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衫,戴着纱帽,潇潇洒洒的在水榭回廊中缓缓踱步,落后他半步的,就是那个一脸晦气色,来历神秘的第八平。
赵佶宠信赵楷,也是其来有自。这个二十四岁的官家三子,长得最有赵佶般丰神俊朗的气度。脸容瘦削,目似朗星。他已经开始蓄须了,又平添了一分稳重气度。举止之间,说不出的贵气雍雅,比起沉默木讷且微微有些发福的太子,这仪容当真是天差地远。
这般人物,举手投足间,自然有一种未经摧折的贵公子傲气。不过这两年来,赵楷已经算是收敛了许多。蔡京用事的时候,赵楷还未曾长成。到了梁师成王黼之辈用事之初,官家宠爱赵楷之态就谁都看得出来,梁师成王黼之辈一辈子就在揣摩官家上意里头打转,如何不与赵楷亲近。赵楷也加意结纳这般天子身边幸臣,双方一时打得火热。易储之声,在那段时日是最为高昂的。
可是好景不长,前两年一帮人要将赵楷捧上伐燕统帅之位,立下平燕大功之后好顺理成章的接过储位。本来想着童贯在前,先打出个势如破竹的态势,赵楷接过统帅之位。官家当时,都有点默许这般盘算。结果战事却处处不顺,紧接着就是一场白沟河惨败,赵楷自然就不肯去顶这个缸。紧接着却是萧言横空出世,生生将这场战事挽回过来。赵楷再回转心意,也来不及了。一桩好事,最后操持成这般灰头土脸的模样,赵楷一时气焰大减。更兼蔡京复位,王黼童贯去位,梁师成他们一时也顾不得再为赵楷造势。赵楷声望,就渐次衰落下来——政治这东西,还是需要造成声势,还是需要有人捧臭脚的。不然各人拼命结党,又为了什么?
虽然暂时沉寂,赵楷却也还是一直在观望着汴梁风物。自家那些亲近人都在焦头烂额,赵楷也未免有些焦躁。太子名分早定,朝中士大夫之辈最重的就是这个名分纲常,少有人会投效于他。自己将来如何,全在官家身边那些信重之臣慢慢浸润上头。可是官家身边这些信重之臣,蔡京是老狐狸,自家去日无多,要紧的是保住权位,并不想淌进这滩混水里头。梁师成童贯王黼之辈本来得用,但是现在去位的去位,眼看着今日变故,梁师成又要声望大衰,不知道还能不能复往日气象。叫他如何能不焦躁?
他早知道有第八平这么个人存在,也是官家当年遂他心意,让他大隐隐于朝中。梁师成之辈一直在刻意结纳与他,他却一直淡淡的。他也曾随梁师成来自己府上过,话更是难得出来一句。
今日这般变故,赵楷苦恼。但是他现在还在韬晦养望当中,不能寻朝中要紧人物商议此事,不然动静实在太大。梁师成那里估计得闭门恼恨好些日子,也一时不便打扰。实在又是想在其间理出个头绪,拿出个自家可以应对使力,在这朝局变动中获得最大好处的法子。按捺不住,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去奉请这位第八先生。结果不知道怎的,这位第八先生居然一请便到,让赵楷很是喜出望外了一阵。可第八平虽然来了,却仍然和锯嘴的葫芦差不,赵楷寒暄十句,他最多应答一句,让赵楷一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又要维持他这嘉王风度,只好和第八平在这水榭当中,屏退了众人一边言不及义的瞎扯,一边等着第八平有所表示。
两人在这里闲晃,只怕已经有半个时辰还多了。赵楷强维持着笑脸,谈些太湖石好坏,说些汴梁最近趣事,已经笑得脸上发僵,嘴里发干。心下忍不住也发急,忍不住发狠想到,要是达第八平再没什么表示,就单刀直入也罢!也不顾什么亲王体面了,总要在他有里捞着些实在话!
心下一头想,嘴里却还不曾停,指着一块奇石对第八平笑道:“…………这块奇石,皱漏瘦透四宇无一不占全了,而且天然成飞来峰之势,遥遥向东而倾。宝贵之处,不亚于圣人艮岳行云当中几块最得圣人看重的…………运来当日也费了大事,虽然未曾到拆桥平路那般,也是几百纲工千辛万苦才将这太湖一角,移到这中原腹地。圣人对孤的垂爱,当真是不知道如何回报…………”
第八平仍然是那个嘴角下垂,一副苦相的模样。淡淡瞥了那一块太湖石,终于开口:“嘉王殿下,召男女来,若是要问今日禁中之事,对朝局有什么干碍,尽管动问不妨。男女既然来了,就是准备应答殿下所问。若是男女自不愿说,殿下就是有如天权势。男女也自是不会履殿下之门。”
赵楷终于等到第八平开口,而且还是这般直戴了当的答话。当下都是一怔,有点不敢相信也似。随即反应过来,转身对着第八平,以亲王之尊,居然又手深深一礼行下去:“但请第八先生教我!二十余年前,小王都尉将先生荐于圣人潜邸,圣人还常常念及先生大才。今日但得先生一言,小王还复何忧?”
第八平神色悠远,竟然坦然的就受了赵楷这一礼,袖手淡淡道:“过去旧事,提来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是个畸零人,给囚在这汴梁城中罢了。活一日,都是赚的。你愿入局,我便教你,其间苦乐,都是你自寻的,和我没什么干碍。”
这语气已经算是极为不客气,但是赵楷却没有半点介意,反而一副欣喜模样。起身看着第八平,沉吟一下,肃然动问:“隐相还可足持否?隐相若不足持,孤又仰仗与谁?孤要为之事,还有哪些?”
第八平竟似对赵楷这些没又没脑的疑问,早已烂熟在胸,当下就开口回答:“隐相再难足恃!隐相与王黼童贯辈用事数年,一切颓唐。官家纵然少理国事,然则对财计事却是极为上心,单单是国用如此窘迫一事,就总要换马。拖到今日才因萧言事生出这等变化,已然是官家极力装聋作哑,刻意保全了。隐相今后权势渐衰,已然是必然不移之事,再无变易!”
第八平这斩钉截铁的判断一说出来,赵楷就默然无语。自家本心不必隐瞒,他孜孜所求,无非就是天位,无非就是易储。易储的仗持,就是官家宠爱,还有和官家身边这些幸臣拉拢得极好。长久浸润之下,自料也有六七成的把握。在梁师成他们一手遮天的时候,赵楷风头更是一时无两。
谁知道梁师成他们实在不争气,真正将国事交到他们手里,几年就糟蹋得不像样。就是官家算是个心宽的,也再也耐不得了。国事颓唐,就引起国用窘迫。国用窘迫就是逼赵佶一直过穷措大一般的日子,再也无法游宴享乐营造赏赐奢华无度。这点是赵佶再也忍受不了的!
现在梁师成不足恃了,赵楷才发现自家风光,根基并不牢靠。大部分士大夫清流。只认太子。易储之事,攸关名分,决计得不到他们支持。蔡京也是滑不留手,绝不朝这里头沾包。除了梁师成等寥寥几人,自家狠基竟然是如此不牢靠!纵然官家宠爱不减,这又能维持多久?又何足以能动摇太子储位?
可梁师成不足持,自家又去寻什么样的羽翼?
第八平看了赵楷颓唐脸色一眼,自顾自的冷淡说下去:“将来殿下要仰仗谁,只能是新起官家身边信重之臣。官家性子,信重谁了,那寄托腹心就是空前。现今正是旧有朝局再不能维持,新生势力正竭力抢位。殿下就睁大眼睛,结好那最有可能成为官家身边新的信重之臣便可,还有什么其他说的?”
赵楷更是苦恼,官家这个性子谁都知道的。用的就是能哄好他,能供他悠游享用这升平繁盛天家日子的幸臣。去了蔡京,有梁师成王黼,去了梁师成王黼,自然又有新的。但是这新的到底是谁,现在朝局纷乱成一团,谁能看得清楚?自家要看得清楚,还会巴巴的将这个晦气脸第八平请来么?
第八平看看赵楷,轻轻摇摇头,斩钉截铁的就说出一个名字:“殿下也不必苦恼了,以我观之,官家身边将来信重之臣,必然是萧言无疑!原因无他,要得当今官家信重,重中之重,就是财计之事。如今局面,梁师成等对此无能为力,王黼童贯辈只是个能花钱却不能为官家进财的,就是老公相号称理财圣手,也只能束手。萧言本事,却是连我都叹为观止,某还可以断言,他技绝不止于此!东南应奉已停,三司难以指拨内库,此时此刻,萧言只要将出本事来,如何不得官家信重?要不了多久,只怕就是官家身边须臾也离不得的重臣!更观萧言此次行事,机变百出,坚忍万端。超出徒然以势压人的隐相何止一筹,有这等手段,何难在官家身边固宠?所以某敢断言,官家身边新的信重之臣,非萧某人莫属!”
这番话语,对赵佶的分析,已经是极不客气了。直指赵佶就是个逐利之徒。虽说天下谁不逐利,但是身为官家,这般吃相也着实难看了一些。
而且也指出了大宋用人法度,也是在赵佶在位的时候开始大坏的。以前还讲出身,讲资序,按次升迁,最后能至高位者,都是宦海沉浮久的。纵然谈不上贤能,可总是有阅历有分寸有经验,不至于将事情弄得太坏,总能维持。
赵佶在位,却是随心所欲的提拔这些揣摩透了他心思,能将他哄得开心的幸进之臣。梁师成还能勉强算是跟随身边日久的老人了,至于王黼李彦朱缅杨戬等辈,谁有出身,谁有资序,谁有治国的本事?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赵佶如此,自然就士风大坏。大家谁肯踏实做官,凭资序凭磨堪按次升官。心思都在了拉帮结派互相党争抢着离赵佶身边最近,拼命揣摩上意以待不次之迁上头。
而萧言,就符合了赵佶提拔信重之臣的全都标准。已经出现在赵佶视线当中,而且亲自掌握。是个能捞钱的,本事远过梁师成等辈。梁师成如此隔绝中外,他还能走通自达于官家面前的门路,这揣摩钻营本事也是一等一的。有本事会钻营能捞钱善揣摩,岂有将来不为赵佶宠信的道理?
第八平自然也知道萧言将来面临的敌人更多,但是以萧言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心机手段不难一一化解罢?唯一可虑,就是他要借赵佶宠信真正要做些事情,大宋此时真正要做些事情反而是极为得罪的人的事情,这才是萧言能不能在赵佶身边爬上去的最大关隘。可是萧言,又真的安于只是做一个官家身边的宠臣么?冷眼旁观这萧言将来举动,也是一番乐趣啊…………
第八平对萧言这更深一步的分析判断,自然不必对赵楷说。单单是前面对萧言必然得宠的断言,就已经让赵楷双眼发亮了。
萧言此子,要说也间接的让他灰头土脸了一场。当日他因为白沟河败绩,忙不迭的摆脱这伐燕统帅之位,声望大损。要早知道萧言会横空出世,他现在何至于如此?
萧言与梁师成做对,让他这等羽翼盟友威风重挫,说不定以后还宠信日衰,更是让赵楷深恨之的事情。这几日消息传来,未尝没有痛骂萧言几句,就差做萧言的小草人用鞋底抽了。
但是政治上的事情,一旦对方对你有用,那就是有如海深仇,这个时候也得笑脸相向了。不必谈什么节操。
第八平的话,他自然是相信的。官家也曾在一个极偶然的机会言及这位人物,感慨他判断设谋,无一不准。而且赵楷也知道,第八平这番判断,情理周密,对官家的了解也到了骨子里面。很难让人挑出错处。萧言此子,当真不凡,命既硬且奇!孤身南归,一场场风云雷雨出卖下来,居然就到了此种地步!
接着赵楷却又黯然,他和萧言没有半点交情,这让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