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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亡命议论得热闹,董大郎也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不住咧着嘴笑,最后招呼一声:“一路荒凉,趱赶路程,辛苦兄弟们了!眼见就是檀州左近地界,檀州方圆百里,都吃萧言那厮威风,少有人敢骚扰,堡寨最是富庶!前面已经派出弟兄去哨探,看哪个堡寨易破,就破他娘的,先痛快一番再说!怎么也要寻出一条路数来,杀进檀州去。到时候俺来做公,谁的功绩最大,萧言那辽人公主,就归谁!其他人只能张眼看着,急煞你们这帮囚攮的!各位,莫要让俺得了头功!”
底下人呼哨而笑,什么样的污言秽语都说得出来。甄六臣吊在最后,脸色铁青。
他曾经囚小哑巴在手,也曾经救过小哑巴。那个温柔漂亮,却又慧黠刚烈的女孩子,那夜在高粱河冰上,震撼了每个在场的人的人心。
在那一夜,甄六臣第一次感觉到,救人比杀人,有意义太多了。
而这帮家伙,还拿小哑巴在这里说嘴!甄六臣知道自己完全没有立场,但是就觉得胸中勃勃怒火,烧得几乎要喷发出来!
自己跟着董大郎行事,就算侥幸袭破檀州,救出来了郭大小姐。可是小哑巴呢?这个国灭家亡,侥幸在萧言身边余生的小女孩子,她又将是遭致什么样的命运?
这个念头,甄六臣简直不敢深想下去。不过转眼间他就是自失的一笑,两百除了敢拼命其他什么也不成的杂乱骑士,就想袭破萧言的后路檀州?十成有九成里头,都是去送死。而就这样死在檀州城下也罢。自己已然尽力,对得起郭家恩德,对得起自家哥哥死前嘱托了。
至于郭家大小姐…………也许萧言,并不会杀她?
甄六臣心中,第一次转过萧言不会杀郭蓉的念头。这个完全没有理由,可这念头,就是在甄六臣心中转来转去,不可断绝。
萧言在逼郭药师自尽之后,带着他这个俘虏去见了郭蓉。告知她所有一切,并且以囚禁郭蓉为质,胁迫他甄六臣为他萧言卖命。在那一刻,甄六臣气满胸膛,甚至忘记了萧言那时古怪的眼神和神色。那时候甄六臣也只是一个厮杀汉子,如何能明白过来?
现在甄六臣,却比那个时候,所思及的东西,多出来太多了。生死之间,往日自小饥民从军,厮杀里面长大而变得冷硬的心肠,已经一点点融化下来。这个时候,他恍然明白,那时萧言的眼神,里面满满蕴藏的都是痛苦!
俺这是在做什么?
但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自己哪里还有其他路可以走?生为燕地乱世中人,这直娘贼的老天爷,简直一个都不肯放过!
甄六臣在这里已经越想越是绝路,除了跟着董大郎一条路走到黑,随便死在哪里。其他的似乎都已经无路可走。而在前面,一直放出去哨探巡视的七八骑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看到前面哨探人马回来,这里大队都发出了一阵兴奋的乱七八糟的欢呼之声,迎接赶回来的哨探传骑:“前面发现什么便宜了,瞧着你们一个个兴奋得在马上都坐他娘的不住!”
那些哨探比起大队看起来更剽悍一些,吼叫回来的声音也更是不文。毕竟这些哨探也是董大郎所部亡命中的最为精锐之辈。
“奶奶个熊,离了燕京老远。才发现,俺们在燕京城下都是白费气力!这里堡寨坞壁完好,燕京那里给俺们袭扰乱了,不少人还拖家带口的跑到这里来,每个堡寨都塞得满满的,打开一个,就是好大的生发!”
“这里过得倒是安稳,瞧着让人眼中出火!俺们远远地瞭了一眼,居然还有下地的。娘们儿给男人地头送饭,一个个也不象燕京城下瘦得象鬼,满身是泥,经不起三两下折腾囚攮的,按心头这火,怎么也按捺不下来了!”
哨探回归大队,众人迎上,都是七嘴八舌的议论。说了没两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董大郎这里望过来。对于这些亡命之辈而言,每日杀人狂醉的日子已经过得惯了。赶几天路下来,昼夜兼程,睡野地吃冷干粮,已经憋得胸中那团邪火腾腾的就想朝外冒。大家跟着你董大郎来杀人掳掠发财抢娘们儿,一条烂命不直什么,可要让大家始终过这苦日子,却是不成!
这些亡命汉子刀子一般的目光逼视着董大郎,每个人眼中那种桀骜不驯的味道,怎么也掩藏不住。董大郎咧着嘴如他们一般粗野地笑着,心里头却是各种盘算都在如电一般转动。
他本来是想以最快速度直逼檀州城下,打檀州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看能觑出什么便宜杀进檀州城。具体如何详尽的计划,必成的把握,那是没有的。可是他此次南下,随机应变夺了复辽军,救出耶律大石,还不是拿命在博?此时此刻,自己的性命,他早就看得轻贱万分了,只要能让萧言也遭受和他一样的连场失败!
这些亡命之徒按捺不住,想打开一家堡寨先快活一番,董大郎是打心里不愿意。僵持越久,檀州守备越完。复辽军又是漏风的筛子,万一让萧言知道有他们这一路人马去奔袭檀州,加派援兵,那他董大郎就是半点机会也无了。打开一个堡寨,总要耽搁点时间,说不定还要惊动檀州左近,这种事情如何做得?
他正在筹谋着用什么话语说动这些亡命之徒,他的这些临时手下却有些按捺不住了,有的人就已经目露凶光:“大郎,你带着俺们去檀州卖命,俺们一句话不说。这条性命都卖给你了,临死之前,快活一下总不算什么罢?要是镇日这般吃苦,俺们还不如在大石林牙麾下听用!”
“说得再对也不过了,你带着俺们四下奔走,有生发,有快活日子。丧了性命也只怪俺们八字不正,谁指望在这个世道还能老死不成?可要俺们一路吃苦,却是不成好便好,大家通同一路,歹便歹,俺们各自分道扬镳!”
在一转瞬间,董大郎就已经做了决断。这些亡命之辈,不是他当年的嫡系手下。虽然多大的风险都敢冒,一个个都悍不畏死。可是要拢住他们,还得顺着他们行事!自己孤身一人,除了碰死在檀州城下,还能有什么别的结果了?反正自己也是走一路看一路,先打开一个堡寨,然后随机应变就是!
他顿时大笑一声:“直娘贼,一个个恁般心急!俺正在想如何分遣哨探,找一个不太坚固,油水又足够丰厚的堡寨,然后再想法子打下来。用什么法子,不惊动檀州左近,你们就一个个沉不住气了!最好的法子就是打下堡寨,弟兄们还伤损不大。这条性命,虽然不值钱,可也不能就这般平白丢掉了!
…………罢罢罢,看你们急得这般上火,俺就亲领哨探,去前路查探一番。打开一个堡寨,让弟兄们快活个三两日再说!”
董大郎的话,激起大家一番兴奋的乱吼乱叫。顿时就有不少人马自告奋勇要跟着董大郎去哨探。董大郎除了本来的七八骑先行哨探,又随便点了十几骑。目光扫过,看到甄六臣沉着一张脸吊在队尾,当下就招呼一声:“六臣,跟着俺!”
甄六臣摇头:“俺只随你打檀州救人,却不随你去造孽。”
甄六臣这句话顿时激得旁边骑士怒目相视,有的人还拔刀出来。董大郎却不动声色,策马走近甄六臣,低声道:“如果你我不镇着他们,那才是真正造孽!俺只想要的是袭破檀州,对糟蹋堡寨没什么鸟兴趣。俺还怕他们杀戮太甚,惊动四下!你要不去,也就随你。”
甄六臣看看董大郎,心里面叹息一声,紧紧身上各种东西,冷冷看着董大郎:“何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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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家堡在檀州以东一百五六十里。原来这里,是一个契丹开国有功将领姓什么乌古烈的产业。时间过去百余年,这乌古烈什么的,早就不知道到了哪里去。这里留下来的当年家奴佃户后代,多以乌为姓,聚居与此。在乱世里头苦苦挣扎。
乌家堡不大也不算小,总有二百多户人家,千多口人。乱世豪强争雄,城池治所左近是最混乱,打得也最惨烈的。最强的地方豪强也多半就是靠着城池治所近一些的,因为人烟相对稠密,依托城池,兵刃甲杖也好解决一些。离城池远一些的田庄,除了粮食之外,想凑齐一些甲胄,多积攒一些用铁的兵刃都不容易。象乌家堡这个在檀州和燕京之间,两头都靠得不怎么近的,遭的祸害就少一些。
燕地虽然是豪强争雄,可是也不过才乱了一两年,远远未曾到一些大的豪强能扫平州郡,开始吞并远处坞壁堡寨。乌家堡在这个地方,居然也能苟延残喘下去。檀州被萧言平定之后,这里安全更是无忧。燕地乱起,前期在萧言的控制下自然不会骚扰檀州左近地方。后期耶律大石领兵,还要刻意避开檀州方向。乌家堡算是离着檀州安全范围贴着最外圈的地方,就是小有骚扰,他们自己也能应付了。
这些日子,随着复辽军席卷幽燕腹地,更多难民投奔这里。乌家堡选愿意投充的精壮家口收了,原来堡寨中的光棍小伙子也都娶上了媳妇儿。居然膨胀到快三百户,一千三四百丁口——再多就不敢收了,粮食供应不上。实力膨胀起来,背后还有檀州作为靠山。复辽军闹得如此之大,对于乌家堡来说也没觉得什么。古时出行艰难,绝大多数人只能看到眼前这一块地方,乌家堡一直未曾受到什么大的骚扰,人人都觉得自家这个堡寨是个安全地方。
直到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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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日已经到了下午,再有一两个时辰,天色就该黑下来了。乌家堡左近田地里面,都是在做春耕活计的人。世道再乱,也得吃饭。粮食就是乱世里头的命根子。去年整年大乱,一年收成只有平时两三成,檀州为萧言所定,乌家堡也运了一些粮草过去报效。自家还有三两个子弟在神武常胜军中效力。关系虽然搭上了,可是粮草积储已经消耗大半,支撑不了多久。要是秋天这轮收不上多少粮草,大家就得饿饭。
正因为如此,乌家堡紧锣密鼓的准备起了春耕。前些日子大家还有点提心吊胆,这些日子下来,春耕也未曾遭到太多骚扰风险。只要是个人,心下就有些慢了。白天精壮在田里做活,妇女送饭去田头。两口子在田间地头吃上一顿平安饭,想着秋天又有收成,竟然有了那么一丝太平景象。
看着没什么太大风险,乌家堡用事之人,干脆将青壮都赶到了田里。抓紧时间将春耕的活计做完,也就是算从老天爷口里抢到些吃的了。这一年再熬过去,这燕地总不会再乱了罢?如此还多亏得了那位南人萧宣赞,在春天到来之前,底定了燕云
青壮在田里做活,堡中老弱也不能闲着,这个时候,实在养不起一个闲人。壮女除了做饭之外还能在田里帮忙干活,老弱就修补寨墙,在寨墙上值守。乌家堡寨墙不算低矮单薄,也有两人高。更搭起了望楼四下瞻看情势,一旦有变,铜锣一响,大家就不要命的就朝寨子里面跑。
堡寨里头,还在高处堆积起了大堆柴草,一旦生变,白天生烟,晚上举火,向着周遭堡寨报警求援。檀州左近,都算是萧言统治体系之下了,大家都有子弟在神武常胜军中,守望相助是应该的,实在是闹得紧急了,檀州城中那位姓方的大人还答应了,檀州大队也会前来应援!
有这般靠山,再加上这些日子平安无事,今日又过了大半。在望楼上值守的寥寥几个老弱心下都有些慢了,瞭望也没上午时候那么警惕,几个人靠在望楼上面只是闲聊。望楼上值守之人,其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