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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如此繁华富庶,远超大宋各处。各级官吏,宁愿在汴梁挂虚衔,守冷衙门,也不愿意去地方知一军州。被贬出外,就已经是极其严厉的惩罚了。汴梁堆积了太多资源和人才,资源过多,就推动了世风日趋奢靡。人才过多又没那么多事情,就推动了朝堂党争。每年大宋财政收入,至少有三成消耗在转运道路上,徭役也是相当繁重的一个弊政。而且汴梁周遭地势太过平坦,没有险要可守,要守卫国都,必须需要大量的军队。有宋一世,在军队数字上都在不断膨胀。
当时艺祖开国,曾谓定都于此,今后百年必为世上所困。曾经筹划迁都洛阳,烛光斧影之后,此议遂寝。到了现在,已经膨胀发展的这超这个时代的汴梁,的的确确已经成为了大宋一个沉重的负担。
纵然如此,在全世界最为富庶,最为繁荣的大宋帝国全国之力供养之下的汴梁,也就有了空前的壮观都丽,而此时此刻,这个汴梁城,就横亘在从燕地冒两年风霜,经历无数血战的班师凯旋之军的面前,也就横亘在穿越千年而来的萧言面前,就等着他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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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万长征健儿,环庆军居前,神武常胜军居后,静立在南薰门外。汴梁城中,就是从南薰门入这条南北向的大道最为宽广笔直,正对官家所居禁中。
经南薰门,过旧城朱雀门,过龙津桥,便入御道。御道长约四里,正对皇城南面正中宣德楼。而官家以降文武百官,勋戚宗室,就在宣德楼上,打出御前全部张盖,等着这上万长征健儿凯旋献捷!
如此盛事,大宋开国以来,除灭蜀破南唐外,从未一见。而击灭与大宋并世而立,互相对峙百余年的大辽帝国,又怎是破格局狭小的蜀国,柔弱自持的南唐可以相提并论的?甚至可以上溯几百年,在大唐帝国击灭突厥之后,汉家就再无此盛事!
汴梁从上至下,都为此盛事扰动了。有资格上宣德楼的,自然早早就赶赴禁中预备。没资格上宣德楼的士大夫,呼朋唤友,带着下人,占据了从南薰门到宣德楼这条大道上沿街地势高处,或酒楼或亭台,置一席酒,温几插酒,高谈前代艺祖太宗伐辽失败故事,真宗澶渊之盟约,说古论今,静静等候。在这一天,临街高处一个好的位置,已经卖出了几十贯的大价钱,要是交钞,还得上百贯!
汴梁百姓闲汉们,腰里没有这恁多铜,就在街边沿途挤挤挨挨,凑成一团。一家出来的,自己带着茶水冷汤,呼儿唤女,在人群当中翘脚观望。那些无家无口的闲汉,就在人堆里面挤来挤去,呆着脸看哪家小娘子长得更济楚些。汴梁其他不临大军献捷通路的地方,多半都歇了买卖,各色待诏店伴,也都结伙而来。稍稍有些生意头脑的,就提篮挑担,沿着这条路叫卖吃食和消暑桂花汤,各种耍物,也都赶来。
汴梁城中无数宫观寺庙,这日都有大德高僧冲虚羽士或设斋蘸或设法会,超度亡魂,为官家祈福。更有一班胡商,也都杂凑在人堆里面对着这般景象指指点点。新到大宋地方的胡商,对着这个庞大城市如此人口,如此景家,只是目迷五彩,随着人流被挤来挤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开封府,皇城司,三衙禁军,今天能调动的人手都抽出来当值了。禁军面街而立,将百姓们人潮当在身后。这些军汉今日也尽可能的洗刷打扮一新,穿着红色战袄,戴着范阳笠。佩刀持枪,从南薰门一直站到宣德楼前。开封府的衙役壮快们就在人群当中维持秩序,看有什么闲汉闹得过分,什么下九流的人物在人群中上线开扒,靠上去锁了便走。人人都是忙乱得满头大汗。
三衙中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骑军,都骑着坐骑,一队人马,毛色都尽可能的一致,顶盔贯甲,耀武扬威的来回巡视,看着哪里骚动声音过分的大了,就狠狠吆喝几声。那些百姓也不怕这些禁军,大家都是本乡本土,几代多少年的邻居,都是熟人。这些现在顶盔贯甲的马军,谁不知道他们底细?身上甲胄,都是减了料的,披着全套,他们也支撑不了一天。平日里酒肆赌坊里面称兄道弟,今日吆喝几声,就换了一个人不成?往往是嘻嘻哈哈声音更大,那些充门面的侍卫亲军马军司的禁军军汉们也只能装作没看见。
宋时女眷虽然不禁抛头露面,可是人群里面这般挤挤挨挨,也不成个模样。好在汴梁水系发达,从南薰门直入这条大道,沿途多有桥梁。稍微有点身份的女眷们,都雇了船,泊在桥下左近,吃着小巧吃食,垫着脚朝桥上觑。此时正是初夏,气候温暖。这些女眷们都穿着争奇斗艳的褙子,露出锁骨以下,温香软玉两团以上的大块白肉,耀得人眼晕。秀发上,脸颊上花钿片片,香汗一浸,仿佛满河流动的都是香气。更有瓦舍的女史,酒楼的歌妓错杂其中,碰见旧相识还含笑娇声招呼,河岸上年轻子弟也各自应和。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单单看这热闹富丽的景象,哪里象在迎接一支间关万里,冲锋冒雪,死伤累累,以无数性命血汗为大宋克复燕云的边军班师景彖?倒像是这个富庶繁华已经到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汴梁,在炫耀着他全部的风流和热闹。
谁能想到,在真实历史上,这极盛气象,这几十万上百万的百姓,就要化为一场泡影。这个汴梁,也只能在梦里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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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薰门外,班师大军也早早起身,披挂穿戴整齐,各自赶到南薰门前列队等候。哪怕是环庆军,毕竟也是远戍两年,经历了若干大战的军马。王禀沿途也操练整顿了一下,此时此刻列队等候,自然也有一种大军肃然之气,和那些花团锦簇的汴梁禁军大不一般。站在那里,都是披挂着全套甲胄,要是不够,就从汴梁武库里面调集补齐。刷洗打磨得干净雪亮。军将士卒,都是耳边簪花,将领坐骑,鞍鞯缰绳都用彩缎装饰。旗幡金鼓,全部都是新制。枢密院在这上头绝不吝啬,能调的立刻调来补上,不能调的这两日拘齐高手匠人,出大价钱连夜赶制。
这支环庆军,一下就给打造得耀眼生光,在这些新甲胄,新旗幡,新兵刃的衬托下,这些陕西出身的大汉一队队一排排而列。看得在南薰门外周遭围观的百姓们不住摇头赞叹,指指点点夸奖拍掌,不时还有喝彩之声发出。让这些环庆军军将士卒,不管在马上马下,腰背更笔直了一些,头也抬得更高了一些。
从上午开始,周遭密密层层围观百姓的呼喊声就一浪高过一浪,全是赞叹。
“这莫不就是克复燕京的神武常胜军?果然是好汉子,好器具,好军将!”
“这是边军,岂能和俺们周遭禁军一般?在西边的时候,要和西贼厮并。吃冰卧雪,上了马背十几天下不来!到了燕地,碰着辽狗,更是打足一年。燕地那个地方,耳朵都能冻掉的,燕京城高大,不差似汴梁多少,硬用性命填下来的,这个岂是轻易的?这些军汉,哪个手里怕不有十几条人命?却不似你,杀只鸡喉咙只割一半,满院子乱飞乱跑,血洒一地,吓得你家婆娘都晕过去!”
“俺家从兄,是给选到出征禁军当中的,去河间府溜一招便回来了。说起这些边军都是摇头,说是厮并不得。他们一天走二十里,这些边军汉子能走四十里。还论什么其他?辽狗骑马,一天更是二百里,却让这些军汉给对付了!神武常胜军底细,他也知道一些。边军当中,最强就是去位童枢密的胜捷军和老种相公的白梃兵,两部合一,加上来归的郭药师常胜军——那些都是辽东汉子,个个身长丈二,能耍动百十斤的狼牙棒!凑成这个神武常胜军,可称天下第一!要不是他们,岂能打下这燕京城,收拾了这些辽狗?”
“原是!这等强军入卫俺们汴梁,还怕什么敌手?大相国寺的大和尚说了,俺们汴梁,还有三百年气运!”
“那杀女真小王,破燕京,杀萧干,杀耶律大石,擒了辽国皇后的萧言萧宣赞,又是哪位?那群军将,如何才能分辨出来?”
“萧宣赞是厮杀汉,且寻那最高最壮的人就是。萧宣赞是从极北之地来归,开得十石硬弓,双手都能使百二十斤铁枪,不然怎能成就恁的功业?”
“且莫胡言,萧宣赞却是文臣班次,怎么会武臣装束?不过也直是怪,中军那堆军将当中,寻不出什么文臣装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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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禀马扩,都在中军位置。两人今日也是装点一新,连脸上须髯都精心修剪过了,周遭百姓的赞叹声听得清楚,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脸上发热。
今日献捷仪式秩序安排,都是枢密院提调。将环庆军安排到前头,而且尽最大可能装点了军容。全部用意两人也知道,就是让神武常胜军和萧言显不出来!汴梁百姓哪里分得出他们是哪支军,看着这副耀眼生光的模样,就当他们是神武常胜军了。指指点点中,满是夸赞。
两人都算是有守有为的难得武臣,对这样抢萧言和神武常胜军立下真正大功的人物和军马的荣耀,都觉得羞愧。
可是枢密院这般安排下来,两人还有什么说的?王禀本来就是童贯心腹,马扩也受童贯厚恩,天然就是王黼童贯这一党的人物。现在环庆军失却刘延庆这个统帅,再被西军三军排挤,已经彻底算是他们的军马了。这支军队将来,他们也要维系。吴敏再亲临压下来,两人也只有硬着头皮接下来了。昨晚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到了此刻,看着周遭百姓指点着他们,口口声声却夸的环庆军,两人都觉得脸皮发涨。
马扩忍耐半晌,终于忍不住对王禀低声道:“王太尉,俺耐不得了,活生生臊杀人!功名荣耀,靠自己去取,却不能抢了人的!俺们军汉,刀头上面舔血,不能昧了良心。俺告病回营中歇息,此次献捷御前,就不要算俺了罢?”
王禀脸色也微微有铁青之色,瞪了马扩一眼:“某也告病,你觉得如何?什么场面就要唱什么词,还能怎的?当道诸公,也是调和阴阳。俺们此举,也是为萧言分谤!他这次不那么引人注目了,说不定还能少若干祸端…………就这般想罢!俺们做军将的,听号令行事就是,异日有敌,俺们只要冲杀在萧言前面,心里也就扯直了…………直娘贼,这献捷仪式怎么还不开始?”
主将这般说话,马扩只好闭嘴。他咬着牙齿,脸上绷得紧紧的,忍不住就回头看了一眼。神武常胜军和环庆军两军,扎营所在本来就离南薰门不是很远。数千环庆军先出,占了位置。神武常胜军也没有紧跟在环庆军后,只是在军营当中列队,隐隐传出一些鼓号之声而已。百姓们的注意力,自然就全部集中在环庆军身上,以为这就是全部班师大军了。
此时此刻,萧言是怎么想的?和萧言打交道也算是有些时日了,马扩也知道萧言是一个绝不甘心认输之人,现在才到汴梁,就这样给生生压了一头,他会不会甘心咽下这口气?
这个时候,马扩倒是暗中祝祷萧言能忍了这口气,这里是天子脚下汴梁,而不是燕京!在燕云之地,他们这些统兵将领行事自可以绝少拘束,只要打赢就有交代。而天子脚下,可以对付你的人实在太多太多,更不用说统管天下军马的西府,还有站在西府背后那位能量绝大的隐相,都在要压制你萧言!
你为国立下如此功业,不能落一个没下场,这口气,你萧言千万就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