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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走得更近,我就离开,留他们小两口。
秦展拉住我胳膊,他不笑了,他定定看我,“你这么担心我?”戏谑的眼神分明带着点恶意,好象又是个日常的玩笑,让我无法应付。
“是啊,我可担心你,可在乎你了。”我甩开他。
——“你没事吧?哥哥是怎么了!”妹妹已经跟我擦身而过,她苛责地看看我,就赶忙盯着秦展。
“真可惜,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一点也不在乎你。”
身后,他大笑,漫不经心,又是个玩笑。
却还是刺到我了。
手术门这时候却打开——谢天谢地,拉下口罩的大夫笑得还算正常。不然,他就死定了!
总算有惊无险。我陪妈妈第一个进去,我没让人告诉卧床的翠姨。父亲还在昏迷但医生说会醒来,弹片已经成功取出,只要没有并发症基本上就能过关。
我和妈妈只能隔着玻璃看无菌房里的父亲,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一直没有交谈,但我想到的是他年轻的时候把我刚刚举起,抛上天空再稳稳接住的游戏,我们都很开心,因为我们是父子,就算我们是黑道家族,就算他不能像别的父亲那样陪着我教导我,但他做得已够多。
现在才明白那年妈妈为什么会说那句感谢,会说那句他已经做得够多——假如昨天他们没有告诉我真相,该有多好,你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父亲安然过关了,他又好起来了,他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在担心什么?”我有点冷,抱住自己胳膊,我问自己,也问身边的妈妈,突然懵懂无知:“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在他以为自己不行的时候告诉我真相?”
妈妈回避我,她不回答,她只说“不要想了,念念,我的小念念。”她噎住声音,却抱住我,用她所有的温柔和爱安抚我:“我可怜的孩子。”
“妈妈?……”陷在这雪白的世界里,我果真那么可怜?这难道不是属于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一切?妈妈只到我的胸膛,我用我长长的胳膊圈住她,保护她:“我知道了,妈妈我不要想了。我不想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了,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坚持把萃嫁给雷煌了,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情愿不抵抗就把我们的家族都交到雷煌手里了了,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变得一点都不像他了——萃,才是他惟一的女儿,是他惟一的。”
女婿才是半个儿子,我不是,就算他再怎么像妈妈,他也无法逼自己像爱萃一样爱我——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我纵横黑道无所不能的父亲要白白忍受这样的我足足二十二年。
他可以对我好,但怎能让我得到他的一切?我以为我该得到的这个世界。
我才明白过来,我竟然不那么悲伤,我竟然笑了——
妈妈以为我真是疯了,她抓着我手,眼里好痛苦,好痛苦。她是爱我的。
我也爱你,妈妈,我也爱着父亲。这种爱让我能平静。
“不要恨他,不要什么都明白,孩子,变傻点也好,妈妈知道你有多难受。”
我给妈妈抹泪,她总是端庄公道的主母,她从不哭,这两天她的眼泪都流在心里了,只有在我面前才能流露痛苦,“妈妈,父亲活过来了,只要他活过来,我变成乞儿也无所谓,我为什么要恨要怪罪?我的一切都是你们给的,我可以失去一切却不能失去你们。”
在父亲的身边,我祷告他快好起来,用儿子的心祷告。
33
冬天的第一场雪在没有任何预报的情况下,就已经降下天空。慢慢的,就越来越多,这时候不感到洁白而觉得世界都是灰蒙蒙,透过车窗,看见雪变成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妈妈仍陪在病房,我吃不消了,我要回来给自己打一针,好减轻胸口的疼痛,这种吗啡在我们这种人眼里只是寻常的东西,但太频繁用了就会慢慢上瘾,但我告诉自己这只是患者的正常药剂。我需要这些。
因为一个地方太疼,而会忽略其他地方的伤痕,那种焦糊的糜烂味道,让我一想起就发抖。我清楚记得那痛,痛彻心扉。
威威给我准备了粥和小点心,他看出我十分不舒服,都端到我房间里。
我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模模糊糊吞些食物,我吩咐威威再给我拿些那药,威威打死都不拿,追问少爷你怎么了?你哪疼啊?你用这些老爷夫人会生气的!
“威威,你恨我吗?”
威威把脸凑我跟前,像只小耗子,他很担心我:“少爷,你是不是受伤了?谁敢伤你?”
“为什么我觉得所有人都开始恨我?”我叹气,“你要是恨我我也不奇怪,我打过你我骂过你。”
威威给我掖好被子,扭扭捏捏回答:“少爷,您是我最最喜欢的人,我随时都能为您付出我的生命。”
“呸!”我挪开他挡我眼睛的小脑袋:“都是你爸瞎教的你,戴威,你的命在我眼里不值一分钱——所以你给自己好好留着吧。”
他呵呵咧嘴笑:“少爷就是嘴硬心软。就算少爷打我骂我,其实少爷心里更难过吧。要是这样就怪罪少爷的人,少爷才不会把他放心上。”
我哼哼,赶他快滚出去。他乐颠颠拎着他的托盘出去,边说少爷我吩咐厨房再做给去火的开胃菜给你,你脸色好难看。所以折磨威威一点也不好玩,他这天字二号忠仆只会自动自发把折磨看做是主子对他的赏识和栽培。
再睁开眼睛,已经天黑。我感觉有那么好一点。静静躺在床上听外面风吹得呼啦。
电话铃这时狂响。我刚伸手,又快快缩手,我躲在被子里,我一点也不敢接,我瞪它全心全意避如蛇蝎。它响了一会,终于停住。
我松口气。
“少爷——”门没敲就推开。跑进来的不止是人还有寒风刺骨。
威威一步步走近我,摇摇摆摆,他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我镇定问他:“怎么了?”
他眼里的我想必也是一点点失了血色。
他哽住声音,抽抽答答掉眼泪,“少爷,少爷……”
“混蛋,快说!”我再也忍耐不住,跳起来来不及穿上鞋子,大步走他面前,摇晃他,却摇得自己头昏脑涨。
“老爷他——他刚刚——”
“住嘴!住嘴!”我反手就打了他一耳光,“你敢说我就杀了你!”
威威捂着脸,哭着对我说:“少爷,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吓我……”
我摇摇晃晃,想迈开步子,眼里一片灰白,我想我可能要做丢脸的事了。
还没想完就真昏倒,一片灰白缭绕,只有哭声响彻,我悠悠转醒,已被挪到床上,威威拼命安慰我,给抖个不停的我盖被子。
“备车,送我过去。”我慢慢说,每个字都在心上刻下涩涩的疼,兰师傅的心经在几天内就已失效。我不能多等一秒,我不明白老天怎么这么残忍,在给人稍微一点希望的时候,又全部剥夺,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摧毁所有希望,就告诉你你是没有希望的,那样不是可以少受了这许多罪。
“让我见我的爸爸。”
我从没想过他有消失的一天,他是欧阳骏,我年少就成名的父亲,我杀过多少人抢过多少地盘的父亲,我既残忍又狡猾却豪迈和温柔的父亲,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伯父和侄子们都来了,黑色轿车围绕了整座医院,走廊上都是人,接踵磨肩,议论纷纷。一见到我,他们就扑过来,拉着我反复什么节哀顺变。
我穿过这许多人,走进最里端的房子,日光灯非常明亮,我几乎为之眩目,我眼里只有床上的那个人形——“见他最后一面吧。”不知谁说,我狠狠瞪过去,我怎么能?!我甚至不能揭开他面上的白布,我完全做不到,我根本没有见他最后一眼的勇气,我总以为我是要早死的,我提到死是口头禅没有什么可怕,从我跌下树梢我就注定短命,我以为我已经习惯“死”,但它真来了,太可怕了!太快太无情。
——“念念,你一直都很好……你像你的妈妈。”——
你真的觉得我是很好的吗?父亲,如果我不像我的妈妈,你还会爱我吗?如果我说无论您是不是我的生父,我都崇敬着您,热爱着您,你还能承认我是你的小儿子吗?
你现在已经不能回答我了吧。
“欧阳,欧阳!”
“念念——”
你们有什么用!你们都不能拉我出这噩梦,你们知不知道我不要什么二世祖不要什么权利不要什么地盘,我只要他能活过来。
“啊啊——”我跪在地上,紧紧捂住脑袋,只能哀嚎。
在葬礼当天,翠姨数度哭晕,妈妈一直在操持全局,没有哭。在第一铲土埋进去的时候,她不自觉就往父亲在的地方迈了一步,她是多想离他再近点,但有我守着她,我替父亲拉着她,她眼里默默燃烧的疯狂火光让我预感到她想干的可怕事情。
“为了我,妈妈,求求你为了我……”我把头埋在她肩膀,搂紧她,呼唤她给她的儿子留一点希望:“我再也受不了了。”
妈妈终于停下她的脚步。
葬礼过后,我们的生活又得继续。这就是生活。
当在黑压压的葬礼人群里看到那个人时,我不意外。他不是说过这是他的游戏。现在,来收获奖品之一吧。
我觉得我已经够麻木到接受任何攻击,但当真的看到这个人时,我脑袋里盘旋的屈辱如同我胸口上的疤痕那样清晰深刻,这个人本该在联姻的婚礼上出现,但他却现身在葬礼。他看上去,又是那么的完好和神清气爽,他的豪华气派对比垂头丧气的我,简直天差地别。
他说他受伤,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在敌友不明的情况下,我的众位亲戚们还是客气地对他招呼,却又在悄悄旁观欧阳家的二小姐和突然冒出来的新婿。萃看上去微微紧张,秦展在忙他的,全不在意。
我在向吊唁的人鞠躬,在他们说“节哀顺变”的时候回他们说“谢谢”,我不能摘下墨镜,我靠它来掩饰我的疲惫和精疲力尽。
我再一次把腰直起来的时候,面前就站着他——雷煌,高大,充满压力,冷酷。他让我非常痛苦,而握紧拳头,陷进指甲。
我希望能少受些伤害,我希望他赶快消失,我不希望他说出那晚,那可耻的一晚。
雷煌凝视着我,他开口,用周围人都听得见的声音,他说的不是对我的伤害和侮辱,他说:“跟我走,比起权势和地盘,欧阳念你对我更重要。”
我惊愕。妈妈在我身边,她也听到了。萃和秦展也听到。
雷煌的眼神里奇妙地混合了冰霜一样的冷酷和动人的温柔,这是我第一次好好地打量这个人,跟平日的敌意和蔑视无关,或者他的这种混合冷酷的温柔更让我在多年后都记忆深刻。
那种温柔好象只要我答应就可以唾手可得——
34
我那刻,动摇了。就算此刻我完全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伤我最深重的人,但雷煌的魅力就在于此——他能说几话,或让你看他两眼,你开始相信他是无辜的和无所不能的;他说的话我从来无法辨识真假。
他幽蓝的眼底,有着救赎我的能力。
——“雷总裁,你是在骗小孩吧。”
我的面前被秦展牢牢挡住,他挡在我面前,我愣愣看他背影宽阔坚毅,直接面对他不可能赢过的雷煌,开着玩笑,同样真假难辨。
这两个男人,好象能决定我的前半生是喜是悲一样。谁是主角谁又是配角?再也分不清楚了。
“你把欧阳当作傻瓜吗?”秦展也不靠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