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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师中虽然也是六十许的年纪,却比兄长身体好得太多。秦凤军泾源军两个重担担着,还要顾全西军全局,不时还得在兄长病榻面前探问,竟然是一副越忙越精神的样子。西军上下也都以为老种将要把西军这个担子,渐渐交到小种手里了。
种师中虽然也是人杰,可是比起老种。性子刚烈,到老火气不减的他,却让人未免有点心里嘀咕,不如在老种麾下,怎么样都觉得安心。
日子渐渐的就到了大宋宣和六年的一月下旬,天气在陕西诸路仍然显得森寒。在平凉节度使衙署当中,种家兄弟却在内室当中相对而望,面色凝重。
老种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靠在病榻之上,身上裹得厚实。每一呼吸,干瘦的脖子上青筋就凸起来,每一次都显得如此艰难。谁也不知道,这个老人到底还有多少生命力,可以经得起这样的煎熬。
种师中看着自家哥哥,想说什么却又忍下,最后勉强道:“兄长,你精神不济,还是先歇息罢。此事等你精神好一些,我们再商议就是。”
种师道勉强将身体支撑起来一些,轻声道:“不妨事,我还撑持得住,此事要紧,你来了这么多次,我总该给你一个说法…………你对萧言此人,到底做何想?”
种师中嗤的冷笑一声:“在燕地的时候,如何就不知道这南来子胆大妄为了?借西军以成自家功业,本来就是为自家权位不惜一切之人,现在让神武常胜军在河东生出变乱,以固自家权位,这还不是再平常不过的?这等人物,就不能让他在大宋居于高位!看在他平燕不无微劳的情分上,寻一风物秀丽州郡,让他呆一辈子就是,又何足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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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河东而起的风波,终于传到了卧病在床的老种这里。而小种恰逢其会,也参与到这场牵涉到大宋朝局深刻变动的风潮当中。
河东生变,作为与神武常胜军防务相接的岢岚军火山军等处,自然早就接到了这样的消息。可是一则来犯之敌只是在蔚州一带打转,离着还老远。太原府也有重兵镇守。朝廷没有发话,镇军不得擅离营地。西军岢岚军火山军等处镇军也只能赶紧整治防务,加紧巡哨,扎紧自家的篱笆。
西军上下,对跨过防区去河东路打这么一场仗半点兴趣也无。伐燕回来,正是养伤口恢复元气的时候,士无战心。天寒地冻的拉出去打一场,兵变只怕都有份。而且去河东路平乱之后,那里仍然不会交给西军镇守,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只要脑袋没给门夹过,就根本不会去考虑。
再说朝廷谕旨也没来,并没有说要调西军出战。就算真要朝廷谕旨说不得也要推三阻四一番。现在西军各部,就算得知了河东生乱的消息也就当没有发生,安身过着自家日子。
论心说,西军诸将,对这一场河东乱事心下也有疑惑。冰天雪地里面突然爆发战事,实在是一件有违常理的事情。而且神武常胜军的战力他们也曾经见识过。一军之力就足以纵横燕地,破萧干,破女真,破耶律大石。区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辽人余孽,怎么就至于到这般地步?无非就是西军自家都用惯了的养寇自重的那一套,神武常胜军为自固计,也将出了这般手段。大家都为武臣辈,未免有些同病相怜,更当河东乱事没有发生一般。
消息传到平凉这里,老种在病榻上叹息了三两声,小种更是冷笑过后就将其丢到脑后。这事情,就由朝廷料理罢。反正也不是西军的麻烦。
可是当汴梁那里各方势力往还,最终决定如何应对这场河东乱事进而重新安排伐燕战事后混沌的朝局。一番处置,终于以何灌私下书信的方式传到了老种这里。
老种现在养病,一切公文私函,都由小种代拆代行。种师中看完之后顿时就转变了置之不理的念头。
什么事情都有个价钱。这次朝堂当中,开出的价钱着实不小!
新设陕西四路安抚制置使,以老种领安抚制置副使负实际责任。老种虽然隐然为西军精神领袖,可毕竟不是实际上的统帅。种师中代老种治事之后,熙河军姚古就对小种的一些号令不理不睬。现在老种任陕西诸路安抚制置司副使,则就是名正言顺的整个西军统帅。这也是种家将门几代所能达到的最高峰!
单单是这个任命,就足以让种师中心动万分了。他一心想接替兄长事业。可是威望声名比起乃兄还差一些,将来老种去后,除了自家秦凤军之外,让其他各路军马奉他号令,小种并没有太多把握。如果他要能接老种这安抚制置副使之位,挟朝廷名义以制各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何灌在私信当中言之凿凿,朝廷不要多久就有明诏。他也将任河东路暨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出而平乱。只求不拘是泾源军还是秦凤军,助他一万五千军马,再加上永宁军所部。就足以扫平河东一切乱源。神武常胜军可称强军,绝大部分,都交给西军收编。
至于将来,何灌是要回转都门接掌枢府的。永宁军的镇所也在河北西路,还没那么大的实力将河东路接过来。为稳固边地计,整个河东路还不就又属于西军的势力范围了?
随着西军渐渐的在陕西诸路威福自专,就算西军诸将还没有明确的就要当藩镇的心态,也希望自家势力范围之内的地盘越大越好。多一个河东路开镇,就可以安插多少子弟进去。朝廷对西军的支持少了,毕竟西夏已经渐渐衰弱得不能算作是大患。可是河东河北诸路边防总要整治,有河东路在手,损失的多少也就弥补一些回来了。
再加上这一次伐燕损失得实在太惨,能战的精兵强将凋零近半,为将的胆气权势就是靠麾下军马支撑起来的,能将神武常胜军这支强军收编过来谁不愿意?在小种私心里头,现在陕西诸路最强三军熙河秦凤泾源都差不太多,要是能将神武常胜军收编,则自家实力大增。就是兄长去后,也足以在陕西诸路成操牛耳之势,将来统合西军,也更容易一些。
更不必说何灌私信当中还暗示,今后朝局将为之大变。老公相未必靠得住了。旧党清流势力即将大张,背后还有储君以为靠山。可以决定将来大宋几十年的格局,这个时候还不赶紧改换门庭,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种家兄弟虽然在伐燕战事当中引蔡京为靠,与童贯斗得不亦乐乎。可毕竟不算是死硬蔡党。种家事业,在朝中必须要有靠山——小种毕竟还没有想当藩镇,只是想常保种家威风权势。蔡京已经太老,复出之后又太过低调,不复过去权倾朝野之势。此次看来是旧党清流占了上风,同他们暂时走在一处也没什么…………更不必说,还有储君的影子在后面,这又可以保种家几十年富贵!
兄长已经老病成这般模样,将来就是自家为传了这么多年的种家,为西军这个团体挡风遮雨。现在不为将来筹划,还什么时候再下手?
何灌私信一来与种师中自家掌握的都门传来消息一互相印证。信中所言,种师中顿时就信了八成。当下就将书信送至静养的兄长面前,并竭力进言。朝廷正式诏书一到,兄长立刻就安抚制置副使之位,泾源军和秦凤军中选出一万五千精兵强将,就算再多些也调得出来。以他小种亲领,与何灌会合赶赴河东平乱。有他种师中坐镇,何灌别想少了西军好处。
现在天寒,许多将士不在营中,告假回家度岁——出征两年挣扎得性命回来这也是平常事。何灌又示意此次事急,说不得两月之内就得出发。收拢军马筹集粮草,准备辎重,千头万绪的事情,时间也紧张得很了。只要兄长点头,种师中就准备风风火火的操持起来!
却没想到,这事情在老病的兄长面前顿住了。种师道在病榻之上反复琢磨着这番书信,又反复询问了一些汴梁传来的消息。最后只是淡淡的吩咐种师中不必着忙,先放着这件事情不去料理。自己到底就不就这个安抚制置副使位置,也是在两可之间。
这一下就将小种噎住了,每日前来探病,总要说服自家兄长一番,却为种师道推得干净。今日算是下定决心,非要找兄长拿一个说法出来,但是动问几句之后,看着老种这副老病不堪的模样,终于又不忍心,准备告辞退出。
却没想到,老种今日却强撑着,动问起他对萧言的看法。
种师中性子高傲,以功名自矜。和温文深沉的兄长相比,一点都不象。萧言在燕地抢了西军风头,种师中就有点瞧他不爽。萧言那点功业,还不是靠着西军出身的白梃兵还有胜捷军支撑起来的?自家却贪天之功,俨然以平燕功臣自许,在汴梁搅动风雨,直算是什么东西?种家数代,多少子弟抛尸边地,如何就能让一个南来子爬到头上去?
好处足够,加上对萧言一直潜藏的那点不屑愤怨,种师中意欲何为,在明白不过。
这次就坚定的站在旧党清流一系那里,出兵河东!
老种半躺在那里,静静思索,随着每一次喘息,胸膛里面就跟一个破风箱也似,发出嘶嘶的声音。
看到自家兄长连转动心思都这般费力,种师中心下不忍,劝解道:“兄长,你就安心静养就是,某就替你主持一切了…………难倒还怕我害了西军,害了种家么?”
种师道缓缓摇头,轻声道:“师中,你久在外镇,统领大军,性子难免就高傲一些。但在军中,什么事情都是你一言而行。什么事情,就看得简单一些了………我是从熙河开边,文臣辈勾心斗角的日子里面过来的啊…………那时候几个叔辈的艰难,都看在眼中…………此次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自家兄长教训,种师中不好反驳什么,只哼了一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长成时候种家气候已成,上面又有个大本事的兄长为他挡风遮雨,一路走来顺风顺水。长上们曾经经历的那些艰难反复,没有切身体验,兄长这番话,只是让他觉得大不以为然。
种师道仲出枯干的手,在枕下悉悉索索的摸索,最后取出一封书信,抖着手朝种师中递过来:“你看看。”
种师中疑惑的起身接过,书信封皮上什么字迹都没有,已然被搓揉得有些旧了。看来是长途递送过来的。他拆开封皮,取出里面信笺,扫了一下落款就眼皮一跳。
原因无他,落款正是那南来子萧言!
种师中瞪大眼睛望向自家兄长,种师道仿佛递一封书信就耗尽了全身力气,靠在榻上闭着眼睛解说:“平燕回师之后,我与萧显谟议定派有专人往还联络…………有他顶在前面,我们才能安稳的在陕西诸路将养元气,正因为如此,这联络一直未断…………这书信是才送到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兄长虽然解释了,种师中心中震骇仍然丝毫未减。现在兄长病卧在床,泾源军一切事宜都是他代拆代行,这平凉城可称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结果还有萧言遣来密使为种师道所安排的人接引,一直将书信送到种师道的病榻之前,而他却毫无所闻!
这个时候,种师中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西军上下,对种师道的号令,从来都是凛遵。对他这个弟弟,却有些阳奉阴违。除了秦凤军之外他在其他军中并没有太深的影响力。老种哪怕躺在病榻之上,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还是具有着他所不及的对西军的掌控能力。整个西军,还是这位老种的天下!
种师中吸口气,不再说什么,认真看这封萧言送来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