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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监忙比手画脚,示意人去打探。
不一会打探消息的人回道:“禀陛下,太后传召的是永昌知府,段子明。”
帛泠闻言,低喃地应了句:“他姓段?”
夜风中,他的身后的大氅随之张开,好似嚣张身形,欲扑杀猎物的眼镜蛇。
四月后,立春,天气依旧是寒风刺骨。
李延回尚书府,刚进自己房门,就见他的母亲大人正神秘兮兮地用剪子缴自己的衣服:“娘,你是不是又想买新衣服了?你买你自己的就行,不用管我。爹说过,要节俭,节俭!”
“我不是要买新的,是要补旧的。”尚书夫人笑嘻嘻高举剪刀。
原来前些日子,各部尚书夫人搞赏梅聚会。
说是聚会,就是比华丽。
聚会上,李夫人得了一条消息,说是福乐客栈铺子来了位洗衣娘,会绣花修补客人的损坏的旧衣。消息一传开,许多有钱人特意买她的绣品。
“她们都有衣裳上都绣着花,漂亮极了。我不能给她们比下去,我也要!买新的你爹有意见,补旧的总可以了吧。儿子,你反正阮宝玉也不在京城,你也没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娘跑次,将这堆衣服送去福乐客栈。那洗衣娘子答应我了,我的破衣服可以最先开工补绣的。”
李延听后,连连摇头,“不去,你可以找下人去。”
“下人没你能催。去嘛,你的衣服已经坏了……”
“我替换的衣服足够了。”李延机灵地避开李夫人的擒拿手,夺门逃出。谁知,他两只脚刚在廊下站定,“嗖嗖嗖”三道寒光向他扑来!
李少卿惊魂甫定,背上冷汗如瀑。
暖和的阳光从游廊的东侧透过,秀艳的苏银站在与他距离十步开外,正拿着弓,歪着头瞅他。
这个!这个吃在他家,喝在他家,睡在他家的人,方才居然张开了弓箭,射穿了他……他的衣服。这可是新领的官袍哦。
李延气急败坏地冲到苏银跟前,指着苏银的鼻子,厉声质问:“你认得我是谁吗?你居然拿箭射我。”
苏银手抚弓背,清亮的眼瞳,如雪莲绽放,冰凉凉,不含任何杂质,也不透任何心绪,“认得官袍。”随后,他又侧头,犹如仔细辨认李延后脖子的疤痕,猩红的泪痣相当耀目,“没错,射的就是你。”
这时,李夫人昂首阔步地捧着一大堆衣衫,走了过来,喜滋滋道:“儿子,现在你可以去送衣衫了,记得早去早回。”
饱受惊吓的李延,木然地接过衣服,何时他母亲豢养出如此鹰爪?
他不示弱地扣住苏银的手腕,眸里火焰悍然:“你得和我一起去。”
谁知天有不测,他们出去不足三刻,管家便一路大吼冲进,胡须迎风四散凌乱:“夫人不好了!少爷,掉进冰湖里了。”
第三十三章
说是去替李夫人送衣服,这李延偏偏要去结了冰的湖上打溜,劝也劝不住。
大理寺少卿,居然撩袍子在湖上撅屁股溜冰,样子跟只呆熊似的,苏银看了好笑,只好骂:“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话还没说完,那边李延就出事了。
开春,湖上的冰本来已经松动,加上他溜得不得法,只知道一只脚死命往前用力,结果薄冰架不住他这只笨熊,漏出一个大窟窿,他还没来得及喊叫,便“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苏银手里拿着包覆,离他甚远,见状急忙丢下东西溜了过去,等跳进水,这才发现李延已经沉到湖底。
开春的湖水仍然冷得刺人,他的水性一般,人潜到湖底抱住李延,已是十分勉强。
这李延更好,干脆是个旱鸭子,人已经昏沉,但还记得保命,一双手上来死死抱住苏银脖子,就差没把他箍死。
苏银在水里扑打,右脚受过伤的跟腱又开始作梗,软绵绵使不上力,一个打岔,就跟着李延沉了下去。
李延已经入水多时,这时候嘴里吐出一串气泡,眼见就要不成。
苏银情急,也不及多想,俯身便将唇凑了上去。
湖水冰冷刺骨,李延的唇也发木,这个渡气之吻并不销魂。
可是苏银的心里还是生出一点奇妙的感觉,麻酥酥的,好似舌尖含了花椒,莫名地在颤动舞蹈。
“算是……报仇。”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脚底突然便有了力,猛地一蹬,立时便浮出水面。
湖面无人,他拖着李延,一路发抖,将他拖到了湖岸,几乎脱力。
李延没有醒转,他只好又替他控水,折腾了好一会功夫,这才看见李延吐出了一口长气。
“我死了么?他祖母亲的,阮宝玉这个祸害还没死,我怎么可以先死。”
李延醒来的第一句话。
苏银叹口气,强打精神,替他脱下湿透的外袍,将包袱里他娘的衣服给他草草裹上,这才跑上大路,找人去李府传信。
回到府上,李延理直气壮地受寒生病,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不停支使下人跑进跑出,嗓门挺大中气挺足。
“我看你就是装病。”尚书夫人一进房就开门见山,吩咐丫鬟不要给他端水,让他自己起来喝,不起来就渴死。
李延捶床:“我肯定就是你捡来的,一定肯定绝对!”
跟在夫人后面进门的苏银咳嗽了一声。
两母子的战争却没停止,那厢做娘的还在说:“真是,我的衣服也被你糟蹋了,害我又另外找衣服来剪洞。你多大的人了,还跑去湖上溜冰,没脑子么?”
“那你上次去酒楼吃饭,还不是施展狗屁轻功,从二楼跳下来,摔得半月不能走路?”
“我是你娘,有你这么跟娘说话的吗?”
“你有点做娘的样子吗!?”
…………
一旁苏银看不下去,又咳嗽一声,问:“夫人你手上的衣服是新铰的么,要不要我送去给绣娘?”
“好。”
“别给她送,你是我的人,不是她的狗腿!”
母子两个又同时发话。
你是我的人……
为这个苏银冷笑了一记,拿过夫人手里的衣服,没说话,直接出门去找绣娘。
同一时刻,段子明拜会过太后,正从步寿宫里出来。
两天之内太后三次召见他,盯梢的太监也觉得情势微妙,急忙去找帛泠禀报。
帛泠捧一只手炉,似乎漫不经心:“你去把太后身边的素蓉叫来。”
素蓉很快便到,跪在堂下,手脚有些哆嗦。
虽然她是帛泠安在太后身边的眼钉,但太后待她亲厚,不到迫不得已,她也不愿意出卖主子。
“太后这两天总是传唤那个姓段的,你听到些什么没有?”上面帛泠幽幽说了一句。
“没……”素蓉答,偷眼瞟一下帛泠,立刻脊背发冷,改口:“有……”
“到底是有还是没?”
“有,奴婢听见太后他们提到……提到齐王。太后还给段大人下了一道密诏。”
“密诏?!”帛泠霍然起身:“你确定?”
“应该是。”素蓉埋头:“因为圣上交代,奴婢就比较留意,今天也是好不容易听见了里面两句话。”
“什么话?”
“好像说是密诏交给锦衣候,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
帛泠定身,眸里光华闪烁,一只手指叩打书桌。
“奴才查过段大人住处。”一旁太监连忙接话。
“他姓段?家中背景如何?”
“回圣上,段子明其父段凛,曾经官至吏部尚书,后来辞官,举家南迁,现已不在人世。”
“段凛?”帛泠重复,似乎对这个名字颇为着意,五指收进掌心,手背青筋凸起,许久都没有说话。
“圣上……”
“找个稳妥的人,寻回密诏。至于段子明……,朕要他活口,你将他带来,。”
最终帛泠道,退回龙椅,将掌心张开,推着方才被掐出的红印。
鼎富楼,京城里最豪华最暴发的客栈,符合某人一贯的炫富风格。
段子明回到他的上房,叫了燕窝漱口,又拿玫瑰露洗了手,这才窝到他的狐皮塌上休息。
“段大人好。”
屋里这时突然响起一道冷森森的声音,而且近在咫尺,就在他身后。
段子明不回头,将脖里狐皮围脖一抽,劈手就挥了过去。
他虽然不是什么高手,但也粗通武功,而且极是机变,将来人一阻后立刻便朝房门掠去。
外面人声鼎沸,如果这位真是刺客,应该会有所顾忌。
可惜来的这位是个真正高手,人掠动起来便好似鬼影,没等他到门口,就已经拦在他跟前,出手连点他几处要穴。
“大人想必知道在下为何而来。”
将他安放好后那人道,颇是斯文。
段子明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于是翻个眼表示不知道。
“东西在哪里,我没有太多时间和耐心。”那人还是斯文,不过十指搭上了他肩,内力暗送,使上了分筋错骨手。
段子明在富贵窝里长大,娇生惯养,没一会就吃消不住,冷汗一层层漫上额头。
“想好了你可以说话,但别想耍花样。”那人道,解开他哑穴,却又一掌按上他胸,略微施力,便将他心脉震伤。
段子明往前踉跄,“噗”地一声便吐出一口血来。
“东西在哪里?”那人又道,在他身上翻找,无有收获后开始有点焦躁。
“东西显然不在我身上。”段子明抬头,露出狐狸样笑。
“那在哪里?”来人厉声,十指搭上他筋脉,这一次使出了十成功力。
段子明粗声喘息,将头别向南方。
南方乌蒙山,有他紫眸的殿下,此刻正被那个狗娘养的阮宝玉霸占。
想想仍是心有不甘,他恨着声,朝这个名字狠狠吐出一口血痰。
“东西在哪里?”
头顶的声音已经有些空蒙。
好像是被鬼附身,这一刻他居然抬头,露出一个笑,说了句阮宝玉的经典台词。
“你长得又不好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敲门,声音短促有力。
刺客略顿,想起主人吩咐:如果自己不能得手,也要确保别人不能得手,眼里慢慢就闪出了凶光。
“段公子,来世再见。”他道,腰里长剑出鞘,迎光雪亮。
“段子明死了?!!”
三刻钟后,帛泠在大殿内狂怒,劈手便将一只纸镇摔得粉碎:“那密诏呢?”
“遍寻不得,不知有没有被人捷足先登,取……了去。”太监有些哆嗦。
帛泠噤声,沉沉呼吸,眸里厉色越来越重。
“他的尸身呢?”过半晌他才道。
“仍在客栈。”
“你去找杆长枪,将他尸身挑了,钉在锦衣候府门匾上。”
最终帛泠发话,将身一回,龙袍拂地,满殿都掠起一股阴风。
“陛下,该早朝了。”
“今早,不去了。”
看着晨光熹微,帛泠沉沉地将眼睛闭上,眼睫微微颤动。
光从窗游了进来,雕花的窗格在他脸上烙下的影子,深深浅浅,宛如魍魉附体。
“朕要去见太后。”
太后所居——步寿宫,原名思子宫。
齐王死后建成,帛泠登基后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