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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只是沉默地向前疾行。谁也不知道,这个一向沉默,没什么威严的临时领兵将领汤怀,居然会这么拧,不顾底下的牢骚满腹,要求大家昼夜兼程地朝北面赶去!底下骂骂咧咧的,说什么都有。可是汤怀那闷葫芦性格这个时候就瞧出便宜来了,大家说什么,他都只是面无表情,什么反应都没有,但是这昼夜兼程的军令,就是不改。
要是拉上去作战,大家还可以怠慢誓不力战。可是这只是行军而已,大家也只有牢骚满腹地跟着。
走了大半夜下来,所有人都是又冷又湿,除了坐骑,还要照顾驮马,人人筋疲力尽。原来队伍里头只是传来小声发牢骚的声音,现在也变得越来越高昂,到了最后,干脆嗡嗡地响成一团。
当汤怀副手的是那个当日常胜军的老兵油子余江,借着当初是第一个投降萧言的缘分,萧言对他还算是重用。可这老兵油子很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神武常胜军所部,还能勉勉强强听他使唤,要指示那些鼻子能翘到天上去的胜捷军,还是摇头比较快一些。一路行来,他不发军令,甚至话都少说,只是从众而行,不起眼的仿佛是个最底层的小卒一般。
看到汤怀只是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后面骂声嗡嗡地响着。
有的胜捷军干脆放开了嗓门儿,这些常胜军心思也有点活动。余江当日一个心腹,跟着他一起投降的叫做张威的汉子凑了过来,一脸猥琐地道:“余指挥使,是不是和汤虞侯说说,干脆就歇息罢?”
他一指河对面远处若即若离跟着他们的一排火把,那排火把跟了他们大半夜,现在也停了下来,似乎准备休息了:“辽人远拦子都熬不住了,准备扎营,俺们却还在赶路!这是拿人当牲口使唤啊…………俺瞧着这汤虞侯也不见得带过兵,不知道丘八们的心思,借着胜捷军的这些大爷吵嚷,干脆拉着汤虞侯休息一下如何?天爷,也得让俺们喘一口气才好!”
余江瞪了张威一眼,嘟囔道:“俺这指挥使是加衔,其实不过就是个都头。你别仗着大家一块儿受过苦,就来害俺!俺们投宋以后,平安就是福分,汤虞侯说啥,老实做就走了。气力是贼,养养就回来了,还能死得了人?”
张威苦笑:“天爷,也得有空闲给俺们养养这贼!”
他神秘地凑了过来,指指乱纷纷的那些胜捷军:“余指挥,老弟兄了,俺还能害你不成?你瞧瞧这些胜捷军大爷闹成什么模样了?再走下去,就得卷堂大散!此次接应的几百兵马,统帅是汤虞侯,副手可就是指挥太爷你!要是闹出什么事情来,汤虞侯是什么身份?跟着萧宣赞的嫡系,到时候,板子只能打在太爷你的屁股上头!都是老弟兄了,才过来说一句,劝劝那闷葫芦汤虞侯,好歹按捺平了事情再说,古北口又不在天边上,还怕赶不到?”
余江悚然一惊,看看自己老弟兄张威,再看看筋疲力尽的神武常胜军的那些士卒,最后瞄了一眼那些恨不得扯开嗓门骂街的胜捷军士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牵着的驮马缰绳塞给了张威,催着胯下坐骑就赶到头里去,经过胜捷军的时候,还听见了不干不净的骂声,都是冲着他这个倒霉副手来的。余江倒也大度,就装没听见。
他一直赶到了汤怀身边,汤怀还是那个闷着头赶路的模样,连头都未曾抬起一下。余江小心翼翼地咳嗽一声,强笑着招呼一声:“汤虞侯?”
汤怀嗯了一声,抬头木讷地看着余江。到了这个地步,余江也只有硬着头皮朝下说了:“汤虞侯,赶路两三天了,越走越是紧,俺们都知道汤虞侯身先士卒,心切袍泽,可是弟兄们实在支撑不住了,是不是歇息一下?古北口又不在天边,照这样赶法,要不了两天的路程,大家就能接应上,万一有敌,弟兄们筋疲力尽怎么成?”
汤怀定定地看着他,到了最后,只迸出一个字:“不。”
余江挠挠头,苦着脸指着后面嘈杂的胜捷军:“俺们没说的,汤虞侯使唤到哪里,俺们就跟到哪里。可是胜捷军是宣帅嫡系,汤虞侯初初率领他们,还是多少照应一下军心,俺这话已经算是说得过分,可是带兵之道,就是一张一弛,万一闹得过分,到时候回了宣赞那里,也不好看不是…………”
汤怀叹息一声,摇摇头:“俺不会带兵…………也不想带兵。”
他说了这么句话就沉默了下来,余江瞪大眼睛看着他,等了好半晌才听见他又开口说话:“…………俺只想早点见到岳家哥哥,俺知道他在等着。岳家哥哥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奔古北口而去,俺们弟兄,生死都要在一起。”
他终于转头看向了余江:“…………既然如此,就先停下来罢…………俺实在是不懂这些,余指挥使,你多帮衬一些。”
余江偷偷在心里擦了一把冷汗,喘了一口大气,正准备传令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听见夜色当中,突然传来了急切的马蹄声音,由远及近,一开始还极轻微,后来就变得越来越清晰,在这沉黯而且安静的夜色里头,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余江和汤怀对望一眼,这个时候,两人的战阵经验就显出差别出来了。汤怀不管不顾,先是将自己那口巨大的步弓摘了下来,搭上羽箭,只是看着对面夜色当中。余江去回头策马沿着队伍疾驰,低声下令:“全都灭了火把,左都收拾驮马,朝后退五百步,其余三都,神武常胜军的前出,胜捷军殿后,队伍张开,准备迎敌!”
胜捷军虽然有点骄兵悍将的气度,却是王禀手里调教出来的一等一的精锐,在萧言手下听令被调遣来调遣去也算服气。刚才一个个还骂骂咧咧,现在却马上收声,纷纷交出手中驮马,跳下马来就取甲包。神武常胜军士卒也闻命立刻前出,向左右延伸张开队形,他们来不及披甲了,只是纷纷拔出兵刃,张开弓箭,余江又掉头奔回阵前,招呼着人马将汤怀护卫住,同时低声下令:“不要举火,看明白了来人到底是谁,如果是敌人,人又不多。临阵发三矢,就朝两边散开,让胜捷军冲出去!敌人要多,就一步不能退,稳住阵脚,再等号令!”
对面的景象,在这转眼间就已经看得分明。三四点火把,只是高低起伏的朝这里而来。来人似乎也看见了这边火炬如龙,又骤然熄灭的景象,一下放缓了脚步,只是缓缓地朝这里而前。
看到只有三亮点灯火晃动,余江松了一口气。他被萧言一时心血来潮,安排到这个位置,协助汤怀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当真是这颗心一直揣在嗓子眼那里!
如此战地,行人绝迹,对面来人漏夜赶路而来,到底是什么人?
汤怀突然放下手中弓箭,策马抢了出去,扬声大呼:“来者何人?俺是萧宣赞麾下虞侯汤怀,领军北上至此,来者报上名字来!”
对面几点火把一顿,速度更加放缓,然后就听见一个声音从雨夜那头闷闷地传来,中气不足,仿佛是竭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挤出来的:“…………没听过汤虞侯,你们说是萧宣赞麾下,可有明证?”
听到那头声音,后面胜捷军突然也有一个小军官越众而出,扯开嗓门大叫:“铁头张,俺在这里!听不出俺的声音么?还要什么明证?你们怎么从前头退下来了?俺们就是来接应你们去的!”
对面火把一晃,突然加快了速度,飞也似的直冲到汤怀他们面前,这边人马早就将火把纷纷燃起,就看见马上骑士浑身是泥浆,战马也有些歪歪倒倒的模样,只是喷吐着长长的白气,马上每个人,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正是从古北口岳飞马扩他们派出来告知女真南下的传骑,终于在这里遇上了汤怀他们这些接应人马!
三名骑士翻身下马,扑倒在汤怀马前。这边人也纷纷跳下马来,将他们扶起。汤怀直着眼睛,再没了惜字如金的做派,一叠声的只是问:“怎么了?前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传骑挣扎着行完了礼,哑着嗓子回报:“女真南下了!足有三四千精骑,后面还不知道有没有后续大军。马宣赞和岳都虞侯,还有方参议苦守古北口一带,派俺们传讯高粱河萧宣赞处,速速派大军应援!”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跟着汤怀北上,谁都以为是件到霉事情。活生生的复燕大功,看来是捞不到手上了,谁也没想到会碰上女真大举南下这桩事情。女真和大宋,不是还有盟约在么?第一批南下的就有三四千骑,直扑古北口,后面还会跟着多少?要是让他们破口而入,这场战局,又会发生怎么样的变故?
这些可以留到后头再说,他们这四百骑,就是奉命去应援古北口的,除了岳飞他们,这四百人,就是整个北伐大军最先和女真南下铁骑撞上的部队!他们不仅捞不到复燕的大功,还摊上了一个最为辛苦的差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汤怀和余江,汤怀一声不吭,翻身就要上马。余江猛地扯住他的胳膊:“汤虞侯,如何处断?”
汤怀眼睛瞪得大大的,狠狠看着余江:“怎么处断?俺岳家哥哥在那里死战,俺要接应上他!现在还有什么说的?昼夜兼程,直奔古北口!”
余江苦笑,知道问汤怀肯定就是这个结果。他们这些神武常胜军,没资格挑肥拣瘦,只有跟随就是。
他放开拉着汤怀的手,苦笑道:“那也要先派传骑,赶紧将这边消息回报萧宣赞才是…………”
汤怀点点头,立即点了三五骑,命令他们立刻护送着几名下来的骑士,兼程赶往高粱河大营,以最快时间将这消息带到!
那些传信骑士换了马,临行前被胜捷军的小军官扯住,正色问道:“铁头张,俺们胜捷军弟兄如何?”
铁头张一指背后,一下挺直了腰板:“胜捷军这次涿易冲阵,现在又跟随马宣赞和岳都虞侯死战于古北口长城,碰着什么样的鞑子都没皱一皱眉头!俺们胜捷军说是被宣帅养娇了,现在才看出,俺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好汉子!”
言罢,这数骑就绝尘而去,将这天崩地陷一般的消息,飞驰带回给正在高粱河的萧言,正在高粱河的大宋西军诸位相公!
汤怀已经翻身上马,转头迎着众人的目光,他迟疑一下,缓缓开口:“…………俺知道俺带不来兵,平日里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是一味催趱大家赶路…………在古北口,有俺的兄弟,俺只去和他同生共死!俺汤怀实在不是统兵之才,不知道怎么带领大家一起上前,大家愿不愿跟随俺一起前行,但请自便,此次前去,俺知道是九死一生,吃足了辛苦,丢了性命,更没有复燕的那场大功!跟着俺汤怀出来,万一俺还能活下来,给大家置酒赔罪!”
这番话,让汤怀这个口齿不灵便的人说出来,实在是艰难到了万分。断断续续的好容易才算收尾,连脸都涨红了。
余江在一旁心里叹气,这汤怀还真的不是统兵的人才。他是此四百骑主帅,领到的军令就是应援古北口,他一声令下,军中军令为先,还有人敢不去?他却讷讷地说请大家自便,从头到尾,就没有一分为将者的自觉。
这萧宣赞,这心腹嫡系都是些什么人啊。岳飞如此亲厚,却轻轻放过这场大功,远戍古北口。而汤怀等人,更是将复燕大功看得无足轻重,只是要向北而去,和他们的兄长同生共死。汤怀为的是兄弟之情,他虽然没什么能耐,可是跟着这样的统帅,绝不会担心他会舍弃手下任何一个弟兄。
而岳飞马扩他们,为的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