫的声音断断续续:“嗨!黄小姐,我在开车,信号不太好。”
不用问,在飚车。
“你的旅馆怎么样?”
信号断了。
苏丝黄放下电话,过了1分钟,电话铃又响了。
“傍晚好,小姐……”
“对的,请转接!”苏丝黄说。
对方吃了一惊,二话不说就给接通了。
沃尔夫很高兴:“找你可真不容易。”
“每次他们都要报家门。”苏丝黄说,“我把他打断了。”
沃尔夫一楞,马上对苏丝黄的直率做出亲昵的反应:“你肯定是他们本世纪最粗鲁的顾客。”
苏丝黄决定不要讨论礼节问题,她饿得发昏:“你在哪儿?”
“15分钟路程。”
这是苏丝黄第一次到柏林,受一家公司邀请来的。沃尔夫是朋友的朋友,他的中介公司为可怜的漫画家向吃人的出版社讨价还价。
苏丝黄躺下来看随身带的书,肚子咕咕作响——一天没吃东西了,飞机上的猪食实在没法下口。
等啊等,等啊等。
等啊等。
等到前台通知沃尔夫大驾光临的时候,她仅剩的一点礼仪也耗光了。握手礼还未行完,她就说:“你好,我是苏丝黄。咱们能吃饭去吗?”
“没问题。”沃尔夫有点受惊吓,“……你想吃什么?德国菜?中国菜?泰国菜?日本菜?……我知道有一家法国餐馆在附近……还有一家泰国餐馆在……”
“拜托了,吃什么都行,什么都比航空食品强。”苏丝黄说。
“好吧。”沃尔夫明白了,“跟我来。”
这就是德国人最好的地方,他们非常礼貌而考虑周到,然而他们不像英国人那么介意礼仪。你要是很粗鲁,他们也会马上接受。有点文化的人尤其如此,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他们再也不相信自己国家的规则是世界文明的样板了,他们到处学习,这种谦虚的态度很性感。
不过沃尔夫不光是接受苏丝黄的粗鲁,他简直是全身心呼应。这种时候,女人大多数感觉得到。所以,吃完饭以后,他们已经很熟了——事实上,苏丝黄脱掉长风衣,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她就知道彼此已经很熟了。
好看的衣服、化妆和挺直的背,就像一只雌鸟长对了羽毛颜色一样,那么歌声粗鲁一点,对雄鸟来说效果也是一样的。如果这只雌鸟还懂得询问雄鸟的生活和内心世界,并且理解他的回答,他的头很快就会飘到云上去。
沃尔夫说:“那个可怜的漫画家说:‘有个压榨我的出版社,我画了一幅他们公司的漫画放在自己的博客上——把公司名字稍微改了改,变成“吸血鬼”,但是谁都知道我指的是谁。过了大约一个礼拜,他们就要求我道歉,把漫画撤下来。我没有撤,现在,没有人再愿意找我画漫画了。’”
“原来全世界都是一样的。”苏丝黄说,“我所有的作家朋友都有‘出版社迫害后遗症’。那你们怎么办?”
“我接受了这桩生意,找了几个朋友,两边周旋了一下。漫画家把漫画撤了,出版社又买了他一批画。”沃尔夫假装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他是我们最昂贵的作者。”
“哇呜!”苏丝黄抬高眉毛(抬两秒,眼睛睁大一秒,立即恢复常态,这样充分表达了赞赏,又不会显得像只没见过世面的呆鹅),“你真是个骑士。”(赞扬的时候要有点小嘲讽,让他困惑,但不会误以为你确实是个白痴,或者是只冷冰冰的刺猬。)
沃尔夫的反应符合期待,他微笑:“他是个天才。我不是骑士,我网罗和出售天才,不过没有天才的时候,我也出售二等品。他的画棒极了,也许再过一年,我们会给他办一个画展。”
“要是他也把你画成个吸血鬼挂在画展上呢?”苏丝黄笑嘻嘻。
“也许我确实配得上这个名称,谁知道呢?”沃尔夫说,“虚荣心是个大问题,会让我们失去现实感,拒绝接受镜子里的实话——你没发现我的两颗上牙很长吗?”说完把牙一龇。
第5节:苏丝黄的世界(5)
苏丝黄乐。
到了这里,你大概知道沃尔夫是什么样的男人了。极端聪明、左右逢源、有幽默感,但是虚荣透顶,只不过他的虚荣是用聪明的自我贬损来体现的,说起话来就像一台收音机,只要你不关掉它,它就会掉出成吨的智慧来把你压垮。
不过,“crush(压垮)”这个词在英文里还有“钟情”的意思。
如果他不是已婚的话,苏丝黄也愿意被压垮一两分钟的。顺便说一句,苏丝黄现在处于空档期,她很需要被压垮。沃尔夫有讨人喜欢的眼睛和鼻子,穿衣服也得体,没有咄咄逼人的昂贵。
不过他左手上的结婚戒指闪闪发光,发出警告——结婚戒指是用来驱魔的。如果一个人不愿意带结婚戒指,他/她遭受妖魔侵袭的几率就会增加。或者说,遭受妖精侵袭的几率大增。
所以,当沃尔夫说:“很遗憾,我今晚要赶回去写一个讲稿,要不然我很想邀请你去喝一杯”的时候,苏丝黄也不觉得遗憾,毕竟充当别人婚姻的调味剂对她的虚荣心没什么好处。
他们在酒店门口告别,沃尔夫犹豫半秒,向苏丝黄张开双臂,吻面告别。这就是说:咱们是朋友,不再是朋友的朋友啦。
晚上临睡前,苏丝黄正在看一部悬念片,看得毛骨悚然,电话铃又响了,潜伏的间谍说:“晚上好,黄小姐,有位沃尔夫先生找您……”
“请转!”苏丝黄又把前台打断了。
“嗨,我是沃尔夫。”
“我的密探已经告诉我了,”苏丝黄说,“你好吗?”
“很好,我刚刚写完了演讲稿。”沃尔夫说。
“恭喜。”苏丝黄说。
“你睡了吗?”
“还没有。”苏丝黄刚说完,就想踹自己一脚。应该说“睡了,不过没关系”。这样才合体,显得既不猴急又宽容大度。
沃尔夫笑了:“我在想,我能不能请你出来喝一杯?”
“和你太太一起吗?”
“我和太太分居了。”
原来如此,苏丝黄一阵不爽,原来连调味剂都算不上,最多只是暂时填空。
“哦,可惜……真可惜,我有点飞行疲劳。”苏丝黄说,“而且明天一早还要见接待公司的人……”
“是吗……”沃尔夫说,“那么明天晚上可以吗?柏林有个酒吧你一定要去。”
这很难拒绝。
苏丝黄想了想:“好吧,不过我晚饭必须和接待公司的人一起吃,只能晚一点。”
其实接待公司会很高兴省掉陪饭工作,但是最好让这样的追求者等一等,等得足够长。
“好极了!”沃尔夫说,“那就明天见!”
第二天晚上,苏丝黄又花了半小时选衣服。
因为是第二次约会,就可以不必打扮成职业妇女,所以她穿上了露背及膝的耦合色连衣裙,套上浅色长风衣。耳环换成大一点的,但是鞋跟不能太高太尖,在这里,女人大多穿平底鞋,太高太尖的鞋晚上走出去会让人误会。
穿衣服的时候,苏丝黄看着镜子想:是什么时候学的这套路数?好像都是从大学开始的,不被男生喜欢也没什么(那些情商发育迟缓的男生实在没有一个让她看得上),因为衣着被女生取笑可受不了。
到北京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势利眼中生存。
她变得势利了吗?
她从来不取笑别人的穿衣打扮,只是受不了别人老不洗澡——她的同情心总是在别人头发散发的抹布味里烟消云散(那些没有条件洗澡的人又另当别论)。
她理想中的中国就是一个所有男人都勤于锻炼身体、兴趣爱好广泛、好奇心强、尊重女人并且每天都洗澡的中国。
现在看来她还要等一段时间。
这回和沃尔夫见面时,就把握手改成拥抱了。苏丝黄发现,礼节性拥抱和别有用心的拥抱区别虽然微妙,但是很容易区别:距离远近和快慢程度,大约在一寸和半秒之间。
沃尔夫把她带到一家很势利的餐馆兼酒吧,要是苏丝黄想成为北京宝贝,她会先报上餐馆的名字,然后这么写:“深蓝色高脚玻璃杯上映出的水晶吊灯像小小的闪亮水母,从杯底的潭泽里升上夜空。”但是这样的句子让她的上下牙都受不了,所以她会这么写:
第6节:苏丝黄的世界(6)
目光所及之处,包括那个白色毛衣不断掉下肩膀的女招待,都在暗示:你的小费要多多地给,尤其在我们已经从酒单里扣除小费之后,你最好也不要让那个装小费的檀香木盒子空着。
还需要描写后面的对话吗?苏丝黄有个男同志密友,总是取笑她:“你们异性恋真麻烦,吃饭、看电影、喝酒,再吃饭、逛街、喝酒,可能还要再吃饭、再见面、再喝酒,最后才能上床。”从成本上说,确实不划算。考虑到大多数单身职业女性其实也处于性生活不足的状态,这种磨合过程实在是消损不必要的精力。
但是你能怎么办?有些规则总是要遵守的,而且和沃尔夫谈话也还挺愉快。
最后的时刻到来了,沃尔夫发动车子:“你想到我家看看那些漫画吗?”
苏丝黄该怎么回答呢?
如果谈话无趣,或者苏丝黄觉得沃尔夫对她态度过于狎昵不敬,她就会说:“我真想看,但是今天累坏了,开了一整天的会,我半途都睡着了,也许改天吧。”然后回去自己解决问题。
如果谈话很有趣,而沃尔夫的态度也很正确,非常尊重她的意见,她就会说(先假装吃惊,犹豫三秒):“为什么不?”
如果回答是一,估计沃尔夫和苏丝黄的联系就到此为止了,除非他们再次互访对方的城市。这样的联系通常是功利性的,不过没什么害处,对提高荷尔蒙的活动有一定的好处。
苏丝黄回答了二,这对荷尔蒙的活动有很大的好处。
至此,耗费了那么多精力的礼仪活动终于在绕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