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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湛侯磕下头去,提高声音道:「皇上!林将军今日多喝了几杯,开个玩笑罢了。」
身边的廷宝大眼睛一转,悄悄地拉拉皇帝的衣襟。
皇帝看他一眼,廷宝向方湛侯努努嘴,皇帝僵着脸,廷宝轻轻说了一句话。
皇帝终于十分没面子的挥手命侍卫下去,不过到底不解气,拂袖就走。
留下一地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
慢慢的,人都悄悄的走了,实在是尴尬。
方湛侯一动不动。
林靖杰也不动,两个人仿佛雕塑一般,风静默地从他们之间穿过,天已经黑了。
或许两个人都陷入回忆,或许是什么都没有想。
虽然时间不算久,却似乎经历了很多,多到近乎疲惫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靖杰终于站起来,却幷没有走向方湛侯,只是默默转身往外走去。
方湛侯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那个背影。
依然是刚健挺拔的背影,这个时候看上去却那么寂寥而孤独。
他是失望了吧?
方湛侯想,他一直是那么骄傲的,尤其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如今他一再被拒绝,一再受冷落,怎么受得了?
方湛侯觉得心中微微的痛起来。
他会难过吗?
可是,今天他竟然说出了那句话,不可否认,方湛侯心中除了震惊还有喜悦。
不能让人所知的喜悦。
或许林靖杰依然没有看清他的心,可是他却说了出来。
他断了他的退路,也断了自己的退路。
而且,实在是鲁莽的惊人呢。
方湛侯想站起来追上去,可又退缩了,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退缩。
明明已经明白到了这个局面,已经是无路可退,别说自己对林靖杰本就情根深种,就算不是,今天他既然已经当着皇上说了那种话来,已经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可是,自己却仍是退缩了。
或许是心中根深蒂固的恐惧吧,竟然没有伸出手去拉住他,竟然就让他这么走了。
走的那么孤独寂寥,走的那么哀伤。
方湛侯觉得心口刺痛,不由得轻轻叹口气。
今天实在是自己的错,不过,也是今天才看清楚,他们两个人不是不可以重新来过的。
或许可以试着重新认识,重新相处,或许也会重新爱上。
王府中安静异常,只有灯火摇曳不熄。
方湛侯突然觉得疲倦,前尘往事太多,似乎有点不堪重负。
也不过短短五年的时间,自己在变,林靖杰也在变,变得难以想象,变得几乎都不认识了。
他想起当年春风中的相识,想起当年林靖杰愤恨的目光,想起那俊美面孔的恶狠狠的表情,想起他无奈的屈服以及恨他入骨的样子……
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这个局面的呢?
方湛侯觉得自己看不明白。
似乎打了个死结。
而且现在最担忧的还不是这个呢。
方湛侯突然一震,连忙站起来,一迭声叫人。
门外一直有人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听到方湛侯叫人,连忙进来听他示下。
方湛侯命人备轿进宫,幷命王府大管家先行一步去打听睿王爷现在在哪里。
连他心中也没底,不得不借助廷宝的力量。
不过到底这不过是宫闱丑闻,幷非国家大事,伤极有限。
只是担心林靖杰。
就算能拋开一切,也拋不开对他的担心。
果然,皇上不肯见他。
方湛侯无法只得在外廊下候着。
过了一会儿,廷宝果然赶过来,裹着白狐狸的大毛儿衣服,戴着毛帽子,只露出半张脸来。
看方湛侯站在外面,忙过来低声说:「小皇叔这时候过来做什么,哥哥心里不痛快,不如让他静一静,等明儿天亮了再来不更好?」
方湛侯苦笑:「我坐立不安,就是怕皇上心里一不痛快连夜下旨。旨意一下就难挽回了。」
廷宝道:「小皇叔也是急的胡涂了,哥哥纵然下旨,也要宫门开了才能送出去,又不是谋逆的事,没有半夜开宫门的道理,再说了,哥哥也要顾及皇家名声,怎么会闹得人尽皆知的?」
方湛侯无语,廷宝说得实在有道理。
廷宝又道:「不过既然小皇叔来了,也罢了,我先进去看看,劝劝哥哥,小皇叔过去坐一会,这么冷的天,侍卫房里烧着火,我命人送小皇叔过去坐坐,等我的消息。」
方湛侯道:「不了,过去更心神不宁,我还是在这里等着罢了。」
廷宝笑道:「小皇叔放心,不管如何,我绝不会让他掉了脑袋。」
方湛侯勉强一笑,看着他走进去。
在外头直等了一个多时辰,直是心急如焚,终于等到内监了传他进去。
方湛侯早已冻的手脚麻木几无知觉,雪白着一张面孔。
皇帝脸色仍是不太好看,见方湛侯进来,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方湛侯跪下请安,皇帝冷冷道:「朕没有被气死就不错了,安什么安。」
方湛侯不敢作声,今天实在扫了皇帝的面子,被他发作也是应该。
廷宝笑嘻嬉的摇摇皇帝的袖子:「哥哥,今儿这事小皇叔也没有想到,你别老发火嘛。」
皇帝拍拍他的手:「你少来掺和,那边去坐着。」
廷宝果然听话的过去坐着。
皇帝脸色稍霁,命方湛侯:「起来吧。」
方湛侯不敢起来,只道:「皇上,今日的事是林将军喝了酒胡说的,皇上请息怒。」
皇帝道:「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干了些什么,私下不能说吗?定要在殿堂里说,这朝廷的体面真不要了?」
余怒未熄,走了两步道:「现在你说吧,这事该怎么处置?」
方湛侯早已酝酿过说辞,于是道:「今日此事是在微臣府里发生的,又是微臣处置的不好,闹了笑话,请皇上将微臣废为庶民,逐出京去。」
皇帝冷笑:「废了立立了废,这朝廷的王爵这么随意吗?当日回京你答应过朕什么?」
方湛侯见皇帝有保存之意,终于悄悄松了口气,道:「谢皇上,臣定当鞠躬尽瘁以谢皇恩。」
皇帝在椅子上坐下来:「那么林靖杰呢?」
方湛侯斟酌再三:「林将军酒后胡言,冒犯天威,论罪当斩,只是望皇上念在林将军为我社稷立了大功,又是我朝第一大将,求皇上顾惜人才,从轻发落。」
皇帝道:「哦,怎么发落呢?你倒说个章程出来。」
方湛侯道:「边关外敌虽被驱逐,到底也需有人镇守,或可将林靖杰削去将军衔,发往军前戴罪立功。」
皇帝不由笑起来:「还是你最会盘算,今后若也给朕这么尽心盘算才好呢。」
方湛侯大喜,「谢皇上。」
皇帝道:「说是这么说,林靖杰今日太目无法纪,活罪定然难免,你得明白,而且还有一点,今日圣旨已下,你总得遵旨,与公主择日完婚。」
方湛侯自然早已想到这点,大胆的说:「皇上,请听臣一言。」
皇帝道:「朕知道你现在是不肯了,可总得有个交代。」
方湛侯道:「今日微臣处事不当,致使朝廷失了颜面,皇上震怒,将微臣打入天牢待罪,臣在天牢中染了重疾,性命垂危,皇上不忍见公主失夫,便为公主另择才貌双全的夫婿。」
皇帝道:「哦?」
方湛侯道:「微臣染了重疾之后是死是活,自然由皇上作主了。」
皇帝大笑起来:「不错,好歹你是朕的皇叔,亲如一家,你既然染了重疾,朕自然不能眼看着你继续留在天牢,待你病个四、五个月,便连处罚也忘了。」
方湛侯眼中也微微闪现笑意:「皇上圣明。」
皇帝又不舒服起来,道:「只是也实在太便宜了你。」
方湛侯不语。
皇帝站起来走了两步,笑道:「这事情明明是你闹出来的,现在倒要朕给你善后,你得答应朕一条,林靖杰发往边关,三年之内你不能出京。专心为朕处理各地密报。」
方湛侯道:「尊旨。」
皇帝笑道:「那你出去吧,朕也乏了,闹了大半夜。」
方湛侯抬起头来,看看皇帝,又看看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的廷宝,磕了头出去。
走出宫,天已经蒙蒙亮了。
◇ ◇ ◇
终于解决了一半,至于林靖杰那边,方湛侯倒更觉得茫然。
其实皇上要他们三年不见面倒也是好事,至少够时间想个明白,也看个清楚。
回了府,却听得府里吵吵嚷嚷的,不知是为何。
进去一看,却是林靖杰。
他又来做什么呢?
方湛侯以为他已经走了,而此刻,不是应该在家里等旨意吗?
为何此事他的管家韦九正对林靖杰苦苦哀求。
他走过去,听到韦九道:「林将军,这事奴才真的不敢做主啊。」
不由问:「怎么了?」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韦九如释重负,林靖杰也不由得笑起来:「你回来了。」
他又问一声:「怎么了?」
林靖杰道:「我搬过来住,你管家不肯。」
「你……」
他想问的是,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你不是已经灰心了吗?
林靖杰道:「我说过我要来看着你的。所以我回去收拾了一些东西过来。」
他的眼眸晶亮,望着方湛侯,方湛侯竟然觉得难以招架。
方湛侯看着他片刻,突然叹了口气,对管家道:「你带人把东西送进去,林将军暂时住我房里。」
林靖杰笑起来。
方湛侯道:「你跟我过来。」
林靖杰果然乖乖跟着他走。
进了书房关上门,方湛侯道:「你昨天闯了大祸。」
林靖杰笑容淡去,低头道:「我知道。」
他说:「皇上或许会杀了我,但总不至于株连九族。」
方湛侯见他这么平静的样子,想起今日自己那么惴惴不安,不由得突然发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要证明什么?你觉得你如果死了我会高兴?然后高高兴兴娶公主?还是想要我一辈子想着你?」
林靖杰第一次见他发火,其实幷不是气势逼人,只觉得凛冽尊贵,让人不由自主要低头。
林靖杰道:「我只是觉得,宁愿死也不想你娶别人。我不能活着看着你要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