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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理解老种深意。
在杨可世等西军军将看来,老种这番话着眼点还是着重在于保全西军,想法设法让西军多点时间恢复元气。萧言却是在离开燕地的时候和老种深谈过的。知道这位老帅,在去日无多的时候,已经跳出了西军这个团体的圈圈内考虑问题,想的真是将来怎样消除女真南下之患!
真正看出女真凶悍,而大宋已经千疮百孔,不堪一击之人。满朝当中,寥寥无几。老种就是其中第一人。在环庆军出镇河北燕地,神武常胜军出镇河东这局面已经无从更易的情况下,他所希望的,还是萧言和神武常胜军能多支撑几年局面,等到西军恢复元气,还能有与女真决战争胜的机会,到时候还能挽狂澜于既倒!
西军诸将从这番话中听到的是回返陕西将养元气,而萧言从话中听到的,是将来集中大宋可战之军,与女真决战!
能理解老种心意的,这个时候只怕也只有萧言一人罢了。西军诸将,只怕将老种这番话最后几句都当成了场面话,哪怕是老种的弟弟种师中也是一般。
不过这番话,萧言就没必要说出来了。他只是默默听完,然后苦笑一声:“神武常胜军出镇在河东,看来已成定局。朝廷也是深忌萧某人在神武常胜军中的影响。以萧某人,以神武常胜军一军,如何能多支撑几年?好让大宋,让西军有从容布置的时间?其中种种,只怕萧某人也束手无策啊…………”
说实在的,神武常胜军调赴河东出镇,的确是一个高明的割裂萧言与神武常胜军军中联系的手段。将来到底能不能保有对神武常胜军的绝大影响力,萧言也觉得在未定之天。也反复寻思过该用什么手段,都不是特别有把握。属下的忠诚度,不是无条件而来的,需要时时刻刻经营,自家远在汴梁,还要应对那么多敌手,到底能用什么手段,将神武常胜军稳稳掌控在手,现在正是萧言所苦恼的事情。这番话说出来,面上苦涩,倒有七分是真的。
杨可世看了萧言一眼,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心中默念了几遍老种所交代的话,心里面也觉得沉甸甸的。这番话,实在是非臣子所言。老种一生算是相当谨慎的人了,怎么会在这去日无多的时候提出这般筹谋?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保全西军,就可以不顾惜一切,拿出全般手段了?
不过杨可世对老种的忠诚,的确是没话说的。只要老种不是带着他造反,什么事情,杨可世也不会违逆老种的心意,只会唯命是从。而且现在看来,这也是保全西军,让西军能够拖延时间恢复元气的唯一办法,杨可世身在西军,同僚属下,都扎根于此,保全西军,就是保全他们全部利益。让他放弃这保全盘根错节的西军将门团体的利益,他也真做不出来!
他深深吸一口气,声音已经放得又低又沉,终于将老种设的这个险谋说了出来:“一军在外,只有时常保特战事磨砺,心思才会单纯许多。不会想太多的事情。对显谟忠诚,也更能维持…………如果这支军马所经历战事,又是显谟所一手主导,始终控制的。神武常胜军,又如何能脱出显谟掌心?这场战事在河东进行,说句诛心话,朝廷只怕是希望神武常胜军日渐削弱的,如俺们西军故事。而若显谟能一直保持对神武常胜军源源不断的支持,神武常胜军怎能不始终为显谟所用?
…………以显谟大才,以神武常胜军精悍。越经战事,只怕磨砺得就越发的锋锐。神武常胜军越是如此,朝廷的注意力也只会越发的放在显谟与神武常胜军之上。俺们西军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将养元气,以备将来了…………这正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萧言声音也变得又低又沉,轻声发问:“…………到底是怎样一场战事,才能始终在我的主导控制当中?”
杨可世眼神闪烁在这一刻,似乎是随时准备起身要走,再也不谈这个话题,最后才咬紧牙关,低低说了出来:“辽天祚帝耶律延禧上月已然于应州军破被俘,械送黄龙。辽人余部散乱于云内诸州,一旦有足够名义者招降纳叛,当可于河东旧长城之北与女真军马缠战一时。神武常胜军出镇河东,可陆续出旧长城,以辽人余部名义,与女真缠战。辽人余部可壮神武常胜军之势,云内诸州各部族可为神武常胜军招揽为羽翼,良马劲兵,所在皆有。背后依托河东,足可吸引女真相当注意力…………这场战事,便是这个意思。”
萧言霍然而起,以手加额,同时却是脸色铁青。
自己当真小觑了天下人,老种竟然想出这么个主意来!河东向北,出了旧长城就是云内诸州,正是大辽帝国最后抵抗女真的残部所活动的地方。云内诸州,部族既多且杂,或为辽用或依附女真,缠战不休。耶律延禧军破,辽人余孽和依附辽人的部族未必就全然屈服,只要有一个足够名义加以招揽,还是可以在这里与辽人缠战!
神武常胜军出镇河东,进出于旧长城,以各部轮流参与这场混战当中。一则可以以战事将神武常胜军磨砺得更加锋锐。二则可以招降纳叛,壮大神武常胜军声势。这场战事注定是混乱而且小规模的不断缠战,还顶着辽人余部名义,天高皇帝远,对朝廷也极好交代。而朝廷最有可能的反应是不闻不问,一点支援也不给神武常胜军,坐等这支军马削弱到朝廷可以随心控制的地步。而萧言招揽那么多财货,还有檀州东川洼等几个基地,也只有他可能源源接济神武常胜军。始终将神武常胜军控制在自己手中。
最毒的一点还不是这个,最毒的一点就在于那个有足够名义者去招降纳叛!萧言手中,正有那个有足够名义之人。老种也曾经卷入这场风潮当中,最后死了郭药师赵良嗣再加辽人萧普贤女皇后才算收场。此人正是耶律延禧的嫡传血脉,小哑巴耶律余里衍!以小哑巴出镇云内诸州招揽辽人余孽流亡,神武常胜军以为配合,这场战事就一直在萧言主导当中,一直在他控制当中。加上对神武常胜军的源源接济支持,神武常胜军如何能脱出萧言的掌控当中?
对于神武常胜军而言,这场战事是他们愿意接受的。这支军马,锐气未消。领军将领,都是和女真见过仗的。平白转调河东,正是有一股怨气。和女真军马打一场小规模战事,既磨砺军马又扩张实力,只要萧言在朝中立足得稳,军功也总有地方报销。新生强军,正要以战事争取在大宋的地位。
对于西军而言,这场战事是他们所喜闻乐见的。神武常胜军越强,为萧言掌握越牢。则朝廷的注意力就越集中在萧言身上。西军有这么个MT在,受到的压制分化就越少。而且较强的神武常胜军将女真注意力吸引在河东,则河北较弱的环庆军受到的压力就越小。局面越容易维持,西军也就可以在陕西诸路呆得越安稳。不用再为朝廷东调西遣,最后自己垮掉。
老种越老火候越深,到了此刻,已然是炉火纯青。想出此策之险之奇,之面面俱到。让人只能扼腕惊叹。这个老种,要放在乱世,也是足可以争天下的一方枭雄!
这一策对萧言的好处是不用说的,对西军好处也是极大。甚而对大宋北地防线的稳固也有相当助益。唯一伤害的,似乎就是朝廷对西军神武常胜军的掌控。但是若这朝廷这大宋的官家和当道诸公,真正珍惜大宋仅有的这些战力,妥善照顾,细心呵护,认真使用。而不是一味提防压制分化,甚而将关系大宋命运的北面防线视若等闲,老种又何尝会拿出这等奇策来?
这份奇策,一下就直戳到萧言的心坎里。可是他仍然脸色铁青者,不是为其他的,为的就是小哑巴耶律余里衍!老种打主意,居然打到了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哑巴身上,又要将这个孤女,掷入风口浪尖当中!这叫萧言一时如何能接受,又如何愿意去接受?
萧言也明白老种的孤心苦诣,老种也完全知道萧言对小哑巴的呵护照顾。然则还是在病中拿出此策,完全是因为老种对这个朝廷领导将来与女真的死战不报信心了,只有他们这些人自己来想办法,维系这大宋命脉。拖住女真大举南下的时候,将神武常胜军实力扩大,给西军足够将养元气的时间,将来决战,还有一线希望。种家将门,传承百年,老种已经为这个大宋,竭尽所能到最后一刻!
杨可世看到萧言脸色铁青,同样沉默着不说话。作为大宋世代将门子弟,背着朝廷计较出如此主张。他内心之惶恐不安,也是可以想见。若不是为了维护西军,若不是为了病得快要死的老种所托,他无论如何不会来这一趟,传递这番话的。在这一瞬间,杨可世最期望的反而是萧言将他斥退,拒而不纳此策。西军将来如何,听天由命就是,就是再将残破西军拉出来和女真血战,战死不过等闲事耳,不必身在此间受此等煎熬!
可萧言在那头,久久久久,未曾说话。
自己再没有比老种更高明的计策了,方方面面,都已经照顾到。西军的利益,神武常胜军的利益,他萧言的利益,甚而这个大宋朝廷的长远利益。付出的代价无非是让小哑巴去冒险而已。理智告诉萧言应该接受这一切,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难道小哑巴经受的磨难还不够多么?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所负女子情分,已然良多。唯一可堪告慰自己良心的,就是对小哑巴的呵护照顾,为小哑巴的安危可以不顾一切。其实在内心深处,也是一个移情作用。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因为自己的雄心,已经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沾满双手血腥的事情。燕地所有人,已经因为自己杀了个尸山血海。守护照顾小哑巴,似乎就是守护自己最后一点还像人的部分也似。
要做出这个决断,就是要将自己内心深处,最后一点温情都割舍出去。从此就义无反顾的走在冷酷坚忍,为了最后目标可以牺牲任何人的道路上!
自己的目标,是为了守护这个文明,守护这个时代大宋所有人啊…………为了这个目标,是不是就能毫无顾忌的牺牲一切该牺牲的人?
…………自己又何必那么矫情?牺牲燕地百姓卷起大乱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在这条道路上了,现在又谈什么回头?
男儿事业…………男儿事业。这个时代的男儿事业,无非就是血腥二字而已。
萧言的脸色渐渐苍白下来,最后竟然都有些透明也似。他转过身来,朝着同样沉默的杨可世微微点头:“此间是非之地,太尉不能久做停留,老种相公之意,某尽明矣。但有所决断,定然及早知会老种相公与杨兄,我这就安排人护送太尉回返。我们两家往来,此刻要随时保持…………就如此罢,委实是慢待太尉了。”
杨可世也一刻不想在这里多耽搁了,起身抱拳一礼:“既如此,就请显谟安置。俺自回返军中,谈不上什么慢待。我辈静候显谟决断而已。”
萧言匆匆回了一礼,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间屋子,在门口身形一个不稳,竟然踉跄了一下。杨可世也呆着一张脸,竭力按捺着自己心潮起伏。
老种相公,你如此举动,到底是为的什么?这般处断,到底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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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杂沓响动,几名貂帽都亲卫扈卫着萧言,直入别院的院落当中。在门口左聊寄已经等候多时。这些时日在汴梁所居,原来东川洼那个落落寡合的晦气脸书生,现在白胖了一圈,神色之间,也与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