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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非停了嘴,不安地瞟一眼无伤。
“斛律安……毕竟救过我。”他低声解释道,“我不能……”
“我明白。”无伤对他安抚地一笑,又问道,“他怎麽样了?”
“应该没有大碍。”宇文非垂首道,“我们急著救你走,只是用药迷倒了他,顾不上对他下手。”
“谁说顾不上?”庸肆在一旁冷笑。“不过是有人从中作梗罢了。”
宇文非被他连番抢白,脸上登时挂不住。
无伤拍了拍他的手,转头向庸肆道:“庸肆,有一句话你记著,也带给阁里的人知道。”
庸肆挑了挑眉:“什麽话?”
无伤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无论我发生什麽事,不准阁里的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去动斛律安!”
庸肆神色一变,过了片刻,才恨声而笑。
“好!好!好!前有苏眉,後又无伤,吟风弄月阁迎来送往之地,两任阁主,竟都是痴情种子!”
“倒是我们多此一举,枉作恶人了!”
冷笑几声,拂袖而去。
无伤看著他的背影,低叹一声。
他也知阁里众人皆为他不平,他这样吩咐下去,不免有伤众人的心意。
奈何阁里这些人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斛律安若是落到他们手里,只怕半分生机也无。
他并非自比圣贤,以德报怨。被人这样的怀疑背叛,他不是不怨恨伤心的。
然而,要让斛律安落到别人手里,受那样的凌辱折磨……就是杀了他也不能。
摔门声一路远去,衬得屋里格外寂静窒闷。
过了许久,才又响起宇文非轻轻的询问。
“无伤,怎麽会这样呢?”
“斛律安他……为什麽?”
为什麽,要对无伤下那样的毒手?
又为什麽,抱著满身浴血的无伤,嘶声悲号?
(七十九)
无伤黯然苦笑。
“我想……他以为我是中原派去的奸细吧!”
事发当时,他只觉惊痛不解,现在想来,却是昭然若揭。
那些疑心,因他未曾收敛的身手而起,更因他与顾桓之的关系而生。
一个人,有那麽超凡的武艺,又有那麽显赫的兄长,有什麽理由屈身青楼?又有什麽理由在离开十年之後突然回到绝情的故人身边?
更何况,这人刻意隐瞒了过往,又拒不坦白。
斛律安身为统帅,肩上的责任何其重大,自然容不得一个居心叵测的枕边人。
正如当初端靖下令腰斩宇文非一样,虽然狠心至极,但任何人都不能说他们有错。
“什麽时候了,你还帮他们说话!”宇文非听了来龙去脉,气得跳起来。“那个见鬼的药丸害得你那麽惨,斛律安竟然还想用它!”
“那究竟是什麽药呢?倒真有几分古怪。”雪盈皱起眉头。
屋里的众人一起点头,目光却齐刷刷落在一旁的左方身上。
这些奇奇怪怪的迷药毒药之类,问他是再好不过了。
左方挠了挠头,清了清嗓子,左看看右看看,方才不自在道:“其实……那药丸……你吃了也无妨。”
异样的神情,惹得无伤追问道:“此话怎讲?”
左方叹道:“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来,什麽样的药你们没用过?什麽样的毒你们没试过?天底下要找能迷倒你的药,只怕也很难了。”
雪盈严厉地拧起眉。“你有把握吗?这事情关系重大,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左方恼道:“这种事情,我会乱说?!再说这药,根本就是……”
他住了嘴,无伤却不肯罢休:“这药如何?”
左方支支吾吾,眼看混不过去,才叹道:“是我做的。”
众人一起瞪著他,瞪得他不安地跳起来为自己辩解。“那是我小时候做著玩的,谁知道,会落到那什麽斛律安手里呢?”
一片喧嚷咒骂声中,无伤闭目片刻,低声喟叹。
竟然是这样。
若是早些知道,那药丸他吃了就是,捡些无关紧要的说了,也不必与斛律安闹到那样地步。
再叹一声。
说得容易,他又怎麽可能早知道呢?
他在吟风弄月阁十年,从不曾提起自己的过往。
若非这次闹得大了,料想斛律安不会善罢甘休,他也不会和盘托出,让众人明白究竟,以便进退。
所以……罢了。
他与斛律安各有坚持,必然会落得针锋相对。
别的不说,若有一日斛律安要对中原兴兵,他的亲人夥伴皆在此,难道他能坐视不理,甚至并肩作战?
或早或晚,总是这样的收场。
“既然如此,斛律安再来找你,你吃了那药丸便是,随便说点什麽,叫他安心就好。”宇文非的心思竟与他一模一样。
无伤还不及开口,众人已鼓噪起来。“还理他做什麽?!那种东西,打出去就是!”
无伤摇头叹道:“这可使不得。斛律安身份显要,一个处置不周,便会惹来两国祸事,万万不可冒昧。”
沈吟片刻,抬头向宇文非道:“我料他必来中原寻我,一往顾尚书府,二便是找你宇文非。他若找你,你带他过来便是。”
当初他若死在斛律安箭下,也就罢了。
既然还活著……总得有个了结。
(八十)
无伤所料,分毫不差。
说这话的时候,斛律安正急驰在赶往京城的路上。
心中一片伤痛浑噩,斛律安简直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不期而至的无伤。满是泪水与悔恨的重逢。极度羞耻而癫狂的性爱。
超凡的箭术。大汗的手谕。惊现的真相。无伤的谎言。
──然後呢?
然後他做了什麽?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无伤浴血的身影在他眼前陨落。
气息突然一窒,他捂著猛然作痛的心口,脚步踉跄地扶住山壁。
他伤了无伤……或许是杀了他……
为了什麽?
只为了一些尚无根据的怀疑,以及害怕失去的恐惧。
於是,他不惜对无伤痛下杀手。
他从不知自己竟然是如此自私的男人,自始至终,没有为无伤考虑过分毫。
他无意识地握拳,山壁的碎石嵌入掌心,他却觉不出痛。
现在再来痛悔,有什麽用?
已经有一次,他害得无伤几乎送命,幸而上天垂怜,十年之後,又叫他们重逢。
那麽,这一次呢?
这一次,无伤被他亲手重创,如今死生莫测。
犯下这样的罪行……怕是连上天都不会饶他!
此时此刻,他完全无法去想什麽道歉惩罚或者补偿。
占据他全副身心的,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无伤。
他不知道什麽人这样神通广大,竟能无声无息地潜入营中带走无伤,更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麽目的。
无伤伤得那麽重,军中最好的军医见了他的伤势,也只是默默摇头。
他还经得起被人劫持,以及随後的藏匿或者奔波吗?
他会不会……会不会……
这时候,他但愿无伤的身份如他所疑,那麽,带走他的那些人至少会设法救他。
而这,几乎是无伤生还的唯一希望。
斛律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腾冲突的气血,再度上路。
在这之前,他花了三天的时间,交割了所有军务,坚拒了大汗的挽留。
中原广袤,他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无伤。军国大事,却不可一日无主。
斛律安只有一幅身躯,顾不上两头奔忙。
他曾为家国父老背弃无伤,而如今……
无伤若死,他愿以一死相殉。
无伤若生,他愿以余生补偿。
无伤 正文 第81…85章
章节字数:5528 更新时间:08…07…26 01:29
(八十一)
是夜,斛律安抵达京城,第一个造访的,便是顾尚书府。
以他之见,这世上会为了无伤冒险劫营的,首先当属他的兄长顾桓之。
深夜的尚书府一片寂静,斛律安悄无声息地潜行其中,轻易找到了顾桓之的寝房。
点破窗纱,向内窥探,隐约可见床榻上两个隆起的身影。
斛绿安心中一颤,突地涌起一阵强烈的希望。
默运内力震断窗销,斛律安无声地跃入室内,小心翼翼地走向床榻。
尚未挨著床沿,暗室中突然一道剑光纵起,直奔他要害。
斛律安大惊,急急往後撤身,依然被划破了胸前的衣襟。
剑势未竭,向上急扬,又奔他面门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斛律安已拔剑在手,“锵”地一声架住来剑。
床榻上的那人已乘势跃起,与他缠斗在一处。
卧在顾桓之身边,怀剑而眠的,自然就是顾楚。
他与顾桓之情意初定,本是无限缠绵。
他家大人也不知为了什麽,自那一日起,突然多了些恶劣心思,常常戏弄他为乐。
他从未经历过那样的事,惊慌困窘之极,然而念及自己最初不知羞耻的求欢,便也断了抗拒的心思,乖乖就范。
因此,这几日里,顾桓之不将他戏弄到半夜,是不会放他休息的。
然而,今夜却不同。
他已得了消息,有人要夜袭尚书府。
府里加强了巡夜的人手自不待言,他更是怀了十分的戒备。
却不料来袭之人如此之强,府内的守卫形同虚设,他突施偷袭,全力一击,竟然也未能得手。
心中的压力沈甸甸的,顾楚低喝一声,一剑紧似一剑,招招紧逼,不让来人靠近床榻一步。
斛律安为寻无伤而来,那人既在无伤兄长的房中,想必关系非浅,他自然不敢痛下杀手。
奈何那人却出手凌厉至极,剑剑都是致命的杀招,他既要自保,又不能伤人,空有绝顶武艺,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
这时,床榻上的另一人已被惊醒,慢慢撑坐起身。
斛律安瞧不见那人面目,不由心焦,掌中剑灌注了全力,急挥而下,意图逼迫身前之人退开。
这番缠斗之下,顾楚已知来人武艺之强,远非自己能及。
迎头劈下的那一剑,隐含风雷之声,他明白自己招架不住。
但是,招架不住,又当如何?
他只能接,不能躲。
因为,顾桓之,就在他的身後。
顾楚咬紧牙关,双手握剑,用尽全力向上格挡。
拼了性命,他也要硬接斛律安的雷霆一击!
“不要!”顾桓之骇然惊叫!
他虽不谙武艺,却也看得出这一剑何等凶险!
顾楚!这个呆子!呆子!!!
(八十二)
“不要!”
这一声惊呼传入斛律安耳中,当真比什麽都让他灰心丧气。
这……不是无伤的声音。
无伤……不在这里。
失魂落魄之间,又见眼前之人不要命般地迎上来,斛律安心中愈加萧瑟。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
他只知道,这一剑下去,这人纵不死也只留半条命在。
在无伤兄长的府邸伤人……无伤知道了,必定加倍怨恨责怪。
斛律安心念一转,掌中剑尚未击实,便硬生生顿住,向後一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