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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执掌都门禁军大权十余年,坐粜事他自然是心知肚明。每年这低出高进,其间差额近百万石,宣和年间,在靖康大变之前。粮价大概是每石两千五百钱至三千钱,盐每斤六十钱。就算是按足陌算,一石粮也卖出三贯还多高者近四贯的价格。就是三四百万贯之数。这纯然属于禁军财计范围,对禁军的组织体制没有丝毫触动。就算禁军将门团体一年吐出一半的收益,就可以给官家应奉两百万贯。在萧言手中,这两百万贯说不定就能生成五六百万贯。这已经是足够打动官家支持他到底的一个巨大数字了。
此前高俅不曾在这个上面动心,一则是国家财政还没窘迫到这个地步,赵佶也有东南应奉供应,不象现在这般穷,只要能拣进盘子都是菜。萧言能生财,自然就得赵佶重用。二则是都门禁军还没有经历伐燕战事的丢人现眼,赵佶也未曾对都门禁军失望到如此地步,下定决心非要敲打整顿一番不可。高俅替赵佶掌握都门禁军,自然一切都是以安静为上。三则高俅自知不是理财长才,自然也不会在这个上头去迎奉君意。
直到此刻,萧言凭借理财本事在汴梁出头,方方面面种种桩桩因素结合在一块儿,才让这坐粜事一下就变成了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的最好张本!
高俅看着笑意淡淡的,却仿佛一切都是成竹在胸的萧言与方腾,终于忍不住废然叹息一声:“高某替官家秉三衙经年,却对国事毫无进益,却要此刻萧显谟与方中散为国宣劳,实在是惭愧万分…………高某还有一句话动问萧显谟,这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只是以坐粜事为限么?”
萧言一笑摆摆手:“…………其他有的没的,和财计有关的小事,总要扯个两三桩进来。萧某人经营球市子,一年应奉之数就是两百五十万贯,这么大一个都门禁军财计事,没有三百万贯,萧某如何有脸面对官家?至于其他,萧某却不敢想了。萧某人是何等人,到底能做多少事情,岂能心中无数?有诸人撑持,萧某还能勉强将官家交代差使完篇,若是萧某一意孤行,到时候都众叛亲离了,萧某人还能做什么事情?这点想头,原也瞒不过高太尉。非是萧某人不想尽心竭力,将禁军财计事料理得明明白白,给官家应奉上千万贯的收入,实则是力所不逮,只有留待将来高明了。”
这番话又是说得情理俱圆,只要有正常理智的,就不得不相信。就算是从禁军将门世家口里抠出三百万贯来,已经是这几十年来未曾有之事了。高俅露出一丝放心神色,缓缓点头:“…………萧显谟心思清明,进退合宜,高某这就放心了。都门禁军事,实在关系国本不浅,不能轻忽大意…………然则萧显谟球市子经营与禁军经费财计事,一年能应奉天家五六百万贯之数,已经抵得过当年东南应奉局了,显谟更有平燕功绩,将来地位成就,只会在朱缅之上,显谟青春正盛,将来秉衡两府,却是高某人看不见的了…………”
高俅在那里善颂善祷,萧言却是在心里苦笑。就是因为老子有平燕大功,在这汴梁城中,才显得步履维艰,比别人加倍的艰难!不过这番话,就不必对高俅说了。今日总算是说动了这位高太尉,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一旦事机成熟,就可以行事了!
他只道声惭愧,就再不多说什么。自己所有价码都已经开出来,善意也已经表现得足够,就听听高俅能承诺做些什么。如此好处摆在这里,就算高俅自己还谨慎,他那儿子,他那些煌煌不自安的一般心腹,也得自家靠过来。以势相争就是如此,不是高俅一个人谨慎就能阻挡得了的。
果然高俅再度沉吟了半晌,终于咬牙开口:“…………高某自有一般心腹在三衙当中任职,深知禁军虚实内情人也有不少。异日就让小犬过府到显谟处拜候,将可用之人一一进呈于显谟面前,最后显谟选用谁,告之小犬一声便是。若是高某那时尚在,自然吩咐此人应命行事,若是高某不在,小犬自然也会按高某遗命行事,再不至于有什么差错…………但愿此次差使,显谟能顺顺利利办下来,高某秉衡三衙经年,毫无所成,直到不起之前,也算是为官家做了一点实事了!”
话说到后来,高俅已经是语调沉痛,眼眶微红,显然是动了真感情。萧言在一旁忙不迭的和方腾一起劝慰。心里面忍不住也微微有点感慨,这位高太尉,对那位道君皇帝,真的是犬马恋主呢…………高俅所有一切,都是因这位官家而来,难怪他临终之前,如此感念。就算是现在自己,也要拼命在赵佶面前固宠,得到他的全力支持。
只是这种将自己命运交付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实在很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自己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呢…………
萧言和方腾好生劝慰了高俅一番,再无什么说得。事情既然已经议定,再在这里搅扰一个病重之人就说不过去了。高俅也极是殷勤,招呼自家儿子入内,代自己恭送萧言和方腾出外。高强恭恭敬敬,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大门之外。在门外等候的萧言元随接过两人,簇拥上马,回头向犹自在门外行礼的高强马上一礼,蹄声得得,就自去了。
高强虽然是衙内,倒也知道轻重。知道自己和高家将来,关系这位萧显谟不浅。此时此刻没有显出半分纨绔气息,一直恭谨站在那里目送萧言和方腾一直消失在街角。这才急切的回身,脚步快得连从人都甩下了,一路差不多是疾奔而回,曲曲折折的再度回返自家老爹养病精舍。高家庭院深广,往返一趟路程当真不少。高衙内这辈子恐怕也没这般勤力过。和门口侍候的管事与使女打声招呼,便直入舍中,站定了竟然觉得眼前一晕,只顾喘气说不上话来。
内室当中,高俅靠在榻上。他病重之人,今日打叠起精神与萧言长谈许久,劳心劳力,耗费的都是本来已经微薄的元气,现在脸色青灰,连刚才脸颊上病态的潮红都褪下去了。正在那个贴身使女的服侍下小口喝着补气的汤药。看到儿子急匆匆的闯进来,高俅实在没有什么说话的气力了。但是知道今日事不给儿子交代清楚是不成的,这个儿子,可比自家心热得多!而且不叮嘱几句,他也实在不放心。
萧言是毫无根基之人,没有根基就代表没有牵绊,为了将来功名权位可以放胆行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高家却还要长久在汴梁生存下去,有些事情,必须两面下注。自家倒也罢了,这个儿子,却要多多为他结一些善缘!
当下放下汤药木碗,低低呵斥高强一声:“什么事情,便张惶成这般模样?每逢大事,须有静气。你这般模样,却叫我怎么放心撒手?将来为父是再不能扶持照顾你了,到时候你怎生得了?”
这句呵斥,倒说得高俅自己心下一酸。他不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所长无非忠心谨慎而已。也没什么清廉的名声。执掌三衙十余年,都门禁军愈发的废弛下去。但是这舔犊情深上头,却是亲情极重。
高强倒没自家老爹那么多感触,忙不迭的弯腰陪笑:“今日大人与那南来子谈得长远,恐大人辛苦,特意急急赶来看一下大人,爹爹有什么需要的,儿子立刻就去办。”
高俅开口,已然是语声微弱,再没了和萧言对谈时候那副细密深沉的模样,摆手没好气的道:“还不是想得知你能从此整理禁军财计事中得多少好处,有多少风光,不必托探看老头子的名目!我尽心竭力,还不都是为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摆摆手,又让那贴身使女退出去,召唤自家儿子在床头坐下,勉力打叠起不多的一点精神,语重心长的叮嘱这个总是撒不了手的儿子:“…………我知道你在外间,为父与萧显谟所谈之事,已经听得差不多了…………萧显谟此人,非常人也,襄助他之方中散,也是精明能干之人。此次检查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他们是已经盘算良久,再有官家撑腰,要是如他们今日所言次第行事,大有成事的可能…………”
高强一拍掌,忍不住就提高了声音:“正是要给那帮禁军将门翻脸不认人的小人辈一些教训!一年吐三百万贯出来,若是依俺的心,就是五百万贯也不嫌多!”
高俅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高强一眼,脸色严肃到了极处:“这钱财上的事情,不要争多论少!尽管让萧某人去争去,大头是要应奉官家的。剩下的但凭他去经营,给你多少,就是多少。就是不过是稍稍点缀,你也莫要吭声。在这上头争,是取祸之道!我这家当,还不是全都留给你的?”
说实在的,高强对钱财倒看得不是很重。毕竟是富家子弟,没经历过匮乏,对阿堵物的欲望自然就淡一些。高俅在这上头语重心长的叮嘱,他也就应了。更多心思还是想着怎么在萧言身边用事,狠狠敲打一番那些禁军将门世家诸人,将这些时日所受到的冷遇十倍的报复回来!
看着儿子兴奋的神情,高俅对他心思知道得通透,当下缓缓开口:“…………你去寻你王世叔,请他前来。到时候让你陪着王世叔,去寻你何世叔说话。该说什么,我都会告之你王世叔,你在旁边听着就是,只要站在旁边,就是情分。”
这两位世叔,虽然只提了一个姓。但高强还能不知道是谁?高俅实际差遣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三衙当中,殿前司最为贵重。所以高俅又可称殿帅,时人多尊称太尉而已。有赵佶的宠信,高俅就以殿帅身份实际统管三衙。
殿前司还有一个副都指挥使王宗楚,也是赵佶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不算是高俅腹心,也不大管事情。不过对于禁军将门世家而言,也算是外来户。但是平日里关系拉得尚是不错,在高俅和禁军将门世家当中,算是一个可以居中转圜,身份也足够的人物。正是高俅口中那位王世叔。
另外一个何世叔,就是侍卫亲军步军司步军都虞侯使,管勾步军司事何灌。大宋常例,三衙管军位置,常不满额。侍卫亲军步军司的正副指挥使现在都是缺额,何灌正是最高长官。他是开封祥符人,历代将门,比起那些基本废了的将门世家子弟而言,却是在河东路实打实的任了多年军职,和西夏人曾经血战过。曾经攻下过西夏的古骨龙城。回汴梁任职之后,既有功绩又有出身,隐然就是汴梁将门世家之首。如石老胖子之流,在何灌面前也只能屏气凝神,听他号令。
何灌有根基有军功,自从回汴梁任职以来,就很是不将高俅这不通兵事的殿帅放在眼里。这等硬底子武臣,高俅对他也没奈何。大家互不干涉而已。高俅不起,何灌更是权势大张,指望殿帅之位。高俅曾经想让自家儿子在禁军当中得一实际差遣,为将来计,都是被何灌所阻挠了。
一听到老爹要去寻王宗楚做中人,去寻何灌说什么。高强差点就跳起来:“现在官家心意如此,正是这些禁军将门世家要奉承俺们的时候,却去寻什么何灌?”
高俅立刻呵斥他一声:“混说的什么?不论如何,这都门禁军总在这里!萧言此刻得意,将来不知如何。我辈只能借他的势,岂能真正和他同心协力行事?此刻去寻何灌,正是要他见情,将来总有你的好处!”
高俅积威犹在,这个时候脸色青灰却仍然提气呵斥,这副竭力支撑的恼怒模样,让高强心中再有不满,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不服气的垂首。高俅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