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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庐里,无情笑悠悠地先向欧阳如霆要求。
“欧阳大人,虽则我将山庄交予了大人,可是,我一个姑娘家,总有些零星琐碎的细软要收拾,是以今夜仍须逗留于山庄,大人不会见怪罢?”
欧阳如霆平复了内心的震撼波澜后,执起酒杯轻啜了一口,才微笑着点头。
“表妹太见外了,这山庄本就是你月家的,我不过是暂时替表妹你掌理一些时日罢了。待他日一切都风平浪静后,表妹随时可以将山庄要回去。”
“无情始终要谢谢大人肯在如此多事之时施以援手。”多数人在此时,不是躲得远远的,便是来落井下石。
欧阳如霆淡淡别开眼去,她太美丽了,或者她自己全无自觉,但,连他都免不了为她清澈若水的笑靥所惑。那么温凉,那么淡雅,又那么魅惑地漫不经心。
“冬谙,替我送欧阳大人回雅斋休息。”
“是,小姐。”冬谙应声,然后睁着一双明眸望着优哉游哉喝酒吃火锅的欧阳如霆。“欧阳大人,请。”
欧阳如霆的反应是吃了一块熟了的羊肚儿,眯起眼细细品味。
冬谙贝齿轻咬,知道他这是不满意她的表现,在无情有趣的眼光注视下,她望向欧阳如霆的眼光里带上了些许的祈求意味,声如蚊讷地再次请求道:“宰诚。”
欧阳如霆有棱有角的脸上表情不变,只是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纹。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表妹你也早些歇息。”然后,他优雅地起身,对住冬谙淡淡吩咐,“走罢。”
无情撑着腮望着一高一矮两人前后走出去的身影,轻浅的笑容渐深,明眸转而望向秋悉。看来,她是不必替冬谙的未来操心了。
“你不会是又把自己的丫鬟给送了出去罢?”白无悠摸着下巴问。
“白谷主以为呢?丫鬟不是什么死物,可以说送就送。倘使秋悉不愿意嫁你为妻,我自然也不会允了你的求亲。养她们母子,我还养得起。”无情笑看白无悠又鼓起了两腮却不便发作的模样。
“秋悉,明日我要住到金陵别府去,你今夜先带上几个帮手去替我打理一下,把冬天要用的家什先取出来晾一晾。”
“好的,小姐。”秋悉领命而退下。
白无悠自然是要追着老婆孩子而去的,可是,当他已经走到竹楼门边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回头直视无情冷冽的眼。“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是在疏散山庄里的人员,而不是真的准备要移驾金陵别府呢?”
无情依旧托腮而笑,有若春花乍现般的美丽,然后她向白无悠霎眼。
“白谷主要是这么认为,我也没话可说。不过,有白谷主保护秋悉,金陵别府的安全想必无虞。”
白无悠几乎想下毒毒死这个没一句直截了当实话的女人,但转而想想她的毒术决不下于他,只好作罢。太息一声,他走出竹楼,风中传来他淡淡的叮咛:
“无情,保重,我不希望秋悉伤心。”
等白无悠去得远了,夏晓才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笑言:
“白谷主真是有趣,明明精明得很,遇见了秋悉,便立刻化成了一团软泥。”
“罗也不错啊,武艺高强又为人耿直。他虽然不会化成软泥,可是,他会是一堵坚实厚重的墙,为你挡风遮雨。”无情站起身,不期然看见夏晓与罗两人的脸都红了。她淡淡一笑,今夜之后,这些人,都将会有各自幸福的归宿。她也可以安心地放手了。“将此间收拾干净了之后,你们也下去歇息罢。还有,罗,变阵。撤先天八卦阵而换文王后周天八卦阵,撤乾坤八卦阵而换九宫八卦阵。”
“小姐——”夏晓与罗一起低声唤。换阵,意味着山庄今夜所有的防御系统都将失去作用,毕竟换阵需要六个时辰。素日里换阵都是在日间,夜间换阵,等于是大开空门,将山庄的要害命门悉数暴露。
“你们难道忘记我早前交代你们替我办的事了么?”
夏晓与罗对望一眼,恍然而笑。小姐什么都算到了,他们只需要相信小姐就好。
罗将火锅、食盒、篮子拎在了一手,又要去扛酒坛子。
“罗,把酒留下,你们可以下去了。”无情在两人离去前,轻轻交代。她要坐在这月冷庐里,陪娘、外公和奶娘彻夜把酒。
夜风拂过,竹林里传来“沙沙”细响,仿佛骚动着,要告诉她危险的逼近……
第十二章
襄王府中,管家朱九忧心忡忡地一路小跑着穿过抄手游廊,绕过结了薄冰的池塘,匆匆跑进王府后院,敲响别院的朱漆大门。
“王爷,王爷。不好啦!金陵知府何大人派了一千精兵,把王府前后给团团包围起来了。”朱九即使在深冬的夜里,额上也冒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别院里,穿着一袭裘皮大氅的襄王爷朱允聪,头戴束金冠,怀里抱着司空闻,两人一起坐在廊下的云榻上,脚边生着炭火。司空闻长发披散,纠缠在两人的身上,他的脸靠在朱允聪的颈侧,温热的呼吸拂过朱允聪的脉动。
“冉惟,不理朱九,他是不肯走的。他跟了你一辈子,虽然他有时候有点儿糊涂,有些胆小怕事。可是,紧要关头,他不会弃你而去。所以,你得亲自去打发他。”司空闻总是带着淡淡悠然的笑容,轻轻地说。冉惟已经太苦了,他不能再有愁颜,他要笑,连冉惟的那一份一并笑出来。
“我不想放开你,会冷。”朱允聪低声在司空闻耳边说。司空的体温比他略高出一些,夏天还不觉得,冬天便十分明显了,真是好抱得紧。
“我也不想明儿个听说朱九冻出什么毛病来。”司空闻坚持。
“好罢。”朱允聪妥协地叹息了一声,揽紧了手臂,内劲稍提,清啸声朗然响起:“朱九,让他们去,你们也全下去休息罢。何大人纵有天大的胆子,我量他也不敢擅闯王府。他想必是担心本王的安危,特地前来保护。”
站在别院门外的朱九听了,本分地冲着始终紧闭的门扉鞠躬。“那王爷好生安置,老奴退下了。”
司空闻微笑着轻咬了一下朱允聪的颈项,然后望着皓色千里、月正当空的夜色,悠悠赞叹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只是风大了些。”
“月黑杀人夜,风高风火天。倒是适合作奸犯科呢。”朱允聪伸手拨开散落在司空闻鬓边的头发,“君毓,如果有一日,我连小小一个王爷也不是了,你可还愿意跟着我?我连锦衣玉食、钟鼎美馔都无法提供给你,除开了广阔天地和我自己,我再给不起你别的东西了,你可还愿意跟着我?”
司空闻藏在衣袖里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按在了朱允聪的胸口。
“你是三皇子冉惟时,我跟着你;你是襄王爷冉惟时,我亦跟着你;当你只是冉惟时候,我更要跟着你。一直是你不嫌弃我文不成武不就的,只要你不怕我是你的累赘,我至死也要同你在一起,别拿那些个身外俗物来赶我走。”
朱允聪闻言,捉住司空闻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吻,旋即望进他的一双笑眼里去。
“夜深且凉,月华如水,倦不倦?回屋歇了罢?”他仍用貂裘大氅包住两人,往屋里去。
“今晚你不回去陪你的美姬侍妾?”司空闻调侃地问。
“她们全不如你的知心体贴。”朱允聪淡淡笑了开来。语意中带着微不可觉的邪肆。“哪似你,连鬓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辗转娇吟,春光无限。”
司空闻听了他的艳词,只是又在他的颈侧狠咬了一口。“怨不得无情儿不理你,尽说些个淫词艳句的,没个正经。当心我也不理你。”
嘴里虽这么说着,他清癯干净的脸上,却浮起了淡淡红晕。
“我可从没对无情儿说过一句半字没正经的。”朱允聪忙不迭指天立地的起誓,“你可别不理我啊。”
“那就少卖弄你这些个风月香艳的东西。”司空闻语气里掠过淡淡的醋意,谁晓得他在外面逢场作戏的时候,都做过些什么!
“是是是,改明儿个我诵《金刚经》给你听可好?今儿个你就且听我的艳词罢。”
夜风之中,两人边插嗑拌嘴,边进屋去了,浑然不觉重重杀机将至……
金陵城里,两个打更人敲着梆子打着锣巡更而过,嘴里喊着“三更天喽,冬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喽。”之类的话,一边趁空小声嘀咕。
“真是奇怪得紧,今晚上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城里寂静的吓人。小孩不哭、野狗不叫的,好象一城的人都死光了似的。”
“呸!”另一个更夫赶紧啐了一口。“你可别乱说话,晦气。”
但是他也觉得心里怪不安的,平日这城里的青楼酒肆可还都开着门做着生意呢,今晚却早早的关门打烊,仿佛是躲什么祸事似的。
忽然,两个更夫头上的天空迅捷无比地飞掠过一个黑影,并且发出一声奇特的怪叫,吓得两人几乎抱头鼠窜。
“邪门,真是邪门!”两人加快脚步,只盼这一夜快点儿过去。
两人没有看见,天上,一只大隼展翅翱翔;地上,有数队人马在暗中展开行动。
月冷庐中,无情拖了一张藤椅,坐在三座墓冢前,膝上搁着一坛子酒,偶尔喝上口。夜风拂过,吹得她一身玄衣猎猎作响。饮至兴起,无情一个旋身,站了起来,一手捉住酒坛,一手抽出系发的乌木簪子,任一头乌发披散如瀑,在月下舞了起来。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楼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吟了半阕词,无情大口喝酒,复又舞了起来,黑衣翩翩,上下翻飞,直似乱花蝴蝶,芳菲纷坠。
“画图中,旧识春风雨,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若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最末一句出口,无情已似青鸿一抹,直直飞向竹楼,斜斜侧躺在竹楼前的小门廊里,一手撑头,一手执酒坛,又仰首喝了一口酒。
酒自坛口溢了出来,沿着她的领口颈项滴落,渗进她的衣服里去了。
竹林传出一声冷笑。“好一阕拜星月慢,虽不应时,意境却好。人美,声俊,舞艺更是卓绝。可惜,锦衣夜行,无人欣赏。更可惜,你是月无情。”
无情听了,只是轻轻挑眉,悠悠而笑,并不起身。
“阁下夤夜来访,只怕也不是为了见识我的舞艺罢?”
“月无情,你实在聪明洞彻得令人厌恶。”来人声音中掺入了强烈的厌憎,连那娇美的声线都尖锐了起来。
无情抱着酒坛翻身坐起,一手支膝,定神凝望竹林里,施施然走出来,穿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女子。她梳着明妃吉祥髻,带着宝石抹额,面貌美艳。只是因为怨恨,而显得阴沉森冷。
“尊夫已经离开了,你来晚了。”无情对黑衣女子微笑。
“我知道,我也不是为他而来的。”黑衣女子冷淡地回道。
“我很好奇。你不觉得悲哀么?江夫人唐氏如幸。胁迫利用自己生命中最亲近的男人,挟持他的家人控制他,你快乐么?”无情难得地好奇起来。这个女人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强势,而江澈实际上却是个温文儒雅的淡然男子。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生活要怎样过下去?
黑衣女子唐如幸听了,嗤之以鼻。
“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