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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伤!!!”一声声惊呼传来,饱含恐惧与愤怒,听得顾桓之心头冰凉。
出什麽事了?无伤出什麽事了?
顾桓之害怕极了,拔腿便向楼上奔去。
此时吟风弄月阁的众人皆心神大乱,急急往无伤门前涌去,无人顾得上拦住顾桓之。
顾桓之和顾楚挤在他们中间,一齐冲进无伤房内。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无伤和斛律安交叠的身影。
无伤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胸前嘴角,满是淋漓的鲜血。
顾桓之的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巨响,身子晃了晃,几乎就要倒下。
无伤,无伤他……
难道,斛律安不远万里来寻无伤,其实是为了……赶尽杀绝麽?!
有这个想法的明显不止顾桓之一人,只见庸肆脸色铁青,一把拎起斛律安,以掌为刀,便欲朝他颈中斩下。
“慢著。”雪盈淡淡的两个字,救了斛律安一命。
庸肆的手顿在半空,侧头看向雪盈。
雪盈一边头也不抬地处理著无伤绽裂的伤口,一边挥手示意庸肆把斛律安放下。
“无伤是为了救他才弄到这样的地步,你要杀他,不如先杀了无伤,免得他醒来之後伤心。”
庸肆微微一愣,慢慢垂下手。
“你怎麽知道?”
“他身上有药的味道。”雪盈淡淡道,“那是我给无伤的救命的药。无伤既然用在他身上,自然是不想他死的。”
庸肆不得不承认这推测很有道理,但要他就这样放过将无伤害得那麽惨的罪魁祸首,又实在不甘心。
正挣扎间,雪盈又淡淡地补充一句。“更何况,无伤先前嘱咐了些什麽,你都忘了麽?”
无伤被救苏醒的那一天,清清楚楚地交代吟风弄月阁的每个人:“无论我发生什麽事,不准阁里的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去动斛律安!”
为了这事,庸肆很是生了场气,自然不会忘记。
如今被雪盈提起,又是好一阵恼怒,皱紧了眉头,重重地将斛律安扔回地上。
“到底怎麽样,等无伤醒了再说!”
这边,雪盈已处理好无伤的伤口,又喂了一小瓶药给他。
庸肆小心翼翼地抱他到床上躺下,一屋子的人移步到床前,默默等待。
没多久,无伤就在无数关切担忧的目光下,缓缓睁开眼睛。
“无伤!”顾桓之喜极而泣,扑到无伤身边。
无伤微微一震,转头看向顾桓之,眼眸闪动,看不清是什麽神情。
吟风弄月阁的人同时在心里大喊一声:“糟了!”
他们只顾著担心无伤的安危,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无伤明明白白说过,不想见顾桓之的啊!
偏偏,还是见到了。
偏偏,在这重伤未愈极度虚弱的时候,见到了……
(九十三)
原来这世上,真有那麽多不容他逃避的事情。
无伤在心中低低喟叹一声,带著一种认命的顺从,迎向顾桓之的眼睛。
不知久违了的兄长,会怎麽看待他这玷污门楣的弟弟?
然而,隔著薄薄的泪雾,顾桓之的眼中没有鄙视没有谴责,有的只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深深的担忧和怜惜。
无伤的心仿佛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泪水突然就充满了眼眶。
“哥……”他低低地、颤抖地、唤出这个十多年来想都不敢再想的称呼。
话音未落,泪水便已决堤。
“恒之!”顾桓之低喊一声,扑上去紧搂住无伤的颈项,已是泣不成声。
恒之,他的弟弟!他可怜的受了那麽多伤害那麽多委屈的弟弟!
在经历这一切之後,却没有怨他恨他,还愿意喊他一声“哥”。
他不配!他不配啊!
人说兄弟之间骨肉相连,这些年来,无伤身受诸般苦楚,他却无知无觉……这一声“哥”,他怎麽受得起?!怎麽受得起?!
不同的伤痛和悔恨,在此刻化为同样的泪水,冲刷著十多年来的隔阂。
紧紧的不愿稍离的拥抱,让他们重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吟风弄月阁的众人看得鼻酸,有些已经在频频拭泪。
“行了,别哭了。”雪盈吸了吸鼻子,哑声道:“骤悲骤喜,皆对伤势不利。”
顾桓之听了,急忙抬起身,擦干眼泪强笑道:“正是。是我糊涂了。”
低头见无伤哭得眼睛红红的,连鼻尖都红了,心下无限怜惜,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泪水。
无伤有些羞赧,偏又止不住眼泪,只得微微哽咽地别开脸去。
吟风弄月阁的人素来以无伤为首,见惯他冷酷邪恶淡然妩媚诸般姿态,却从未见过他这麽脆弱又可怜的样子,不由看得呆了。
真真是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倾倒众生的无伤公子也不过是个人,十年来藏著心伤,其实是比谁都苦的。
如今,斛律安已愧然知悔,顾桓之也认下了这个弟弟,无伤……该会幸福了吧?
只听得“扑通”一声,顾楚直挺挺地跪在无伤床前,吓了众人一跳。
“小少爷……”顾楚的声音嘶哑得仿佛砂砾。“奴才……奴才擅离职守,以至小少爷被奸人所害,又,又……有眼无珠,伤辱了小少爷……”
他重重地叩首下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顾桓之看见顾楚额上破皮渗血,心痛不已,却没有阻拦。
无伤见状,知道这心结若不解开,只怕顾桓之顾楚一辈子都不得安生,只得强收了眼泪,低声道:“够了。”
顾楚浑身一震,缓缓直起身,看向无伤。
无伤朝他微微一笑。
“顾楚,那一日的歹人何等厉害,你纵然在,也不过是府里多一具尸体而已,於事无补。”
“若非你带了哥出去逃过此劫,这灭门之仇,又叫何人来报?”
“至於你伤我的那些,我已十倍还你,并不吃亏。”
说到这里,无伤突然转了转眼珠,恶作剧般地勾起嘴角。
“其实,你既然跟了我哥,便是我的嫂子。长嫂如母,日後想要打骂教训我,也都不妨的。”
顾楚直愣愣地瞪著无伤,轰的一声,脸涨得通红。
“你,你你你……”他怎料到无伤竟会这样说,又羞又窘又气又怒,你你你你个不停,只觉得眼前这人实在可恶至极,倒把先前的那些愧疚悔
恨都忘了。
顾桓之在一旁看著无伤戏弄顾楚,想起往事,不由嘴角含笑。
记得无伤小时候,就是这样的脾气。
聪明得令人害怕,淘气得令人切齿,却也……体贴得让人心疼。
(九十四)
久别重逢的闲话家常中,无伤笑语嫣然,却渐渐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斛律安怎麽样了?应该……没有遭毒手吧?
一边想,一边将眼光往房里溜去。
吟风弄月阁的众人都瞧出了他的心思,却佯作不知,反而挤得更紧些,将倒在地上的斛律安挡在无伤视线之外。
无伤看来看去看不到斛律安,心中焦急,终於出声问道:“斛律安呢?”
顾桓之谈兴正浓,被他这一问,不由微微一愣:“斛律安?呃……好像是在……”
边说边回头张望,却只见一道密密实实的人墙,哪里看得见斛律安的影子。
顾楚听了这话,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用力挤出人墙。
过了一会儿,也不管别人明里暗里给了他多少白眼,又抱著斛律安挤了进来,将他安置在无伤的身边。
无伤撑起身,注视著斛律安憔悴的容颜,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的是……孽缘吗?
彼此伤害到这样的地步,究竟是为了什麽呢?
顾桓之见无伤神情凄楚,以为他心痛斛律安受伤,更怕他日後又迁怒顾楚,於是急忙地将斛律安夜探尚书府,与顾楚交手时临时撤剑以致受伤
被擒的事说了一遍。
无伤默默听著,不置一词。
顾桓之絮絮叨叨说完了,才想起另一件事,小心翼翼地探问道:“无伤,你怎麽会认识斛律安的?”
无伤垂眸看著斛律安,轻声道:“当初,是他救了我。”
十多年前的灭门惨祸中,只有年幼的他留得性命,被歹人带出塞外。
那是他还只是个小小孩童,眼睁睁地看著父母亲人血溅五步横尸身前,惊恐骇怕得几乎发疯。
只是恐惧之外,更有一种彻骨的仇恨令他得以神智清明,支撑著他熬过一连几日的粒米未进,并且在一个深夜里磨断绳索,只身出逃。
然而,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一个家境优渥,娇生惯养的孩子。
从小到大,他什麽时候吃过这样的苦?茫茫草原中,他也完全不知道该怎样求生。
他只是拼命向远处跑,跑不动了就走,走不动了就爬,心里唯一想的就是不要被那些人追到。
他想他一定逃了很远,因为身後始终没有出现追兵。
可是草原的夜晚是那麽的寒冷,他匍匐在地上挣扎前行,渐渐感到浑身都冻得僵硬。
遥远的天边隐隐泛起白光,他倒在被露水打湿的草地上,无助地流下了眼泪。
黑夜就要过去了,可他已经耗尽了最後一丝力气,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看见阳光。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在即将陷入昏迷的时候,他听见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他强撑著睁开眼睛,发出低哑而微弱的呼救声。
骏马上的骑士发现了他,拨转马头,朝他这边驰来。
冉冉上升的旭日将一人一马勾勒出耀眼的金色轮廓,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神祗。
无伤停住叙述,轻叹一声,指尖缓缓抚过斛律安憔悴的脸庞。
如今,神祗已陨落,留下的只有一个令他受伤,也为他受伤的男人。
(九十五)
顾桓之听著年幼的顾恒之死里逃生的百般艰难,不觉又哭红了眼睛,然而心里依然有著数不清的疑问。
既然恒之是被斛律安所救,他又怎麽会变成吟风弄月阁的无伤公子?
斛律安为什麽射伤他?又为什麽万里追寻?
这些问题,他不敢问。
他太懦弱,没有勇气再去听那些无伤亲身捱过的痛苦过往。
顾桓之擦了擦眼泪,哑声道:“过去的事先不提,往後你打算如何?”
“往後?”无伤轻轻地念著这两个字,神情有些飘忽。
“他伤愈之後,自然回去当他的大帅。我麽……”他淡淡一笑,“我只愿终老吟风弄月阁。”
“为什麽?”非但顾桓之,连旁边的几个人都讶然失声,“你不和他一起?”
“和他一起?”无伤的笑容黯淡,“我还能和他一起麽?”
“为什麽不能?!”顾桓之语意急切。“他虽伤了你,毕竟已有悔意。你既然还爱他,又何妨饶了他这一回?”
最重要的是,无伤已经受了那麽多苦,又怎堪再孤老终身?
无伤缓缓收回抚著斛律安脸庞的手指。
“我自然是爱他的。但是……”
他抬眼看著顾桓之,凄然一笑。
“你来教我,要怎样容忍一个在我背後放冷箭杀我的爱人?”
人群背後,端靖与宇文非携手而立,听了这一句,不由微微一颤。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