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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是羌零人的白皮肤,长着羌零人的纯紫色眼睛,完全一个纯种的羌零人。
赵十七顺手往他脸上就是一拳,拳风刚到他脸颊边,又硬生生停住了。
“怎么,不舍得下手了?”
“不舍得你个头!”赵十七照准他的心窝,用足气力一脚踹过去。
——他脸上一挂彩,其雅王妃就该知道他们两个又见过面了。
苍木不避不让地任她一个窝心脚踢得撞在一块石头上,疼得吸一口气方道:“做什么,不就是亲了一口吗?”
赵十七跟他纠缠不清楚,寻到散跌开来的肉干,重新包裹了,低头去找自己的马准备走人。
苍木说:“你都骑了匹什么烂马,才绊了一下,腿都断了。”赵十七一看,果然那马已经摔在地上不能动弹了,马眼睛哀哀地望着她。她霍然转身死死盯着苍木:“你怎么不早点死?!”
苍木无辜地撇撇嘴:“这样,我的马让给你?”
“用不着。”赵十七抱着肉干,甩开步子向前走,苍木牵着自己的马匹挡在她的面前:“这阵子南煦那边追得紧,你一定断了许久粮了吧?”
赵十七抱紧肉干。
“我已经在伽且崖那边给你放了吃的,我带你去取。”
“香格尔在生孩子你知道吗?”
“不会,阿母说还要半个月……”
“早产,已经生了,是个男孩。”
“真的?”苍木高兴地抓住她的肩膀,赵十七避开他的手:“你快回去吧。”
“跟我一起回去,去看看我们儿子!”苍木热切地说。
“谁跟你儿子?”赵十七说,“我是不会跟你一起去的。”
“那我先送你回去,再回部落也不迟。”苍木跳上马背,伸手给十七:“上来。”
真是一个自说自话的男人……赵十七站在原地:“不。”
两人这种情形的对话进行过无数次了,苍木也知道她的脾气,现在也就只能在将她打晕以后,才能够亲上几口。
他低了头,再次见面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十七,如今情势艰难,你一个人带着那几个孬种太危险。你跟着我,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不要。”赵十七望着黑水崖的方向,她习惯了自食其力。
苍木默默下马,在马臀上轻轻一拍,让马自己向赵十七的方向走去。他自己转身,向部落的方向回去了。
赵十七挽过他的马缰绳:没有马,等走回黑水崖,恐怕都要春天了。
她沿着天连山东麓向黑水崖而去。这一回苍木的马比较好,她跑得顺畅了一些。天黑前便到了断木河。
断木河是天连山的雪水融化而成,此时已经被高原酷寒连底冻成了一条晶亮的冰河。冰河旁边冷杉成片,大雪压得树梢歪倒,莽原洁白。
赵十七坐在一根倒下的冷杉原木上,专心拢着一堆柴禾。
天连山边寒月如钩,清冷冷地点缀着闷蓝的天空。
满山的雪原被月色照得明亮,林子里的树枝仿佛泼墨的画一般,落下斑斑驳驳的月色淡痕。
赵十七从苍木的马褡上寻找火石。
手指抚过,那马笼头、马鞍上到处都是属于苍木的痕迹。装饰着精美华丽的银饰、镶嵌着绿色松石、蓝色云青石,红色石榴石,黑色天目石……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和苍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冬季。
十七那时才十岁,她熬不过“那个人”的训练,在十一哥的帮助下,逃到了扎休措的湖边。扎休措是个火山暖湖,冬天也不结冰。
她又饿又乏又寒冷,拨开湖边的灌木乱草,看到清凌凌的湖水边,一匹白色骏马意态悠闲,一头黑色獒犬身姿健壮。
白马与黑犬之间,一个男孩手中拿着火石,正单膝跪在地上生火。
火堆一点点燃起,映出男孩雕塑般的侧脸。
他长着一头深棕色的短发,横七竖八调皮地卷翘在头上,以一枚淡水晶的新月发饰压住额角。他足上蹬着装饰着水貂毛的黑色皮靴,线条修长。淡褐色的外袍上绣着银色的西番莲花。他全身都挂满珠宝与银饰,显得华贵又漂亮。
赵十七饿极了,打算去偷他的食物,却反被他按在身下擒拿住了。
火光闪烁中,她看到他有一双晶紫色的眼睛,比他们身边扎休措的湖水更清澈。
当苍木发现按在手下的是一个没什么气力的小女孩,他就松了手,看她摇摇摆摆爬不起来,还顺手将她一把拉正。
他像发现了一只草原野狐一般对着十七上下打量。她穿着一件古怪的小袍子,从脖子到脚罩得像个布袋娃娃。她下巴尖尖,肌肤幼润,一张嫩嫩的菱角小口,让人很想去咬一咬。
苍木顿时对她兴趣大增:“小东西,你从哪里来?”
十七食物没偷到还被他弄痛了手,而且也听不懂他的羌零话,她只能缩成一团看着他不说话。
苍木是个性子很明朗的男孩,仰头想了想,根据她的模样用中原话试着问她:“我叫苍木,你呢?”
十七不信任地看着他。
苍木觉着没趣:“你还是听不懂我说话?”
十七摇头:“吃。”
苍木听着她开口,蹲到她的面前:“想吃东西?”
十七头点得像个小鸡在啄米,苍木按住她的小脑袋:“可是我刚生了火,还没开始烧呢。”
十七两眼绿汪汪地看着他身后的几个囊袋:“里面有吃的吗?”
“有是有,是很干的饼子。”苍木从里面掏出一个干饼子,“要等一会儿煮了汤泡着吃。”
十七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冲过去一口咬在那饼子上,苍木怕她被噎着、往后拉饼子。十七死活不松口,苍木跟她夺了几个来回,笑得满身珠宝乱响:“你怎么吃起东西来像我的阿姆?”
他一松手,十七像个球一样跌回草地上,嘴里还叼着饼子。
她伸出小手去拉那饼子,苍木看到她的双手跟裹粽子似的缠满了布条,问:“你生冻疮吗?这样怎么吃?”十七慌忙将手藏到背后,叼着饼子冲他摇头。
苍木说:“你松口,我来喂你。”十七将自己咬来咬去没咬开的饼子乖乖吐到他手中,苍木将她的口水在衣服上擦一擦,一块块掰下来给她吃。
十七用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住饼子,很灵巧地用小舌尖一挑,便将饼子纳入了口中。
苍木喜欢看她的牙齿,故意把饼子越撕越小,终于,她的牙齿磕在了他的手指上。十七有点讪讪的,苍木笑得很快活。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十七没有名字,她只知道自己是“那个人”第十七个孩子,十一哥便叫她为十七。
她说:“我叫十七。”
“有什么意思吗?”苍木给她塞一块饼子,十七含在口中摇头,苍木说:“我们羌零人的名字都是有意思的,我的名字意思是金色的太阳。”
喂了一会儿他侧过头,看十七吃东西,笑着说:“真像是在喂我的阿姆。”
名叫阿姆的獒犬不满地从他身边爬起来,抬着卷毛纷披的巨大犬首,仰天嗷了一声。苍木捧着它的脑袋,吻了吻它的头顶,拍拍它道:“一边去。”白马很不满獒犬争宠,也走过来将头抵在苍木的胸前,苍木只得也亲了亲它,在雪白如云的马颈上揉上几把,骏马才心满意足地缓步走入草丛继续吃草。
十七看得好开心,笑眸如花儿一般,又甜又亮。
苍木一挺腰身,跳起来道:“我要做饭了,你等着吃好东西吧!”
十七没有那么饿了,蹲在地上高兴地点头。
苍木站起来,又弯下腰,像吻阿姆和白马一样抱着十七的脑袋,狠狠亲了一口她的额头,这才笑着往后退去。
十七觉得苍木很好,很好,很好。
十七本该快些离开,她却忍不住留下来,跟他在湖边度过了一个星光满天的夜晚。
苍木采了口蘑,烤了山鸡做晚饭。他很会烤东西,味道香得满湖都是诱人的气息,湖里不时有银色的鱼跳上来,像一片片碎银子。他用一把镶嵌着红蓝宝石的刀子将食物割成一块块,一块喂十七,一块喂阿姆,映着湖波,他的两只眼睛里紫光绚烂。
他才不过十四五岁,已经想着要欺负女孩子了。
吃了一会儿他说:“这样,我喂你一口,你给我亲一下。”
“什么叫亲一下?”十七对这个事情没有什么概念,刚问完,忽然觉得嘴唇被他攫住了。
十七的眼睛散了芒,头脑中一片天旋地转。
过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立即下意识地闭拢嘴巴。
他离开些,轻声命令:“张开。”
十七于是很听话地张开嘴,他的舌尖灵活地探入她的唇间,暖暖地挑逗着她幼细的牙齿,轻抵着她丝滑的粉色殿堂……
十七很不好意思地推开他:“这是做什么?”
他乐了:“这个你都不懂?”他往阿姆嘴里又丢了一块烤鸡,因为阿姆正满脸醋意地盯着他们俩,不停地吧唧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他凑近她:“再吃一块蘑菇,我们再来一次……”
十七生平第一次红透了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终于……用力点头。
吃饱喝足,两个人躺在地上一起看星星,说话。
主要是苍木在说话。
他说,他的部落牛羊成群,他的部落帐篷好似盛开的白莲花,他有爱他的阿母,他还有能歌善舞的萨满大人……他的库勒尔草原风吹草低,他的家乡雪山壮丽蓝天白云……十七呼吸着他温暖的气息,神往着这来自世外桃源的故事,从心底绽放着微笑。
两个人说着笑着,月上中天。
远处传来不知何人拉响的马头琴,令他们安静了下来。
黑色的獒犬匍匐在他们的脚边,雪白的骏马在他们身边吃草。
如钩的月亮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扎休措湖水中,晶莹的雪山就在湖对岸,在湖中画出一条若有若无的冰痕。
暖湖升起薄薄雾霭,天地间如诗如画。
十七枕着苍木的胳膊,沉沉睡着了。
她做了十岁人生之中最美丽的一个梦,梦里有深情悠扬的草原长调。
第五章 人生
第二天,“那个人”就追来了。
十七又惊又怕,她本来以为十一哥会拖住他一段时间的,她也知道自己逃不走的,只是不希望他对苍木不利。
苍木得知她不愿意回去,决定帮她逃脱,拿着他漂亮的弯刀,带着阿姆,跟十七的“那个人”搏斗。他哪里是“那个人”的对手,半招之间便被一掌震晕,阿姆也被打得飞出去,呜咽着趴在地上,吐了许多血。
赵十七以为他被打死了,她也被迫离开了扎休措。
她回头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男孩,身上的褐衣随着风一飘一飘,她用满是绷带的手去擦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干。
第二次见面,已过了四年。
苍木的父亲也过世了,他顺理成章在母亲的主持下,做了且先部的小王。
那天,“那个人”羽化登了仙。
她离开岂兰崖独自在大漠上流浪,因不适应身体的变化,着了天连山一处小土匪的暗算。面对侮辱,她无力反抗,只能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