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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师成看着这几名铁罐头也似的甲士,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汗如雨下。脚步稍稍动弹一下,似乎是准备护持在赵佶身前,最后却还是僵在原地。
何灌比梁师成有气概些,黑着一张脸死死盯住出现在眼前的甲士,饶是如此情况下。何灌也忍不住暗赞了一声。
“好兵!也不知道太子是在哪里招揽的这些豪杰虎狼之士!”
几名甲士都是手长脚长,虎背熊腰。几十斤的重甲披在身上行若无事。佩的长剑又重又长又大。露出来的剑瓜也按照各自习惯缠绕着布条方便挥舞刺砍。这些布条都隐隐有血色,明显这几柄长剑都不是摆设!
这几名甲士步下极稳,每一步差不多都用脚趾紧紧抓着地。这是在万军当中站得定。顶在前面可以迎接敌人无数次扑击也能死战到底的模样。腿还有点罗圈,一看就是骑惯了马,竟然是马上步下都来得的厮杀汉!
这等厮杀汉,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只能是在血战连场当中历练出来。何灌第一时间就想到西军那里。难道太子也联络了西军么?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西军是天下重镇。行此可称篡逆之事,不安抚好这等重镇,万一让其打起勤王旗号,拿什么来当?还不知道私下许了西军多少好处,说不得还有西军某位将领来取代他何灌现在位置,将来坐镇都门稳定朝局…………直娘贼,俺何仲源是哪里得罪殿下你了?
本来何灌是想将出点气节的,可是看到这等强兵都为太子羽翼。以为西军都为太子所联络。顿时就有些丧气,一时间站在一边。同样不言不动。
谁也没有注意到,赵佶已然在甲士登楼的时侯撑持着坐了起来。毕竟久为君王,到了最后关头,还是要讲些体面的。赵佶也自认最坏就是以后当一个太上了,真僵持下去逼着太子动手,赵佶是不敢的。不过当着来人发泄一番撑持着最后一点颜面,赵佶还是有这点胆色。
他扶着膝盖勉力坐直,扫了一眼这几名甲士:“朕那逆子,就连一个有份量的人也遣不来了么?用几名班直扈卫就能讨来朕的内禅诏书?真是笑话!说罢,朕那个逆子给朕准备了什么?是在艮岳当中为太上,从此不许出园门一步。还是干脆就是鸩酒白绫?若是这些,让那逆子自己将到朕面前来,看着朕死!”
梁师成这个时侯终于悲呼出声,一下软倒在地:“圣人…………”
老头子泪如泉涌,哭得都直不起腰来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适时响起:“陛下何出此言?臣等是前来勤王救驾,为圣人扫平乱臣贼子的!圣人天位,岂是别人觊觎得了的?国法大典,正为这些乱臣贼子所设!”
这个声音室内之人,每个人都听过,耳熟得很。赵佶一时都不敢相信了:“你,你是………”
门口甲士向两边分开,让出他们簇拥着的两人。这两人将兜帽摘下。其中一人剑眉星目,略为瘦弱憔悴。但同样披上一身甲胄之后,英武之气反而十倍。长身而立,不是萧言还能是谁?
另外一人也算是修眉俊目,这个时侯却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披甲之后腰都直不起来,撑持着走了那么久已然是骨软筋酥,满头虚汗。这个时侯就势抢前一步软倒在地,放声大哭:“圣人,父皇!儿臣护驾来迟,实在死罪…………只恨东宫遣人先除萧显谟与儿臣等,好容易才挣扎出来,念及君父,甘冒万死,假扮东宫使者来见父皇…………主辱臣死,父皇遭此凌迫,儿臣恨不得死了才好!”
说着就捶胸顿足,满地打滚,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这人自然就是赵楷了,别看他什么都不拿手,可的确是演技派的。这番表演,当真是感染全场。
赵佶眼泪顿时就下来了,也嚎啕放声,起身拉起赵楷。父子两人抱头痛哭。今夜惊乱,太平天子,太平亲王如何曾经经历过?现在父子劫中相见,一时间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旁边梁师成陪着他们痛哭,连何灌也难免有些唏嘘。
萧言看到眼前场景,却微微有点感慨。
五国城中,你赵佶和赵桓,是不是也这般想起故国就抱头痛哭?今夜模样虽然差相仿佛,但是却没有一个文明跟随你们陪葬!
他又扫了站在那里,闪着一双妙目,深深看着自己的李师师一眼。
两人对视,李师师悄悄抿唇一笑。适才闭目就死的惊心动魄处,就在这个清丽脱俗的女子一笑中,烟消云散。而今而后,李师师也再不愿主动向萧言提及她到底为这男子付出了多少。
包括性命。
萧言朝着李师师微微一点头,就肃容转向哭成一团的赵佶与赵楷,厉声道:“圣人,三大王,此刻岂是做小儿女态的时侯?现下要紧之事,就是赶紧平乱!否则臣等无死所也!就是圣人,在乱臣贼子凌迫之下,臣也恐有不忍言之事。国本至重,不可落于奸邪之手!为大宋计,圣人应立下手诏,召忠臣义士平此变乱!”
这一声喝说进了赵佶心里,赵佶立刻放开还呜呜咽咽的三儿子,泪眼模糊的望向萧言:“萧卿萧卿,手诏易得。可无法用宝,也不知何处有忠臣义士。萧卿有何良策,但说出来,朕无有不从!”
赵佶这个时侯也顾不得询问萧言怎么就和赵楷做了一处,怎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也似,再也不肯放手。本来还恨不得这南来子早被拿下早干净,只等将他最后利用价值榨干净,现在却萧卿萧卿叫得亲热,恨不得解衣推食,与萧言肝胆相照来着。
何灌却在一旁冷声道:“萧显谟,你是如何来此的?今夜乱事之起,就从你南门别业火起而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言出现得实在太奇诡了,今夜的事情也实在太奇诡了。何灌已经彻底被绕了进去,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汴梁所有人拨弄得东倒西歪,最后变成这般情势。他不是不知道事态紧急,大家没什么闲叙寒温的时间了。可他就是想多弄明白一点,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乱事到底是怎样起来的。除了明面上的太子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个更为厉害的人物,在操弄着这一切!
赵佶疾声阻止:“仲源!”
萧言却对着何灌洒然一笑,转身对着赵佶恭谨行礼:“臣与梁宫观所遣之人,正漏夜整理帐册,以备移交。突然就见火光由东而来,鼓噪呼号,言及要诛除臣这等奸邪。还攀扯到三大王身上。说三大王与臣是一党,臣孤臣也,得圣人垂纳,才得在大宋立足。如何敢私下结党?…………也没什么人看得上臣这等南来子罢…………乱军来势汹汹,臣自然是避之则吉。平燕战事之后,有些随臣南来健儿,无处可去,叙功也不够授官的。汴梁居实在不易,都暂居于臣处,臣之家队,也多是这些南来健儿组成。幸得他们护持,臣才得脱出来…………”
说到这里,他又看看赵楷:“…………天下之大,臣又能去哪里?天明之后,圣人也必然会还臣一个清白。又想及三大王一直对臣多加照拂,今夜乱兵生事,不要搅扰到了三大王。就带着从人远远绕到了北面准备入城,先知会三大王一声。却没想到,臣还未曾入城,汴梁就已然生乱!更呼喊着扶保太子诛除奸邪的口号——这却是将圣人置于何地?当臣赶到三大王宫禁的时侯,正逢东宫遣来军马,正要挟持三大王!臣激于忠义,率身边健儿迎上,侥幸杀退了乱军,与三大王会合。其时三大王正身先士卒,立于院墙,操弓持兵,手刃三贼!臣与三大王会合,得了杀败乱军衣甲军械,就急急来寻圣人。得知圣人为乱兵凌迫于此处,就斗胆冒死假扮太子使者,好容易欺瞒住他们,才面见得圣人。其间艰难,岂是言语可表?”
这番话说完,萧言也是一副唏嘘模样。
赵佶与何灌听得面面相觑,这番话的确是滴水不漏。但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萧言看了一眼两人脸色,昂然又开口道:“臣现在有健儿百余,连三大王身边扈卫,当有两百虎狼之士。臣死罪,又擅自打开了某处武库,臣家中又蓄得坐骑。现这两百虎狼,都是精甲利兵,人马俱披重甲。此两百虎狼,可当万夫!再有圣人诏书讨贼,得圣人身边心腹相随以为助力,臣定然可将乱军讨平!纵然不利,臣也足以护持圣人出城。陕西四路西军,河东神武常胜军,谁不是圣人爪牙?汴梁生乱之幺魔小丑,不足平也!但求圣人赐诏。许三大王率领臣为圣人效死平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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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话萧言说得还滴水不漏,后面这番话就露出尾巴了。赵楷身边宿卫是什么货色,大家都知道。两百虎狼,当全是萧言私蓄的健儿。打开武库,连名目也懒得报出,干脆就以某处代替。家中蓄得一些代步的坐骑不直什么,可能披马甲,可以冲阵的战马重骑。整个大宋又有多少?大宋全部重骑兵,现在几乎都在神武常胜军当中!
这南来子当真是跋扈行事,已然将神武常胜军当成了他的私兵!
不过现在完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侯,现在要紧的就是赵佶能不能脱离此间险地。用两百人平乱,赵佶是不大敢相信的。可是要是能将他护持出去,恢复行动自由。赵佶还是相信自己久为天子的号召力。应该会有相当大一部分人会来拥戴他,毕竟要是旧党清流得势,以朝中党争如许之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倒霉!
至不济还可以向西去投奔西军,西军也算是因为新党用事而发展壮大起来的。从来就和旧党清流不大对付。只要自己许以重利,甚或变相的永镇陕西四路的好处,还怕西军不勤王么?
这二百人够不够将他安全护送出险地,赵佶完全没有把握。顿时就将目光投向也是宿将的何灌。何灌点点头:“若两百甲士若眼前之人一般精锐,护持圣人出城当是问题不大。都门禁军…………嘿,差不多就是笑话。这些重甲之士列阵冲击一次,就得大溃!臣当有信心,保得圣人平安!”
若是太子必然成事,那么何灌怎么也不会陪着赵佶同殉的了。可是现在突然又峰回路转,死挺了的赵佶可能还有翻身机会!
一边是行事将他蒙在鼓里的太子一党,要是出个什么意外,何灌死在乱军当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何灌心中如何能不怨愤?
一边是身边无人,只能将他托为心腹,同经患难的赵佶。经此事后,若赵佶仍然在位。大宋武臣第一人,甚而在西府领枢密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亲近信重,再难有几个人比得上。
事情一步步走到如今田地,对于何灌而言,这选择题也不难做了。这个时侯也得为赵佶打气撑腰,让他相信有足够大的机会,能脱离此间死地!
赵佶也下定了决心。
对他而言,这选择题同样也不难做。在面临就要失去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赵佶才知道有多么的舍不得这一切。没有机会,那只有束手等着别人摆布。但有机会,就算冒上一点风险,也在所不惜了。
更何况萧言与何灌两名功勋卓著,曾经战阵的名将都拍了胸脯。自家这个无用的三儿子都能全须全尾,活蹦乱跳。这风险,也不甚大罢?
他当即拍腿起身:“将笔墨来!朕这就书手诏!萧卿,你选朕哪位心腹随你行事?”
萧言笑笑:“臣留十名甲士在这里保护圣人,何太尉勇武,留在此处,臣就能放心在外冲杀了。梁宫观威望素著,人所共知是圣人最信重大臣,与臣一同行事,却是再合适不过。”
赵佶点点头,看了一眼梁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