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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城当中,一片劫后的景象。
城中升起的火头,一处处都没扑灭,此刻冒着袅袅残烟。原来居于此的百姓,蹲在灰烬之上,翻检着自家残存下来的家当。
家家门户都闭得紧紧的,往日热闹的三街六市,冷清寂寥得有如鬼域。路上满满的扔着的都是抢掠失散的破烂器物,寒风一卷,雪粉将这片零落掩盖了半截。
马蹄之声,在全城四下都响动着。却是一队队背着黑色神武常胜军认旗的甲士,绷着脸在全城四下巡视。几个各条道路汇聚的宽阔处,一排排一群群的跪着被神武常胜军擒获的闹事之人。其间有从牢城冲出来的配军,又街市上的游手闲汉,还有些不合一时贪心,跟着顺手抢点东西的倒霉家伙。
这群人为神武常胜军刀枪齐出的押着,垂着头挨冻,没一人敢吭声,就等着这些凶神也似的军汉发落自家。
这神武常胜军,不知道怎么就掩到了太原府城左近,一下又奉安抚使号令入城平乱。队伍一撒开,顿时就控制了太原府全城。闹得再厉害的乱徒,也毫无抗手的能力。只有运气实在逆天的,才跑掉了三两个。其他的差不多全数束手就擒,一队队的押到一处。
不要多久,到处生烟起火的太原府城就安静下来。城中百姓恍然觉得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一样。要不是看到街市上还有骚乱过后的痕迹,都不敢相信刚才突然全城就陷入了狂乱当中。
城中驻泊禁军,阳曲县的弓手衙役土兵,这个时候也终于冒了出来,在城中收拾尸体,扑灭余火,清理道路。还遣人敲锣巡城知会,近日之内城中戒严,城中百姓不得轻易出门。日常生活所需,会择地草草设立一个米市柴市,每日开放两个时辰,百姓们到时候前去采购每日吃用之物。到了晚间,就严禁街上有行人出现。
阳曲县令和本府通判,还有提点刑狱司,转运使司,常平使司的属员,这个时候就在一处处的统计伤亡,计点损失,查拿奸尻。大宋是个官僚社会,这些文书工作是少不了的。第一时间就要回报到中枢那里。
这些本府的人员,在途中看到神武常胜军巡视队伍甲叶响亮的经过,都畏缩的避道。这些身强体壮,装备精良,多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厮杀的军汉,实在让人心底有点冒凉气。哪里是平日里看习惯了的本路驻泊禁军可比?往日里轻视军汉的架势,这个时候实在半点都将不出来。
就连阳曲县令,遇见神武常胜军队伍经过,都避开一下。骑在一匹老马上面,呆着脸看甲士默然从他们身边经过。
一个县令所用幕僚还有点摸不清状况,在王县令旁边哼了一声:“武夫跋扈,又是藩镇气象!这如何看得下去?满城诸公,就无一人说话么?难怪昔日安抚要断这支军马接济!再这样下去,岂不是都要爬到我辈头上了?”
王县令狠狠盯了自家幕僚一眼:“这些话再也休提!现在河东路当道诸公,乌纱都捏在这神武常胜军手中。谁还想去得罪他们?本官这首县做不做得下去,还真就靠着这些武臣了。这个世道,难道你还以为是从前了?”
在本路转运使司官衙当中,劫后余生,惊魂初定的本路地方官员,不及回家各自收收惊,又赶紧齐集于此,围着隐然为诸官之首的本路运使孙敞,等着最新传来的消息。
原因无他,河东路本处发生的事情,要奏报给朝廷知晓。论功论罪,都在这个奏报上头。里面实在是大有文章。
现在河东路已然糜烂,这个抵赖也抵赖不了。诸官也自胆寒,再不敢睁着眼睛梦呓般说河东路安若泰山。要没有精兵强将镇守,大家本路服官,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这局面,无论如何遮瞒不住了。
既然如此,河东路最要紧的就是唯一能用的军马神武常胜军了。这不比以前,比如说陕西几场大败,朝廷还能从都门抽调禁军,从河东路,从河北路抽调军马去支援充实。现在河东路要乱,神武常胜军再指望不上,朝廷想凑些军马来稳定局面,不知道要花多少气力,花多少时间!耽搁下来,还不知道河东路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河东路,又对汴梁取居高建瓴之势,河东不保,汴梁危殆!
神武常胜军要还能派上用场,朝廷也只能指望神武常胜军来保住河东了。
可以说神武常胜军说什么就是什么,要什么朝廷就得给什么。和神武常胜军不对付的文臣,就得以人地不宜的名义赶紧弄走。神武常胜军要保住谁,谁就能安安稳稳,半点油皮都不会擦破。
说起来也可笑,大宋压制武臣,摧折自身战力,百余年来,一以贯之。到了最后,压得自家没多少得用兵马了,最后仅剩一些战力,倒成了宝贝!
一切都为了稳住河东局势出发,一切都为了至少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撑过去出发!
本来这场变故,说实在的和河东路本地官儿们关系不大。断神武常胜军接济是吴敏的事,引发神武常胜军军心不稳不肯力战辽人余孽突然深入河东也是吴敏的事,就是太原府城这场骚乱,直娘贼也是吴敏惹出来的事情!
正常来说,只要大家竭力支应好神武常胜军,这黑锅,大家要背的份量不多。以神武常胜军和吴敏之间的仇隙,还不是有什么都朝他们头上推?神武常胜军再能说大家几句好话,说不定什么处分都不会有。再混点军功,说不定还有超迁的指望。
就为这个,孙敞等一干人干脆就和吴敏撕破了脸。吴敏什么与萧言联姻的话,大家都嗤之以鼻。这家伙,看来是急疯了心。大宋官场,将来再没这么一号人物了,大家只情不用去理他。
谁也未曾想到,吴敏和神武常胜军一碰面,并没有弄出什么鸡毛鸭血的争斗场面。吴敏架子还维持不倒,又将韩世忠扯到了一边去,唧唧哝哝的说了一阵。转头韩世忠就入城平乱去了,吴敏也气度安闲的回返自家衙署。说是要准备对朝廷的奏报去。
这下大家顿时坐不住,这还有天理没有?难道吴敏真的在这几日之内,和神武常胜军背后的大BOSS萧言这南来子联手了?
要是神武常胜军和吴敏联为一体,吴敏要脱罪总得找替罪羊。还不是着落在他们头上?神武常胜军在一为吴敏背书其事,朝廷正是要用神武常胜军的时候,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河东路之事都是吴敏搅出来的,最后却让大家顶缸,这叫人如何受得了?
当下孙敞一行人就要去寻韩世忠说话,谁知道韩世忠却进了安抚使衙署,推说军务紧急,此间军情要赶紧回报枢府,将来再一一拜会诸位官人。韩世忠如此,诸人心都凉了。若是不与吴敏一体,何必进安抚使衙署?
去寻神武常胜军其他军将说话,然则一是凑不上去,二则看韩世忠令出则行,军中主事之人就他一人而已,其他军将在这上面济不得事——这也是朝廷忌惮神武常胜军处。在其他军马当中还有个大小相制,神武常胜军却是高度集中,正是不合大宋向来法度的一个怪胎。难怪孜孜以求的要削弱瓦解这支军马。
诸人最后只有齐集孙敞官衙当中,相对愁眉不展,想不出个什么法子来。他们当然也有各自渠道,可以对朝廷中枢解说。但是此时此刻,还拧得过吴敏和神武常胜军合流么?
最后百般无奈之下,不知道是谁突然提及,自家和那个繁峙县令唐某人同年,似乎还有点交情在。这位唐县令是经历繁峙失陷的要紧人物,也随两位大佬进了安抚使衙署当中,看能不能从他哪里打探出点消息出来。
这个时候,也只有病急乱投医了,赶紧遣了他去寻那唐琛。其实也是没太大指望了,只是诸人还有些不甘心,只能还候在这里,默然而对。
这一等,就是等了许久。有人已经再耐不得,准备起身告辞走人。最后论责到自家头上,无非就是贬官再调个地方罢了。好生活动一下,只要不去指射之地监茶监酒,咬咬牙熬几年就是。不然还能如何?吴敏和神武常胜军都有覆雨翻云的本事,他们可没有这些大佬们的手段,最后只能认倒霉罢!
还没等人起身告辞,就听见门外传来通禀的声音:“唐县尊到了!”
一直默然而坐的孙敞猛的站起来,几步迎上去,还没见着人就朗声而笑:“琨瑶何来之迟?牧民边地,叠经忧患,再机智得脱,正当为琨瑶贺。却劳吾辈在此久候!”
这个时候,唐琛的字他们也都想起来了,正是出自左思《吴都赋》“其琛赂则琨瑶之阜”这句。
孙敞一向是高傲的人,吴敏的帐都不大买。对一个从八品的县令如此客气,也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唐琛一脸古怪神色,走进来规规矩矩的和诸人见礼。诸人看着这又黑又瘦的县令,面上都只情客气,心里也感慨这家伙当真命硬。自家县治沦于贼手,看来也不会被追什么罪责,将来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处,自家这班人还要客客气气的应对。人的命数穷通,当真是说不准的事情来着。
好在唐琛也没在诸人面前拿什么乔,行礼完毕就诚惶诚恐的道:“适才韩将主行行文与枢密,下官也附于其后作为见证。运使见召,本不敢延迟,然则军情紧急,只能劳运使久候。其罪实深,下官惶恐万分。”
孙敞一笑,亲热的延唐琛入座,摆出一副促膝谈心的架势:“河东本路事,本官忝为监司,也当回奏于朝廷。此刻正要借重于神武常胜军内定河东,外击贼寇,要是在这奏报上与神武常胜军回禀军情有什么出入,那就须不好看了。琨瑶,可能分说一二?这情分本官定然记在心中,将来必有回报。”
唐琛撇撇嘴,果然是问这个。不过他得了韩世忠吩咐,本来就是来泄露一二,来安河东路诸官之心的。现在吴敏虽然说要投靠,但是萧言到底如何决断还没过来。神武常胜军在吴敏和河东路诸官之间都得不偏不倚,谁也不必得罪深了。但是现在要保谁,却也不用。这到时候都要用好处一一来换的!
现在唐琛已经是坚定的神武常胜军门下走卒,吴敏这等大人物都低头,自己一个从八品小官儿还谈个屁的士大夫气节。
面上却还是诚惶诚恐:“下官如何当得运使这般客气?下官前来,也得韩将主知会。神武常胜军上下本为武臣,只有奉命讨贼的本份。臧否文臣,则是大逾本份,非武臣所能为之事。此次回禀枢密,只是军情,边地有万余辽人余孽军马及女真游骑一部入寇。州县陷落,三关被围。太原同时生乱。神武常胜军代州大营退保太原,同时奉命平定太原府城变乱,将来机宜,还请枢府指示,就是这么多,没有什么其他的。”
这份神武常胜军拜发的正式军情奏报,可谓含含糊糊到了极处。边地陷落,如何突破三关?见阵情形如何?代州大营为何要退保太原?奉命平太原府城之乱,又是奉谁的号令?
全都没有说清楚。
然则上面也不会计较这个。河东路这个事情如何闹起来的,三关守军不战,代州大营不战,太原乱生,中枢很快也会知道底细。再不至于这个时候还要继续得罪神武常胜军的。将来萧言要通过神武常胜军拉谁打谁,也留下了足够的余地。
此刻神武常胜军的立场,已经再分明不过,谁也不偏向。
孙敞皱眉听着,唐琛语中未尽之意,他一听也就再明白不过。唐琛此来,也不过就是为韩世忠传话,来安诸官之心。省得诸官以为他偏向吴敏,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