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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冷笑:“危言耸听,何至于此?”
方腾又轻轻加了一句:“萧显谟春秋尚盛。”
这句话语虽轻,却是说得蔡京一震。忍不住就稍稍坐起来一些。
对于一个走上权臣道路之人而言,年岁多大,的确是一个关系极重的问题。若然走上这权倾天下道路之时,岁数已然不浅了。然则就没多少时间和这末世皇朝耗下去了,可以慢慢将这皇朝的根基,最后的人心所向熬干净。而萧言今年尚不足三十,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可以和大宋耗个三四十年。这三四十年时间,足够他慢慢展布一切,将所有一切布置停当了。就算最后不能取而代之,要陪这一代权臣熬三四十年,对一家一族而言,也是再痛苦不过的事情!
更不必说萧言是以武功发家,现在大宋边地多事。万一给他统强军,打赢了几场对外战事。则声望更是如日中天,足够让陪他熬下去的人绝望。
除了萧某人的本事手段,对他忠心耿耿的一支强军之外。他这岁数,也是他最大的优势之一!
而方腾口中吐出这句话,也代表了萧言并不是因为被形势所迫,才仓促行事。而是真的准备利用他的岁数优势好好经营他现在已然在大宋扩张起来的势力,和好不容易,翻动了汴梁才取得的优势地位!
也代表着以萧言为首的这个团体,已然完全奉萧言为主。准备和萧言一路走下去!
萧言在朝中根基,自然浅薄得不值一提。可是他的确是握有一支强军!只有这支强军,这个团体,紧紧围绕在萧言身边。以大宋现在军力上破败的模样,就算文臣士大夫辈抱成一团鼓足唇舌与之相抗,又能济得何事?
而且还怕将萧言真的惹毛了,放手让这支强军胡乱行事的话。就算是能扳倒萧言,付出的代价也大得难以想象。
承平日久,富贵日久。大宋文臣武将,都已然没有舍弃现在生活的勇气了。
且萧言练强兵的本事更是殆如天授,神武常胜军用一年多时间就拉出来了。现在他又掌握这么多资源,又能练出多少强军来?
萧言春秋尚盛!
更有如此心机手腕,一支朝气蓬勃的强军甘心为他效死。又扶立了一个君王——不管这个君王是不是为满朝文武所认可。可毕竟还是天家嫡脉,有着天然的身份。真论大义名分,萧言至少也谈不上匮乏!
年轻若此的拥重兵的权臣,今后只要不突然倒下,至少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经营。
而大宋经此一乱,控制力更为薄弱,外镇亦有离心强军。天家自己乱成一团。再有如此权臣,已经可以问问大宋气数到底还有几许,到底还能延续多久了。
真实历史上,当女真兵临黄河。而大宋几无御敌之策,这个时侯。大宋中人,才明白大宋已然是末世景象。
在萧言所改变的这个历史当中,经过这一夜乱事,大宋显露出其全部的软弱分裂混乱,也让局中人,恍然明白了,斯时大宋,其实已然有了末世的苗头。
至于这个末世到底会延续多久,而最后胜出的是谁,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想到此处,久经风浪如蔡京,也感到一丝苍凉。
今夜之事,他已老病,已然没有进一步的余地。复起之后,全部所求也就是平安富贵终老而已,真不想再搀合什么事情了。更不必说今夜之后,必然混乱不堪的朝局!
萧言才拥立赵楷,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自己下手。说不得还得供起来以安定人心。
自己还有几年好活?就算对三大王,对萧言都傲然不理。也是富贵终老之局。何苦还要提心吊胆的押上重注?
自家一党中人,现在都晾在外面。蔡京是真的不想再为他们这班人顶缸了。至于方腾求见蔡京召之入内,无非就是作为几十年秉持国政一国宰相下意识的想弄明白一些今夜之事内情如何,将来又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而已。
明白这些,提点下后人,让他们能趋吉避凶,再保个十几年平安富贵。自己所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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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神色变得有些懒懒的,慢慢又躺了回去,想再随口敷衍几句,就将这新贵送出去。
他沉吟少顷,慢慢道:“圣人尚在?”
方腾一笑:“如何不在?圣人是内禅,又不是有乱臣贼子欲弑君以代,圣人避居太上,尚有数十载清福可享,圣人潜心修炼,通玄圆满,将来得登仙班,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蔡京点点头:“萧显谟欲尽诛旧党辈否?就算不诛,也将尽数贬逐否?”
方腾笑意仍然是淡淡的,却转而说起另外一个话题:“公相大才,举世所见。木兰陂数百年所蕴气数,只怕全钟于公相一身了…………只是公相身后,蔡家子弟,公相以为尚能立得住家门否?公相声名,能于身后不堕否?”
蔡京白眉一轩,数十载来,何尝有人敢于如此对他说话了?居然以自己家族来胁迫,萧言有胆,尽管试试!若是萧言只有这点本事,在权臣位置上,也坐不了多久!新君才立,就敢凌迫元老重臣么?
士大夫辈固然在强兵面前,一时唯诺,免得招祸。等着将来慢慢将这个权臣浸润垮台。可这权臣真的悍然动手,触及了士大夫辈的根本利益,则士大夫辈也不惜和这南来子鱼死网破!
靖康末世,女真胡骑兵锋之下,中原腹地千余万户,杀得只剩下八十七万户。在如此血腥野蛮的武力之下,与大宋紧紧攀附在一起的士大夫团体,才被扫荡一空。剩下的也只能转为民族融合唱赞歌。
萧言自然不能做这等事,他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艰难许多,也漫长许多的道路。
这个时侯,还必须得安抚住这士大夫团体,渐渐将其化为己用。所幸这个被后世推崇到了天上的北宋士大夫群体,靖康之交也未曾有多少人死君王死社稷,或北奔南渡,或事伪楚伪齐,或束手就戮。千载之后,后人追思,唯李若水耳。抵抗最烈,与太原同殉,乃王禀杨可世等武臣辈!中兴四大名帅,或起于草野,或起于边军,斯时斯境,汴梁士大夫,兖兖诸公安在?
萧言上位,毕竟还在体制内,焉知这些士大夫们是不是就等着萧言开合适的价码出来?
方腾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开价。
对于方腾动问话语,蔡京只是冷哼一声:“老夫德薄,唯知忠孝节义而已,己身尚且不顾,如何还能谋及子孙?圣人若有不测,老夫唯与萧显谟决裂而已。斧钺加之,在所不惜。既然三大王与萧显谟尚奉圣人为太上,老夫与圣人君臣数十年,也唯有在圣人修炼静室之侧,结庐而居,朝夕伺奉,以全臣节…………至于其他,尚请方中散勿再复言!”
说罢蔡京就想唤人入内,打发方腾出去。
方腾却轻轻一击掌,微笑道:“萧显谟出于公相门下,然则公相犹如此。彼等奉东宫之旧党清流辈,又如何能一心以对新君?这必然是要生事的,大宋时局艰危如此,哪里还经得起内乱?反正萧显谟是南归之人,行事跋扈惯了。这般旧党说不得就要从朝堂中贬斥一空,今夜倡乱之人,也说不得要杀几个,以为后来者戒…………朝堂为之一空,萧显谟也在所不惜!”
蔡京嘿的一声:“萧言要自寻死路,尽管做去!老夫尚有几年好活,老眼虽然昏花,勉强还能视物,还能看得见萧言下场如何!”
方腾撕破了脸,蔡京何等人,又岂会惧了?越是这个时侯,越不能表现出软弱。不然就随萧言搓揉,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方腾嘿嘿笑出声来,一副怒极反笑的模样。站起身来,似乎就要拂袖不顾而去。而蔡京只是淡淡道:“不送。”
方腾走了两步,突然转过头来:“若是显谟请公相勉为其难,出而保住这些旧党辈,除太子心腹耿南仲宇文虚中等辈贬官为民之外,其余诸公,尽皆不动,各安其位。则公相意下如何?”
如果说前面方腾所言,还全在蔡京料中,这奇峰突起的几句话,却彻底出乎他的意料!
这就等于是让整个士大夫团体,都团结在蔡京手中。将对士大夫团体的影响力,全盘送到了蔡京手中!
萧言以薄弱根基用事,必然是要对为庞然大物的士大夫团体,都门禁军将门世家团体分化之,摧折之。激起反抗的话,少不得就要杀个尸山血海。纵然大宋因为动荡播迁,元气大伤,比起现今还要衰弱十倍。萧言凭借手中的刀,敢于杀人的威名,至少自家权位可保。
但是他现在偏偏将士大夫团体维系了下来,而且还想请蔡京出面,将这个四分五裂的士大夫团体团结起来!
这南来子,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方腾语声轻轻的,听在蔡京耳中,一句句都是蛊惑。
“…………经此一事,则公相为天下士大夫之根本。公之门第,当为大宋士大夫门第第一。公之子弟,有公相德业荫庇,何愁不能富贵传家?无论如何,数十载内,不会有人对蔡家出手。若显谟有此心,则是与天下士大夫为敌。士大夫辈,也会竭力维系蔡家门第,以为标杆。公相子弟,只要稍知进退,百年世家亦是全在掌中…………公相…………这番事业遗泽,以为何如?”
蔡京是真的动心了。
富贵权位到他这等地步,岁数也到了风烛残年。关于自家权位,已经没太多奢望了。人之将去,舔犊之情日深。想着的就是将这家门如何平安传下去。局势变幻莫测如此,自家那个大儿子是荒唐轻易之辈,其余数子,也都是纨绔。孙辈更无足论。稍不小心,就要破家!
而在如此朝局变幻当中,挺身而为天下士大夫辈出。维系着他们利益在朝局如此剧烈变动中而不坠。则士大夫辈,自然就以蔡京为核心。蔡家门第,也成为用事之人对天下士大夫态度如何的标杆。只要后人小心一些,几十年的富贵是稳稳无人能够动摇!
此事最妙的就是,自家是为士大夫团体出头。而不是赶着去向赵楷与萧言效忠。就算还在新君座前行礼,为的也不是自身权位而是士大夫团体利益。声名无损而尽得好处,天下怎么会有这般便宜事情?
而萧言这等精明万分的人,怎么就会将如此大的影响力双手奉上。而留下这个对他权位有莫大威胁的隐患?
斯时斯境,作为纯靠军队上位的权臣,就该放手杀人才是!
蔡京目光炯炯的望向方腾,在他身上,哪里还有一点老态。双目如电,如剑如刀,锐利万分!
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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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腾也没了刚才故作轻松的姿态。轻轻叹息了一声:“强敌在侧,大宋再乱不得了。须得尽早收拾局势…………萧显谟只是想安心统强军,逐胡虏。至于将来如何,看气数罢。”
蔡京轻轻摇头,只是觉得很难相信。
方腾神色木然,又解释了一句:“…………公相岁数业已高大,并无太多雄心。几年之内,纵然士大夫奉公相为首,公相也不会生出多少事端来…………而显谟就可安心与胡虏一战了…………至于公相身后,就看看这气数,是不是还在大宋身上…………这又谁说得准呢?总而言之,公相两边都占着便宜就是了。”
最后一句话,已然带了嘲讽意味。方腾自家也不知道现在情绪到底是什么。萧言做出了还是竭力维持大局不至决裂的决定,而不是大破之后大立,以手中刀锋杀出一条通往皇位的血路出来。
作为萧言谋主,忍不住就为他深忧。作为宋人,却又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也许就是这样,自家才甘心为